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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頭

2019-05-18 09:21田鑫
鴨綠江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屋檐下村莊

標 記

人來到一片荒蕪之地,看上這里的山水,便像猴子一樣,開始留下痕跡。他們給山取名字,給水取名字,給每一條路取名字,給植物和動物取名字,這樣,他們就把自己的標記留在了大地上。

何止人這樣做,萬物都有做標記的癖好。水流過,河流的走向就是水在河床上的標記,哪怕是河流干涸,河床裸露,河道留在那里,多年以后,水再回來的時候,也能輕易找到河床,順流直下,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風(fēng)吹過,虛土就順著風(fēng)的方向跑,風(fēng)停在哪里它就停在哪里,風(fēng)吹出來的小小的土堆,就是風(fēng)在大地上做的標記,等它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就能辨認出自己留下的土堆,以便重新定位自己,找到過去。

草木是種子留在大地上的標記,它們原本跟著風(fēng)跟著水到處飄蕩,厭倦了漂泊就停下來,它們將自己留在河床邊、虛土堆上,等恰當(dāng)?shù)臅r候,生根發(fā)芽做下記號。

村莊里的所有事物,都是某一種對應(yīng)的東西留在大地上的記號,從人們給它們起的名字就能看出來:馬路,明顯是馬走過的路;荒灘,是大地最初的樣子,荒蕪,只是一灘土;懸崖,崖把自己逼上絕路;河灣,河流拐了個灣兒……每座村莊里,都有萬物留下的標記,為了以示區(qū)別,便有了地名。

名字是村莊區(qū)別于村莊的唯一依據(jù)。其實,村莊最早的形態(tài)是一片混沌,所有的事物都沒有名字,這絲毫不影響它們按照自己的秩序生長,后來有了人,就逐漸劃分出河流、道路、牲畜、草木等具象的東西。

我生長的村莊,是一個地圖上連個點都不會有的地方,不過別看它小,每一塊土地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帶著自己的氣息,名字讓村莊變得具體,本地人熟稔地輾轉(zhuǎn)于各個地名之間,外地人來了只要記住地名就不會迷路。

比如,陽洼梁是和滾牛坡相連的兩個地名,梁是兩座山的山脊,坡是一座山的一面,但是這兩個地名在不同的形態(tài)之下表現(xiàn)的狀況是一樣的,陡峭,一個是沒有路的脊背,一個是牛都站不住的坡,簡單的幾個字,讓村莊里的某個地方形象而生動。再比如,陰屲和陽屲是兩個相對的地名,陰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陽是受太陽恩澤的地方,一面潮濕陰暗,一面干燥茂盛。人們在陽屲居住繁衍生息;在陰屲種植糧食,埋葬死去的人。村莊的此消彼長,生死輪回,在太陽的眼皮子底下進行著,不急不緩。

這些標記都是別人早早就做下的,我一直想在村莊里擁有一個自己的標記,受魯迅在課桌上刻“早”字的影響,我在我家大門碼頭上刻了個田字,想著這就是我做的標記,可是一家?guī)卓谌硕夹仗?,我刻在磚頭上的這個田字,到底代表我,還是代表爺爺和父親呢?我又在巷子里用粉筆畫了條白線,里面是我家,外面是別人家,可是沒多久虛土就蓋住了粉筆線,我做的標記不見了。后來,我在樹上刻上名字,在電線桿上寫下名字,在我家的地里寫上名字,想著讓大家一看就能明白,這些地方都是我的,在村莊里我已經(jīng)留下了屬于我的標記。為此,我還暗自慶幸了很久。

多年以后,我?guī)е@些標記離開了村莊,到有更多標記的城市里生活。每天接受不同的人和事,記住不同的標記,這些新的標記不斷讓我記憶里的儲備溢出,慢慢地,陽洼梁、滾牛坡、陰屲、陽屲這些村莊里的標記和地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如果誰跟我提起童年,我就成了一個記性不好的人,小時候去學(xué)校要走的那條路叫啥,我曾經(jīng)抓過兔子的那道溝叫啥,飲過牛摸過魚的水壩叫啥,和我一起坐同桌的女孩子叫啥,都開始變得不確定起來。為了想清楚這些,有時候就需要借助夢,借助照片和回憶來復(fù)原。我曾多次回到村莊,重新走那些走過無數(shù)遍的路,也曾經(jīng)打開網(wǎng)上的衛(wèi)星地圖,把地圖上連個點都沒有的地方找出來,放大幾千倍,然后沿著圖示尋找那些標記,可是,很明顯,這樣做并沒有讓我的記性因此變好。

