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老王》拓展閱讀——
外婆大部分時候跟著我生活,有時也送到鄉(xiāng)下由我媽照顧。我媽家大業(yè)大,又是雞又是狗又是牛,整天忙得團團轉(zhuǎn)。能專心照顧外婆的,只有我。
我在阿勒泰,外婆便跟著我。我白天上班,她一個人在家。每天下班回家,一進小區(qū),遠遠就看見外婆趴在陽臺上眼巴巴地朝小區(qū)大門方向張望。她一看到我,趕緊高高揮手。
每到周六周日,只要不加班我都帶她出去閑逛。逛公園的綠化帶,逛超市,逛商場。每到那時,她被我收拾得渾身干干凈凈,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手牽著我,一手拄杖,在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啊走啊,四面張望。
看到人行道邊的花,喜笑顏開:“長得極好!老子今天晚上要來偷……”看到有人蹲路邊算命,就用以為只有我聽得到的大嗓門說:“這是騙錢的!你莫要開腔,我們悄悄瞇瞇在一邊看他怎么騙錢……”在水族館櫥窗前,舉起拐棍指指點點:“這里有個紅的魚,這里有個白的魚,這里有個黑的魚……”水族館老板非常擔心:“老奶奶,可別給我砸了?!边M入超市,更是高興,走在商品的海洋里,一樣一樣細細地看,還悄聲叮囑我:“好生點,打爛了要賠。”
除此之外,大部時間她總是糊里糊涂的,總是不知身處何地。常常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說要回家。還老是向鄰居打聽火車站怎么走。但她不知道阿勒泰還沒通火車。她只知道火車是唯一的希望,火車意味著最堅定的離開。在過去漫長的一生里,只有火車帶她走過的路最長,去的地方最遠。只有火車能令她擺脫一切困境,仿佛火車是她最后的依靠。
她總是趁我上班時,自己拖著行李悄悄跑下樓。有一次我回家,發(fā)現(xiàn)門把手上拴了根布條,以為是鄰居小孩子惡作劇,就解開扔了。第二天回家,發(fā)現(xiàn)又給系了一根。后來又發(fā)現(xiàn)單元門上也有。原來,每次她偷偷出門回家,都認不出我們的單元門,不記得我家的樓層。對她來說,小區(qū)的房子統(tǒng)統(tǒng)一模一樣,這個城市猶如迷宮。于是她便做上記號。這幾根布條,是她為適應異鄉(xiāng)生活所付出的最大努力。
我很惱火。我對她說:“外婆你別再亂跑了,走丟了怎么辦?摔跤了怎么辦?”她之前身體強健,自從前兩年摔了一跤后,便一天不如一天。我當著她的面,把門上的布條拆掉,沒收了她的鑰匙。她破口大罵,又哭喊著要回四川,深更半夜地拖著行李就走。我筋疲力盡,灰心喪氣。第二天我上班時就把她反鎖在家里。她開不了門,在門內(nèi)絕望地號啕大哭。我抹著眼淚下樓。心想,我一定要賺很多錢,總有一天一定要帶外婆離開這里。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樓,她拄著拐棍準時出現(xiàn)在樓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擁有的最隆重的迎接。每天一到那個時刻,她艱難地從她的世界中抽身而出。我向她百般承諾,帶她回四川,坐火車回,坐汽車回,坐飛機回。想盡一切辦法回。回去吃甘蔗,吃涼粉,吃一切她思念的食物,見一切她思念的舊人……但是我做不到。
我媽把外婆接走那一天,我送她們?nèi)タ瓦\站,再回到空曠安靜的出租屋,看到門把手上又被系了一塊布條,終于痛哭出聲……
(選自2017年4月19日《文匯報》,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文中的外婆不是一個偉人,也不見得有驚人的事跡和高尚的情操,她有著只屬于她的平凡瑣事,比如說話以“老子”自稱,比如出門會迷路,比如能不顧形象號啕大哭、破口大罵,這樣鮮活的生命、獨特的個性只屬于她,屬于“我”的外婆。她的世界是怎樣的呢?對于這個老人的世界,我們是那么的好奇。細細讀來,原來,這世界有她對“我”的疼愛和牽掛,有她對故鄉(xiāng)的眷念和不舍,也有像孩子般的好奇和童真,還有“我”不能理解永遠也走不進的孤獨和絕望……讀著讀著,我們走近了她,不僅眼角噙淚,心中更有熱愛。
讀有所思
1.把李娟外婆的故事說給你的奶奶或外婆聽,也請她們說說對這個老人的理解。
2.從人物描寫的角度賞析句中加點的詞。
每天下班回家,一進小區(qū),遠遠就看見外婆趴在陽臺上眼巴巴地朝小區(qū)大門方向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