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

琳琳（后排右）與王可夫婦（前排），現(xiàn)如今是四世同堂的一家人

臨時托管18月大的女娃

感情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維系它的未必一定是親情、愛情，有時候，陌生人之間的感情，也會相互依存地纏繞在一起，然后緊緊相連，再也無法分離。王可夫婦與琳琳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

故事要從1995年的那個夏天講起。琳琳是南通海門人，出生沒多久，爸爸媽媽帶著她和哥哥來到了上海。當(dāng)時，琳琳的爸爸想在上海租個門面開一家食品店，王可在食品集團(tuán)上班，兩人就認(rèn)識了。

不久，琳琳爸爸的小店在上海寶山開業(yè)了。王可的妻子郭華剛退休不久，想乘著身體還硬朗，就到琳琳爸爸的店里做起了收銀員。小店生意不錯，琳琳的爸爸和媽媽又要看店，又要管孩子，有些忙不過來。夫妻倆想到將孩子們托管給可靠的朋友幫忙照顧一下。他們將琳琳的哥哥托給了一位老師，但當(dāng)時的琳琳才18個月大，到底要托付給誰？他們有些犯難。

觀察許久，琳琳的爸爸選擇了王可夫婦。王可為人誠懇又非常熱心，郭華又是天天在店里幫忙的，大家彼此都很熟。他們的兒子和女兒都已20多歲，一家人的素質(zhì)很高，這樣的家庭氛圍讓琳琳的爸爸十分放心。

那天，琳琳的爸爸找到了王可，怯生生地說：“王師傅，想找您商量個事情。我要回一趟老家，這期間能不能把琳琳放在你這里，代為照看幾天?！蓖蹩梢豢诖饝?yīng)了。

就這樣，可愛的琳琳來到了王可家。她走路踉踉蹌蹌的，臉蛋胖乎乎的，頭發(fā)很少，看上去就很討人喜歡。琳琳雖然離開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但是她不哭不鬧，晚上睡覺也特別安穩(wěn)。代為看管的那幾天，琳琳特別適應(yīng)在王可家的生活。王可夫婦覺得，這個小姑娘跟他們非常有緣。

幾天后，琳琳的爸爸對郭華說，要不你就別到店里上班了，我們把琳琳托管在你們家里，你就幫我們帶孩子吧。王可和郭華特別寵愛這個聰明又聽話的孩子，于是，他們滿口答應(yīng)了。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樣的托管，竟然從最初的臨時變?yōu)楹髞淼拈L期，一管就是二十多年。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對于王可夫婦來說，他們從來沒有把琳琳當(dāng)成外人。當(dāng)時他們的孫子、外孫和琳琳一般大，所以每次準(zhǔn)備給小孩子的零食、玩具、文具什么的，他們都是一式三份。琳琳的爸爸每個月只支付500元托管費(fèi)，王可夫婦就自掏腰包，為琳琳買這買那，牛奶、水果從來都不間斷。郭華還特別喜歡為琳琳打扮，她買了好多漂亮的小衣服，一天一套，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國慶節(jié)的時候，王可夫婦帶著孩子去外灘看燈。他們?yōu)榱樟召I了白色的小裙子，紅色的小皮鞋，牽著她走在街上，路人看到了都說，這個小公主真可愛呀。蹦蹦跳跳的琳琳高興得不得了。

琳琳和王可夫婦之間的感情越來越親密，她叫王可“阿公”，叫郭華“阿婆”。她跟著王可和郭華學(xué)說話，上海話說得特別好。王可的兒子和女兒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總是帶著她到處玩耍，還不忘給她買禮物。琳琳就叫他們“阿姨”“阿舅”，仿佛就是自己的親人，直到現(xiàn)在琳琳也是這么叫的。

由于生意太忙，琳琳的爸爸媽媽很少來看琳琳，他們好像忘了這個孩子一般。為了讓琳琳做個有孝心的孩子，王可夫婦每個月會帶著琳琳去看一次父母。也許是長期不和爸爸媽媽共同生活，琳琳就算回到家也不怎么高興。每次吃過晚飯后，她就急著要跟王可回家。跟媽媽說再見時，她只是揮揮小手，并沒有表現(xiàn)得依依不舍。

有一次，因?yàn)榧抑杏惺?，王可夫婦將琳琳送回她父母在寶山的店里住一天。將琳琳安頓好之后，他們轉(zhuǎn)身離開了。走到車站，夫婦倆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丟了什么似的，恍恍惚惚的。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約而同地決定，還是去把琳琳接回家吧。

從離開到回去，中間大約間隔了半小時。當(dāng)王可夫婦再次敲開店門的時候，琳琳聽到了聲響，激動地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之前，琳琳的奶奶想哄她睡覺，可是她就是不睡，一個人坐在小凳子上，默默地等著，她好像知道，阿公、阿婆一定會回來接她的。