我就這樣,帶著殘缺的鄉(xiāng)村標記,生活在城市里,于是就成了一個鄉(xiāng)村屬性逐漸模糊,而城市屬性一直建立不起來的人,走在柏油馬路上,我記憶里時常會出現(xiàn)在村道奔跑的模樣;坐在公園里,看著一群鴿子在廣場挺著大肚子,又仿佛回到了曠野里,看著麻雀嘰嘰喳喳。我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虛無的,只覺得在這兩者之間來回被撕扯,就想讓記憶里儲存的那些標記來替我給出答案。可是很明顯,無能為力,我只能混沌地在城市和鄉(xiāng)村的標記中游走,不斷拆了城市記憶的東墻,補上鄉(xiāng)村記憶的西墻,人生的圍墻一直就沒有完整過,我總懷疑,我記憶錯亂的事,遲早會走漏風(fēng)聲,可是卻束手無策。

好在我知道,終有一天,我這顆混亂的腦袋,以及那些錯亂的標記,會回到村莊里,安睡于陰屲某一塊我童年時做過標記的地里,這時候,我已經(jīng)不需要在費勁地做任何標記了,大地隆起的地方,一抔黃土替我做了一個標記,所有看到的人,只知道這里睡著一個曾經(jīng)來過的人,而那些因為標記而產(chǎn)生的記憶混亂,再也無人問津。

草 命

村莊里的人對草的看法,一定是復(fù)雜的,從它的用途以及由“草”字組成的所有詞匯上,就能看出一二。

最開始的時候,草是長在野地里的,之所以叫野地,就說明不受任何因素影響,自由自在,想怎么長就怎么長,想長成啥樣就長成啥樣。后來人們才開始打草的主意,讓它們長得不自在起來,或者說隨時讓它們停止生長。

這方面,最有收獲的要數(shù)那個叫魯班的人了,據(jù)說因為一次手被草劃爛而受到啟示,發(fā)明了能夠?qū)Ω稑涞匿徸?。這樹有點冤枉,草劃爛了手,竟然想出對付樹的辦法,真是殃及池魚。而更多的人,只能簡單地利用草,甚至還會被草所傷。

對于草的用法,平常是簡單粗暴的,無非燒火、鋪地、喂養(yǎng)牲畜。這些操作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卻給了人溫暖,解決了牲畜溫飽。人暖和了吃飽了,日子就慢慢像日子了,人們開始琢磨著怎么讓它變得更豐富些,于是就有人蹲在屋檐下用草搓繩。

那時,我最喜歡干兩件事,一件是上山放火,然后看著草燃燒的時候,慷慨激昂地背誦“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詩句;另一件則是看我的祖母坐在門檻上用草麻葉搓出繩子來。放火的時候,看著草被火追趕而無處可逃,就有種快感;而看著草在祖母手里變成了繩子,就覺得草借助我們的手鉆進了人群里。

有了繩子,更多的草被從野地里搬到屋子里,草和人的關(guān)系越來越近,而慢慢長大的我,也不再上山放火,而是開始琢磨起草的來路和去處。我拿人做了個對比,人都是人生的,草自然也是草生的,不過這人是不斷遷徙而來,這草只能是本地土著,它們的根在地下,想跑也跑不掉。鬧清了來路,對于它們的去處,就毫不含糊了,無非割回家和牽著牛去吃,總之最終都是被吃掉。

有段時間,我經(jīng)常將草和人做比較。你看,草被牛吃了,人被老天爺吃了,最后都變成了土。草用草籽繁衍后代,人用血肉留下子嗣,生命得以延續(xù)。于是我就覺得,這草也和人一樣,是有命的。

草獲得了人的信任,人開始對它委以重任。

先是用它們泥墻,砌一堵墻不光會用到土,還會把草鍘碎,攪拌到泥里面,這樣草的纖維和組織會讓你抱得更緊,就不用擔(dān)心它們突然有一天會轟一聲倒塌。我們村里的山神廟就是用草和泥砌成的,年久失修,墻與墻之間都裂開縫子了,廟就是屹立不倒,我們猜測一定是有神仙保佑,但是我從墻縫里發(fā)現(xiàn)了草,干草和泥緊緊擁抱著,長在墻頭上的草,根須深深地扎在墻里。

