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桂圓家門口有一溜苔蘚，只要一下雨，就綠得精神。但沒有人把眼神停留在它們身上。

這樣普通的苔蘚，到處都是。就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桂圓。

桂圓是單位的小科員，取了個圓滾滾的名字，卻長得瘦猴似的。

瘦瘦的桂圓有一副好聽的嗓音，中氣十足，又帶著磁性。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當了一回會議主持，一開口，原本亂哄哄的會場像摁了開關一樣，吧嗒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后來，單位的主持工作經常請桂圓出馬，桂圓的表現(xiàn)讓發(fā)言的領導很滿意。有一回，某領導在會議結束后，專門叫住桂圓，問他叫什么名字，然后樂呵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好好干，有前途。桂圓把領導的話記在手機上，每天都要看上幾遍。

大家發(fā)現(xiàn)，桂圓不光聲音好聽，說的話也很好聽。領導講話后，桂圓會總結出幾個要點，言簡意賅，干脆利落，然后盛贊對方講得很有指導意義，給人很多啟發(fā)。

桂圓總結的話，每次都一樣，又都不一樣。

一年后，桂圓成了主任。

這天，副局長來單位指導工作，照例是桂圓主持。

副局長的講話里，反復強調要筆耕不輟?？墒?，他把輟字念成了綴。桂圓發(fā)現(xiàn)，大家聽得平平靜靜，沒有表示出一絲一毫的驚訝。

因此，盡管這個明顯錯誤的發(fā)音出現(xiàn)了多次，會場卻連一點雜音都沒有，哪怕是一絲竊竊私語都沒有。

桂圓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他總結了領導的講話，桂圓把筆耕不輟念成了筆耕不綴，和領導一模一樣。全場很安靜，能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桂圓一臉平靜。

桂圓把筆耕不綴念得越來越順口，以至于他忘了這個詞原先的面貌和讀音。

幾年后，桂圓已經成副局長了。外省的局長們來單位考察學習，巧的是某局長講到了筆耕不輟。桂圓愣住了。一時間，他以為局長念錯了，他需要提醒自己必須將錯就錯。桂圓鄭重地拿起筆，記下前三個字，并在第四個字的空白處注上了拼音。

等到會議結束回家，桂圓一問度娘，才給“筆耕不輟”找到了正確的打開方式。他笑著把這件事告訴了妻。妻說，你呀，心里壓根就沒有對和錯。

桂圓說：“你有對和錯，你是非分明！你看你，十幾年了，在科員的位置上生根了?！?/p>

桂圓走到門口，掀起一塊苔蘚，把它放在一塊形如香菇的戈壁石上。普通的苔蘚立刻熠熠生輝，仿佛成了會說話的精靈。

“苔蘚有很強的依附能力，水泥地、石頭、泥土，什么東西上都能成活。只有依附在名貴的石頭上，它的身價才會倍增?！?/p>

桂圓一邊說，一邊摸著圓圓的肚皮。

現(xiàn)在他渾身圓溜溜，真的成了一顆桂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