看到琳琳迫不及待地?fù)溥^來，王可和郭華百感交集，他們感覺到，這個孩子的命運(yùn)已經(jīng)與他們緊緊交織在了一起，從此以后，再也無法分離了。

有不少朋友勸過王可，說他是多管閑事，幫別人帶孩子，到底圖什么？還有朋友提醒王可，琳琳不是自己的孩子，家里的東西可要看看牢。這樣的言論，王可從來不放在心里，他覺得琳琳從小就是個單純的好孩子，心地善良，沒有壞心眼。而且，琳琳也早就是他們王家的一員，即便對她付出再多，夫婦倆也心甘情愿。

1997年，琳琳上幼兒園了。天生乖巧的琳琳特別討老師喜歡，他們對這個小女孩照顧有加。琳琳在幼兒園的表現(xiàn)也非常出色，穿衣比賽總是第一名，吃飯很快，也從不吵鬧。每天的接送都是王可和郭華負(fù)責(zé)，風(fēng)里來雨里去，毫無怨言。遇到幼兒園有親子活動，王可就讓自己的女兒去，絕不讓琳琳感覺到自己跟其他小朋友有什么不同。

小孩子總有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讀小班的時候，有一天琳琳放學(xué)回家后特別沒精神，郭華摸摸她的額頭，好燙，一量體溫，竟然接近40度。夫婦倆急了，抱著孩子沖到醫(yī)院。就診時，琳琳難受地大哭，郭華一邊陪著孩子，一邊安慰她。王可的兒子下班回家后，飯也沒顧得上吃，帶著毯子急急忙忙趕到醫(yī)院，一家人圍著琳琳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那天晚上，王可的兒子用毯子包裹著琳琳，抱著她回家?？吹胶⒆硬辉倏摁[，平靜入睡，他們才松了口氣。

琳琳是個心思特別細(xì)膩的孩子。有一次，郭華想帶琳琳外出乘涼，王可看到郭華腳上穿的拖鞋有些破了，便叫她把這雙扔了，換一雙。或許是說話的聲音有些響，琳琳以為阿公發(fā)脾氣罵阿婆，她害怕地抱著阿婆大哭起來。王可趕忙又是解釋又是安慰，這才讓孩子放下心來。王可和郭華欣慰地感覺到，琳琳也早已把他們倆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人。

再難也要保證孩子的學(xué)習(xí)

2000年對于琳琳來說是悲痛的。那一年，琳琳的媽媽發(fā)生了車禍，在醫(yī)院昏迷了一周，琳琳和哥哥在病床前不停呼喚，依然沒有將她喚醒。媽媽去了天堂，琳琳很悲傷，對于一個不到7歲的孩子來說，生離死別來得實(shí)在太早。從那以后，王可和郭華在對琳琳的照顧上更加無微不至。他們對自己的孫子和外孫說，姐姐沒有媽媽了，你們要多讓讓她。

幼兒園畢業(yè)后，王可為琳琳安排好了小學(xué)?？墒牵樟盏陌职痔岢鲆獙⒘樟战踊厝?，交給離店不遠(yuǎn)的一位老師托管。琳琳很聽話，雖然百般不舍，但還是跟著爸爸走了。每周五放學(xué)后，琳琳就會回阿公、阿婆家住兩天。周一的早上，王可再把她送去上學(xué)。

雖然不住在一起，但只要有事，琳琳一定會打電話給阿公阿婆商量。琳琳平常穿的衣服，王可和郭華都會為她買好，遇到春游、秋游，所有的零食都是他們準(zhǔn)備的。有時學(xué)校需要付興趣班的費(fèi)用，琳琳爸爸一時湊不出錢，王可夫婦就自掏腰包，

5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琳琳要上中學(xué)了。初二那年，琳琳的爸爸將她送到了江蘇老家，暫住在親戚家里。琳琳很不習(xí)慣，她思念上海的阿公、阿婆，隔三岔五就打電話給王可和郭華。她在電話里哭著說，阿公，我要回來，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夫婦倆聽了心痛不已，他們找到琳琳的爸爸，對他說，不要再讓孩子待在老家了，讓她回上海吧，讀書的事情我們來管，一切學(xué)費(fèi)以外的費(fèi)用，都由我們來出。

當(dāng)時，琳琳的爸爸在生意上遇到變故，生活較為窘迫，知道王可夫婦愿意收留女兒，他當(dāng)然是萬分感激。琳琳回到上海后，再次住進(jìn)了王可家。王可還給她安排了轉(zhuǎn)學(xué)，一切都井井有條。在學(xué)校里，琳琳遇到一位非常好的數(shù)學(xué)老師，老師十分看重琳琳，希望她能進(jìn)一步提高。于是，放學(xué)后，琳琳便去老師那里補(bǔ)習(xí)。巧的是，這位老師曾經(jīng)是王可女兒的老同事，知道這件事后，老師決定免費(fèi)幫琳琳補(bǔ)習(xí)，不收補(bǔ)課費(fèi)。王可時常讓琳琳帶點(diǎn)禮品給老師，向她表示感謝。