草和人最緊密的關(guān)系是在人死后草將送一個人上路。我一直記著看過的武俠電影里,人死了,活著的人找來柴草,點燃,整個人和草就融為了一體,分不清彼此。我們村里至今保存著人死了要“落草”的習(xí)俗。這個“落草”和上山當(dāng)土匪是有很大差距的,它是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一個很有儀式感的過程。人閉上眼睛之后,穿戴齊整,從土炕上放下來,躺在一堆干凈的麥草之上,這個過程就是“落草”。人落在草上,就離落葉歸根不遠了。這養(yǎng)育過人們的麥子,用麥草織成寬大的網(wǎng),把人盛在中間,像無數(shù)雙手,托著,死去的人和大地之間只剩下最后一層了,麥草沉默,不知道是喜是悲。人躺在麥草上,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接受著親人的悲痛抽泣。

落草儀式之后,入殮進棺,亡人和這個世界就徹底作別了,只等第二日一早,被抬著穿過村莊,入土為安。不管誰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會給他送行,除了吊唁和流淚,剩下的就是在家門口攏一堆麥草,等出殯的隊伍起身便點燃。于是,整個村莊煙火繚繞,出殯的隊伍穿行于煙霧中,仿佛不是送葬,而是送一個人去仙境。出殯的隊伍回來時,天就亮了,這送葬的麥草堆也已經(jīng)化為灰燼,變成一個墳一樣的小草木灰堆,黑色的一團青煙繚繞,讓人有一種回到煙火人間的感覺。

這個時候,你就覺得,這堆麥草就是被埋在這里的,它們的一生,跟人的一生一模一樣。

盡 頭

“從前,我還是一個孩子時,那時的春天那么漫長,簡直是沒有盡頭的?!?/p>

這話是一個叫黑塞的外國作家說的,剛讀到這一句的時候,我就開始恨他,這不就是我小時候的感受嗎,怎么讓他一個外國人給說出來了,還那么貼切,那么準確,簡直是鉆進了我的心里,從我的脈搏和血液里提取了我對時間和季節(jié)的感覺。現(xiàn)在好了,今天我想表達這種想法時,已經(jīng)找不到比這句話更合適的句子,只能照搬他的句子。

現(xiàn)在,回想起童年,和那些我以為沒有盡頭的春天,我只能反復(fù)讀這句話,并且在那本《黑塞散文選》上寫下:嘿,黑塞,你這糟老頭,簡直了,這話說得真好。

那時的春天真是漫長啊,太陽有足夠的耐心照耀大地,一寸一寸地抬升自己,光一波推著一波,讓積攢了一個冬天的雪一層一層褪去。我蹲在田野里,等著這晶瑩的脂粉變成水,鋪在地面上,這樣我就可以撿拾地軟了,那些黑乎乎貼著地面沉睡了一個冬天的軟體植物,讓我們一家饞了好幾個月呢。在饑饉之年,它喂養(yǎng)過空空蕩蕩的腸胃,現(xiàn)在,它成了我們童年的樂趣,我總是試圖在它身上打聽點什么,總覺得貼著地面的植物,一定掌握著村莊的秘密,比如,它們肯定知道,這座村莊到底有多大,哪里才是它的盡頭。

那時候,我們總喜歡用過家家的眼光看待一切,這是我的,那是你的,所有事物界線分明,且?guī)в袃?yōu)越性。我總覺得,我們的村莊就比別的村莊有意思,至少比隔壁村莊讓人癡迷。這就得畫清界限,找到村莊的盡頭,這樣就能知道這優(yōu)越有多大。

為了鬧清這個問題,我爬上過村莊里最高的山,也走過村莊里最遠的路,還跟村莊里年紀最大的人攀談過,最終沒有答案。從山上看,村莊似乎界線明確,很容易找到它的盡頭,可是當(dāng)我走在通往盡頭的路上時,卻有些迷惑,到底哪里是盡頭,每一個我覺得是盡頭的地方,都有路可走,即便沒有路,那些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還是會將我?guī)У酱蟮氐目v深之處。并且,如果我抬頭,那深邃的湛藍天空,也似乎暗示我,往上看,你才會發(fā)現(xiàn),村莊沒有盡頭。那些年長的人也應(yīng)該有著和我相似的經(jīng)歷,他們說起盡頭的時候,也是語焉不詳,我只覺得,他們松動的牙齒和白色的長胡須知道的,可能比他們知道得更多,因為牙齒和胡須據(jù)說比生命更長久,它們有可能是生命的盡頭。

