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江
老臺門的建筑非常有特點:口字形近似四合院的布局,確保了每個房間都方方正正。家家戶戶相挨相連,意味著房子之間都有共用墻,也最大程度地節(jié)約了造房成本,這在并不富裕的年代尤顯重要。石磉子頂著木柱,撐起了各家各戶的屋檐,而相通的廊檐,又組成了一道最好的風雨連廊,即使外面暴雨如注,也不會有一丁點兒雨落在身上。
同在屋檐下,方便了鄰里的往來。無論誰家有好吃的,院子里的小孩都能得到分享的機會。誰家做豆腐了,或甜的,或咸的,我們幾個在家的孩子,都能喝到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誰家煮嫩玉米了,我們會將分到的嫩玉米一掰兩半,用筷子一頭戳一截,挑擔似的串起來,蹲在廊檐下開心地吃著。每遇立夏,背上書包從廊檐經(jīng)過,各家大人都會笑呵呵地塞給我一個鴨蛋。因此,到學校時,我的兩個口袋總是鼓鼓的,和同學碰蛋顯得底氣十足。
平常時節(jié),不管誰家煮番薯或煮芋頭了,都會招呼孩子們前來。掀開鍋蓋,香氣隨著熱氣撲面而來,我們將番薯或芋頭抓在手里,雙手不停地來回互換,邊換邊吹氣,不多一會兒,便可以盡享美味了。一碗豆腐花,一截嫩玉米,一枚煮鴨蛋,一塊熱番薯,一個熟芋頭,我們成了臺門里美食的最先品嘗者。即使鍋里快要見底了,大人們也從不會落下臺門里的孩子。
遇到大人外出時,誰也不用為小孩無處托付而發(fā)愁,在家的大人會爭著照顧,燒上好吃的,安排好睡覺,體貼又周到。
臺門里,大大的天井,寬敞的堂前,還有各家各戶的房子,皆可擺放酒桌。臺門里人家辦喜事時,酒宴一般都不用出臺門。到了開宴時節(jié),八仙桌依次擺開,席位是約定俗成的,堂前的桌子,一般的大人也不敢去坐,我們這樣的孩子更是碰也不敢去碰,這里歸長者專享。就是擺在一般房子里的酒桌,入席之前,大家總要謙讓好長時間才能坐定。最后坐在靠里位置的,清一色都會是本桌的年長者,除了靠里位置為尊外,還因為靠外的位置上菜時需要傳菜,這是不能讓長輩來坐的。
鞭炮響起,糯糯的紅燒豬肉上桌了,肉皮一致向外,在碗口之上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半圓形,這便是我們家鄉(xiāng)最經(jīng)典的翻碗肉。那時候,也只有酒宴或過年時節(jié)才有機會品嘗到翻碗肉,因此誘惑力十足??纱藭r大家卻表現(xiàn)得異常安靜,沒有人爭搶,只有等到同桌中最年長的人動筷之后,大家才會依次開吃。
臺門里也有一些公用之地,如大天井、堂前、拐彎處,這些地方既沒有人去爭,也沒有人去搶,大家會根據(jù)大小開發(fā)出不同的用場。放風車,存籮筐,疊竹簟席,豎手拉車架,井然有序,互相謙讓,人人有份。
天氣晴好,臺門中間寬大的天井,就成了最好的晾曬場。用長凳架起笸箕,架起竹簾,便可晾曬蘿卜片,晾曬玉米棒,晾曬番薯條,晾曬豆腐干。人們曬好東西,就出門下地干活兒了。如果遇到天氣突變,而正巧鄰居還在田間地頭勞作時,不消誰提醒,留在臺門里的人,都會迅速下到天井里,將竹簾、笸箕抱到廊檐下,因此,極少有人家的晾曬物被大雨淋壞過。
初冬季節(jié)是做索面的季節(jié),頭天晚上,調(diào)面、揉面、搓條,臺門里的男人、女人齊動手。第二天,男人們早早在天井里架好面桁,女人們則把發(fā)好的面條揉搓到兩根長面箸上。出面了,女人們將一根面箸固定到面桁,一手拿著另一根緩緩拉伸,一手拿著空面箸在面條上輕輕滑動。面條不斷悠然變細變長,就像一幕純潔的白紗。風干后的索面,最后被大家合力收進了面籮。當晚,主人都會燒制咸香可口的澆頭索面犒勞大伙兒,一家完工,就會轉(zhuǎn)移到下一家。
平時遇到搬運重物,只要招呼一聲,大家立刻就會停下手頭的勞作,前來幫忙。有人從水磨坊碾米回家,手拉車一停下,大家七手八腳,搬的搬,抬的抬,裝米、裝糠的四個籮筐一下子就進了家門。農(nóng)忙收割稻子,打稻用的圓稻桶、簟席、稻梯、籮筐,三下兩下便被一起搬上了手拉車。殺年豬時,則會全臺門總動員,男人拉豬、把凳,女人燒湯、做飯,孩子們玩鞭炮、烤薯條,一家一家輪過去,好不熱鬧!
如果將老臺門人濃縮成一個字,那么我覺得沒有比“禮”更貼切的了。
責任編輯:海 霞
美術(shù)插圖:張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