初中畢業(yè)后，琳琳面臨著擇校的問題。她品學(xué)兼優(yōu)，學(xué)校的老師說，按照她的成績進(jìn)入?yún)^(qū)重點(diǎn)高中完全沒問題。但是，按照政策，考上海的高中，必須要有上海本地戶口。琳琳沒有上海戶口，只能被高中拒之門外。王可急了，他不想看到琳琳傷心，不想讓她那么長時間的努力白費(fèi)，他想了很多辦法，但是戶口問題最終還是沒能解決，琳琳只能選擇上職校。琳琳心情失落，但她平靜地接受了事實(shí)，而且依然十分努力，考進(jìn)職校的成績是那一屆的第二名。

阿公阿婆變成了太公太婆

琳琳在職校里選的是她喜歡的動漫專業(yè)。她發(fā)憤圖強(qiáng)，連續(xù)兩年拿到了市級獎學(xué)金，王可夫婦高興極了，此時他們都已步入老年，只有退休工資收入，但他們還是竭盡全力，滿足琳琳在學(xué)習(xí)生活上的一切要求。

2010年，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去黃山寫生。那天放學(xué)回家后，琳琳悶悶不樂。郭華問了許久，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她特別想去參加，但報名費(fèi)要1000元，她覺得太貴。郭華對琳琳說，只要你喜歡，就去做，錢的問題不用擔(dān)心。王可夫婦平時省吃儉用，但只要琳琳需要用錢，無論多少，他們從來都不會猶豫。那次寫生，琳琳特別開心，當(dāng)時的畫作，她一直珍藏著，阿公阿婆對她的恩情，她也一直默默記在心里。

上海世博會期間，琳琳在學(xué)校舉辦的繪畫宣傳活動上獲得了獎金，雖然只有二十多元，但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勞動所得。琳琳將錢交給王可夫婦，讓他們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踏入工作崗位后，琳琳也一直念著阿公、阿婆的好。休息天，她就會帶兩位老人出去旅游，吃的和住的都是她來買單。到了阿公、阿婆生日，琳琳會給他們買禮物，只要他們開心，她就開心。琳琳還提出要給阿公阿婆每月補(bǔ)貼點(diǎn)錢，郭華執(zhí)意不要，她說：“你自己存著，今后有用的?！?/p>

轉(zhuǎn)眼，琳琳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但在王可夫婦的眼里，她依然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每天晚上，他們總是會幫琳琳打開電熱毯，把被窩事先焐熱;夜深了，如果琳琳沒回來，他們就會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怎么也睡不著;早餐他們總是變著各種花樣給琳琳做，如果琳琳來不及吃，他們就會把事先準(zhǔn)備的水果、酸奶、零食塞在她的包里，讓她帶著路上吃。他們一直都是最寶貝琳琳的阿公阿婆。

不久，琳琳戀愛了，對象是她在工作中認(rèn)識的，人很憨厚老實(shí)。琳琳說，她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有錢，但如果要跟她在一起，就必須答應(yīng)一個條件：今后要對阿公阿婆好，要照顧阿公阿婆。

婚禮在琳琳的老家舉行，時間定在2017年的11月。琳琳想讓王可和郭華作為最親的人，上臺說說話，但低調(diào)的夫婦倆婉言謝絕了。他們只是坐在臺下，默默地看著琳琳的笑臉，滿真心替她感到高興，祝福她。

婚后，琳琳搬到了自己的小家，不過，她還是每天記得與阿公阿婆通電話，叮囑他們當(dāng)心身體。后來，琳琳懷孕了，她有些緊張。郭華就以過來人的身份，向她傳授經(jīng)驗(yàn)，安慰她。

臨產(chǎn)前一周，琳琳住回了阿公阿婆家，只有住回娘家才能讓她安心。生產(chǎn)前一夜，王可夫婦不顧勞累，將琳琳送去醫(yī)院，把所有事務(wù)都安頓好后，他們才放心回去。郭華還細(xì)心地為琳琳準(zhǔn)備好了寶寶要用的一切物品。

寶寶出生了，是一個可愛的男孩，胖乎乎的，跟琳琳小時候很像。王可和郭華升級成為太公和太婆，他們樂得合不攏嘴。當(dāng)了媽媽之后，琳琳希望自我突破一下，她辭掉了原來的工作，在松江大學(xué)城開了一家小店，專賣與動漫有關(guān)的小玩意兒，這樣她一直以來的動漫夢想得以實(shí)現(xiàn)。

松江離市區(qū)比較遠(yuǎn)，但只要有空，玲玲就會和先生一起帶著寶寶回去探望王可夫婦。老夫婦倆想琳琳了，也會帶著各種好吃的，倒好幾趟地鐵，去松江看琳琳。二十多年的緣分，讓他們不分彼此，成為了一家人。兩位老人從沒有想過要琳琳給他們什么回報，他們總是叮囑琳琳，別為阿公阿婆花錢，我們什么都不缺。他們的心愿也始終只有一個，希望琳琳過得好，過得幸福。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