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執(zhí)
小時候,電視臺很壞,故意將《圣斗士星矢》跟《美少女戰(zhàn)士》放在同一時間播放。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美少女戰(zhàn)士》每集的變身時間是固定的,那個時間剛好是《圣斗士星矢》插播廣告的空當。只看美少女戰(zhàn)士變身,然后即刻切回,星矢才剛戴好頭罩。
這一秘訣是住一樓的孩子告訴我的。他跟我同歲,名字我早已忘記,也或許我從未問過。印象中他的臉很白,頭發(fā)因缺鋅泛著金黃。
“以后你就叫冰河。”我說。
“那我叫你什么?”
“星矢?!蔽已a充道,“二代圣衣的?!?/p>
我們的首次對話,隔著冰河家的防盜鐵窗。想不到,往后的每次對話都是這樣。
我們本來說好一起練拳,盡快升黃金圣斗士,然而冰河卻永遠被鎖在那扇鐵窗里。他的爸媽在他連青銅圣斗士還不是的時候就離婚了,他爸去了美國做勞工,他媽在南方做服裝生意,只有爺爺帶他。爺爺年紀大,擔心晚上不安全,干脆不放孫子出門。
隔著鐵窗,冰河問:“你會天馬流星拳嗎?”
我當即耍了一套,動作要領基本偷師于每早在電視里喊“天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鐘”的那個馬華。
“鉆石星塵拳你得抓緊練了?!蔽叶诘?。因為那一招最難,胳膊要學鳥翼,波浪式地擺動,對身體協(xié)調(diào)性要求很高。
幾天后,我跟三個大孩子贏奇多圈,我贏得太多,他們耍賴,竟然圍毆我。
冰河站在鐵窗前,大聲地喊:“快出天馬流星拳?。 ?/p>
我痛苦地望著他,心想:我根本就不配當星矢。然而,讓我意想不到、令我震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冰河擺動起雙臂,做出一個標準的鉆石星塵拳pose。三個大孩子果然被鎮(zhèn)住了,愣了足足有三秒,然后才繼續(xù)揍我。
我相信,如果沒有那扇鐵窗,冰河一定會出手相救,這頓揍挨得不虧。
幾年后,我在初一的課后閱讀上看到一則雞湯故事:雪萊被壯漢暴揍,拜倫替他出頭,壯漢笑問:“你以為你倆聯(lián)手就能打過我嗎?”拜倫答:“不能,但作為朋友,我敢陪他一起挨揍?!焙仙蠒?,我暗自不忿——這故事明明是抄襲我跟冰河嘛。
兩個月后,冰河的爺爺帶著他搬走了。之后聽鄰居說,冰河被送去美國找他爸爸。
某一時刻,我總是想起冰河。聽說他留在了美國,輾轉(zhuǎn)打聽,終于要來一個Msn號碼。
冰河的頭像從始至終都是灰的。我嘗試發(fā)過幾條問候,終沒回應。直到Msn宣布關閉前,我發(fā)了最后一條信息給他,是動圖,兔斯基波浪式抖動雙臂,看起來很像冰河隔著鐵窗出鉆石星塵拳的模樣。
每個人的身體和意志總有被現(xiàn)實的鐵窗框死的那一部分,想施展手腳卻無暇自顧。很少有人能一邊追求月野兔,一邊救朋友于水火。而那些曾經(jīng)在人生不同階段共度美好時光的朋友,也都沒來得及告別。那些沒能為你挺身而出,沒能為你兩肋插刀的人,也都不該埋怨。畢竟,插自己一刀是很疼的。換作自己,一樣未必能做到。
畢竟我不是星矢,還好我有過一個朋友,他叫冰河。
在最危難時,他無力拯救我,可作為我的朋友,他沒讓我丟臉。這樣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