村莊的盡頭沒找到,又有了新問題,那么生命到底有沒有盡頭呢?這是一個比村莊的盡頭更需要答案的問題。是我的遠房祖母帶領(lǐng)我去思考這個問題的,那時候她用一場長達八十四年的死亡啟發(fā)了我。從我記事起,她就是那個樣子,說著那句話:這啥時候是個盡頭啊?我并不理解她說的盡頭是個啥概念,只覺得她似乎從來都不老,要不兒媳婦怎么一直叫她老不死,或許,老不死就是老沒有盡頭的意思,可是我看著遠房祖母沒有想死的意思啊,過年她總是會早早穿上那身紅色的外套,等著我們這些晚輩拜年,中秋節(jié)還會鬧騰著過生日,蛋糕吃了才會安心睡覺,她跟我們一樣,有用不完的時間??墒牵幸惶?,她就走到了她說的盡頭,她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準備睜開。我們把她裝進棺材里,送出村莊,安放在大地的深處。

這里應(yīng)該是她的盡頭了,可是事實并非如此,我以為我的遠房祖母走了,這村莊里就徹底沒有她的蹤跡,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兒子她的孫子復(fù)制了她,在春節(jié)穿上新衣服等待什么,在生日把慶祝作為一件大事,遠房祖母做過的事情他們照舊再做,并且做法極其相似,似乎是遠房祖母還活著。

多年以后,我從課本上學(xué)到很多破解童年謎團的知識,也知道了春天的盡頭是谷雨,村莊的盡頭是地圖上的虛線,大地的盡頭還是大地,生命的盡頭是死亡,可我內(nèi)心深處卻給自己一個浪漫主義的、無法解釋的盡頭。當(dāng)我跟著人群跪倒在遠房祖母的墳頭,看著紙做的祭品化成灰燼,隔著一股青煙,我似乎看到界線模糊的事物正朝著我們走來,或者朝我們的反方向走去,這來處或去處,應(yīng)該才是真正的盡頭。

屋 檐

屋檐這個意象,在我的人生詞典里,有悲壯、隱秘、等待等意思。

一直記得那場大雨,以及父親站在雨中的屋檐下張望的情形。九月的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壓根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懷疑老天爺擰開天上的水龍頭閥門之后,就忘了關(guān)。

水嘩嘩嘩潑下來,砸在屋頂上。母親躺在炕上,雨中完全聽不到她的呼吸,如果不是眼睛望向我們,張嘴示意要喝水,還以為母親已經(jīng)永遠地停止了呼吸。赤腳醫(yī)生坐在炕邊上摸著脈,臉色凝重得像屋外下雨的天空。他遲遲不張嘴,我們盼著他能說點兒好的,又怕他一張嘴說出來的話讓全家人都受不了。

父親站在屋檐下,等雨停,他準備去鎮(zhèn)上買些黃桃罐頭回來。這東西解渴,又甜,母親喝幾口嘴唇就有了血色??捎陞s擋住了他的去路,而口袋里所剩無幾的鈔票,更是讓他寸步難行。

他在糾結(jié)到底去還是不去,去了,口袋里的毛票買不回來罐頭;不去,母親已是時日無多,注定是要留下愧疚。一個男人被生活這場大雨困在屋檐下,不過這雨又像是替他找了個借口。我躲在窗子邊,看著父親在屋檐下來回踱步,就覺得這日子突然要破碎成父親踩出來的一地腳印,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再看躺在炕上的母親,和窗外沒完沒了的雨,內(nèi)心生出悲愴這個詞來,雖然當(dāng)時我并不能準確地發(fā)愴字的音,但此情此景,已經(jīng)完全解釋了這個詞的意義。

我曾經(jīng)在屋檐下目睹過一個人的出生,隱秘的偷窺過程,解開了我對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這個問題的困惑。是個夏日,只記得當(dāng)時村莊寂靜得像一幅畫,牲畜無聲,大人們吃過午飯都在休息,下午還有一堆活等著他們。孩子們的任務(wù)只有玩,偌大的村子,到處都是我們玩的地方。躲貓貓、丟手絹、過家家……我們樂此不疲。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看養(yǎng)娃娃的走”,我們就扔下自己在過家家中扮演的角色,悄悄溜進了小叔家的院子。在村莊里,養(yǎng)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詞,所有和“養(yǎng)”有關(guān)的事情都平常而又顯得神秘,養(yǎng)娃娃和下牛犢、割麥子一樣簡單,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見過養(yǎng)娃娃的過程,這是禁忌。

