鄭語洋
盼星星盼月亮。
你不常來,一來準熱熱鬧鬧的。男女老少都愛往你那兒湊,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好聽的,應有盡有。你只在夜里迎客,大家伙兒吃過晚飯后,就不約而同地到你家去。你家可大了,露天呢!只在一個一米多高的大臺子上搭了棚子,里面住著好些人,放著大大小小幾個大木箱,該是行李吧。
你說的話,只有我們這兒的人懂。
哎呀,你是何方神圣?——大名薌劇。
村里每逢些大日子,就會請戲班子過來熱鬧幾天。少則三四天,多則半個月。只有在什么“觀音普度”“王醮慶典”或是春節(jié)元宵節(jié),才可一睹你的芳顏。
約上幾個伴兒,溜到戲臺幕后。一個又一個大箱子雜亂地放著,梳妝臺又矮又小,幕布厚重。箱子沒上鎖,我們輕手輕腳地打開:皇后娘娘的金護甲,包青天的大胡須,穆桂英的紅纓槍,美嬌娘的小團扇……
戲班子不大,差不多也就十來人。臺上的演員大多是女的,其中不乏女扮男裝的。白白凈凈的書生公子,嚴肅的侍衛(wèi),都是女演員扮的,更不用說小姐夫人了。演員上了厚厚的粉底,涂上腮紅,描上眼影,款款登臺。戴在頭上的精致珠花,垂及腰間的長長的假發(fā),繁瑣又華美的古裝,都隨著演員的一舉一動舞動起來。
只有那些個肥頭大耳的角兒,才是男兒身。比如大老爺(官員),臉上掛的假胡子,又長又黑,占據了半臉江山,時不時捋一捋;腰間佩一個又大又圓的革帶,腆著大肚子,無形中給人以威嚴感。還有媒婆,腮邊一粒豆大的痣,從頭到腳紅艷艷的。還有小二,臉中央涂抹得奇奇怪怪的,頭戴一頂小帽,嬉皮笑臉,逗人發(fā)笑。
戲班子里當然有樂班子,場上渲染氣氛可都靠它。二胡、揚琴、嗩吶、鼓、古箏,等等,風格迥異、音色音調不一的樂聲,被樂師們靈巧的雙手送出,交融到一起,別有一番滋味。
等到傍晚吃完飯,稍坐一會兒,戲臺那邊就開始敲鑼打鼓了。隨之,鞭炮也炸開了鍋,煙花躥上了天,催促著人們前去觀看。人們攜家?guī)Э冢蟮暮⒆幽么蟀宓?,小的孩子拿小板凳,急急忙忙地朝戲臺趕。很快,戲臺下就熱鬧起來。
小時候拎著小板凳跟奶奶去看戲,聽不懂也看不懂,戲名沒記住幾個,就喜歡盯著臺上那些繁瑣卻漂亮的衣服頭飾看。它們在燈光下亮閃閃的,煞是好看。戲臺下最前面有一條寬大的通道,不知誰家的孩子在上躥下跳,更有坐在戲臺邊晃著小腿兒的。最后面的過道上大多是過客,有的倚在摩托車上,時不時轉頭與身邊的人閑聊幾句,短暫停駐后就匆匆離去。
前排音量大,坐的都是老人家,真正愛戲的老人。他們聽著演員的閩南語特色口音,咧著嘴,努力睜大渾濁暗淡的眼。他們的眼睛映著舞臺上的光,折射出點點光芒。他們總是最早來最晚走,珍惜著生命最后一段路上的繁星。
戲臺上的燈亮堂堂的,戲臺下黑壓壓一片。到我稍大一些,聽得一知半解,就坐不住了,拋下奶奶,去找姐姐。姐姐她們去哪兒了呢?往燒烤攤走一走就可以找到啦!
每年攢的零花錢就等這個時候大展身手。兩元錢可以買一大根白白、軟軟、甜甜的棉花。攤主撮一把白砂糖,放進機器中間,轉動機器,細長的竹簽也轉動著,卷啊卷,卷出一個白胖小子,甜到心坎兒里去了。近幾年白胖小子穿上了花花綠綠的衣裳,卻再也沒有那股甜勁兒。
十幾元錢可以捧回一盒子熱騰騰的燒烤。蟹肉棒、白果子、黃瓜、韭菜、米血、香腸、火腿、豆腐、雞翅、骨肉相連……泛著油光。甜辣醬的味道藏不住了,從盒子里袋子里飄出來,飄進鼻子里。咬一口燒烤,再吸溜一口菊花茶。這酥爽的生活!
還有熒光棒。小小的一根,小拇指那么粗,便宜得很,我們總是一下子買一大把。半透明的細長棒子雜亂地裝在盒子里。把它們甩一甩,再甩一甩,它們就會穿上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紫的等各色衣裳。把它們穿在一起,或當作一個“項圈”掛在脖子里,或套在手上,或拿在手上胡亂地舞。
月光籠罩下的小村莊,充滿令人愛慕的煙火氣。多希望這份傳統(tǒng)不要變,好戲還要上演。演戲的人還是那些人嗎?如今的關公又是誰在唱呢?
(指導老師 郭培旺)
簡 評
用孩童的視角去寫作,這是本文的最大特色。事件的見證者是孩子,那就要有孩子的感覺。第二人稱,直接對話,擬人手法,寫出了孩子看戲迫不及待的心情。文章介紹戲臺幕后的道具物品、前臺演員的裝束、男女角色的化裝與扮相、使用的地方樂器等,絲毫沒有枯燥乏味之感,不是干巴巴的說明,而是以喜歡湊熱鬧的小孩子的視角來寫。戲臺場地前方、前排、后場的景象,孩子、老人、過路人的表現,寫得也很清楚。棉花糖、燒烤、熒光棒,這些跟戲曲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一路寫來卻甚為自然,因為小孩子本就醉翁之意不在戲,在于那份熱鬧,在于那些美食,一派天真純粹。作者寫戲曲,是寫民俗,更是寫鄉(xiāng)村生活、童年記憶,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的展示。
(郭培旺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