大肚子的女人不用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也不用等預(yù)產(chǎn)期,人頂著肚子在村莊里行走,感覺要養(yǎng)了,就把接生婆喊來,三下五除二孩子就生了出來。因為生得隨意,所以村莊里的孩子起名字也很隨意。路邊生的就叫路生,院子里生的叫院生,麥地里生的叫麥生……似乎孩子生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孩子,跟生他的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對于孩子們來說,出生這些事兒有屬于它的版本。如果問大人“我是從哪里來的”這個問題,會得到不同的答案:有牛糞里撿回來的,有狼叼來的,有集市上買回來的……總之,我們似乎都來路不明。我也曾經(jīng)跟在牛的身后撿過孩子,卻一無所獲,也去鎮(zhèn)上打聽過賣孩子的人,大人們都神秘兮兮,啥話也不說。就差去問狼了,可我找不到它們,于是我們從哪里來的就成了謎案,大人們就是不告訴我們,我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因為有這個困惑,所以偷偷看養(yǎng)娃娃的過程,對于我來說是一次機會,但是對于別的孩子來說,卻索然無味。他們看了一眼就走了,我一個人站在屋檐下,透過窗子向屋子里張望著。養(yǎng)娃娃的女人躺在炕上,肚子大得像牛肚子。她的男人——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戴著手套,拿著剪子和白色的棉花,站在炕邊,不停地摸著肚皮,我懷疑他是要劃開肚皮,可是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在女人的身子下忙乎。女人似乎很疼,手不停地抓著炕上的東西,又抓不住任何東西,我想伸一只手給她,可是我只能偷偷地躲在屋檐下緊張張望,啥也不能干,連呼吸都似乎是靜止的。屋子里只有女人大聲喊叫的聲音,整個村子里也只有女人大聲喊叫的聲音,緊張、壓抑。我屏住呼吸,等著下一秒的到來,一聲“哇——”之后,整個村莊都緩了一口氣,女人也像泄了氣的氣球,沒聲兒了,而她男人手里,多了一個帶血的大白胖小子。我的堂弟就這樣來到了人間,他不知道,他是我看著養(yǎng)出來的,他的出生,也讓我解開了娃娃是怎么來的謎團。到現(xiàn)在,我看到堂弟的母親,都覺得她的肚皮跟大地一樣神秘而廣闊。這些只有屋檐知道,我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它也沒有。

如你所看到的,屋檐下是有故事,有些是我的嫂嫂姑姑嬸嬸們湊在一起搗鼓出來的,有些是燕子從空中帶來的,而有些則是雨留下來的。它們有些坐在屋檐下,有些住在屋檐下。對于居住地,蜜蜂和燕子有著相同的選擇,可是對于這兩種同居者,人們做出的反應(yīng)卻不一樣。燕子落在屋檐下,啄著新泥來,一家人心里是歡迎的,說明這個家有人氣,連燕子都來湊熱鬧。而蜜蜂悄無聲息地在屋檐下開始筑巢,不管多久被發(fā)現(xiàn),都要立馬要驅(qū)逐,時間長了就不好處理,用水、用泥、用火,辦法用盡蜜蜂最后才不情愿地飛走。蜜蜂傷人,只有小劑量的毒,緩幾天也就過去了,但是人傷人就不那這么容易好了。我的嫂子嘴上有毒,比蜜蜂還毒,且從來不饒人。在屋檐下,大家忙著手里的針線活兒,幾個女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生育的事。小嬸子嫁到村里好幾年了,膝下一直沒個孩子,肚子也干癟得像旱地,大嫂子也是差不多時間來的村里,她就很能生,一口氣連著生了三個娃,還都是男娃,這樣她就在屋檐下驕傲得不行,說沒有孩子死了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魂都找不到回來的路。這話還沒收住,大嬸子手里繡著的牡丹就突然被染紅了,嫂子的這句話讓她心一緊臉一紅,手一抖針扎進了指頭,滲在白布上紅得明顯。很多人都沒接話,小嬸子也沒接,站起來就走。此后,小嬸子就再也沒出現(xiàn)在屋檐下,多年以后,在城里遇到,帶一個扎羊角辮的丫頭。

【責(zé)任編輯】 鄒 軍

作者簡介:

田鑫,生于1980年代,在《散文》《青年文學(xué)》《美文》等刊物發(fā)表作品,有作品被《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選載,并入選《2016中國年度散文》《2017年中國隨筆精選》等權(quán)威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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