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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戶齊民制與傳統(tǒng)中國的國家能力

2019-05-13 01:59李磊
文化縱橫 2019年2期
關鍵詞:郡縣制

李磊

關鍵詞:編戶齊名? 國家能力? 郡縣制

傳統(tǒng)中國國家能力之強弱,是影響中華文明存續(xù)的重要因素。凡言歷史上的強盛期,常以秦漢相舉。倘若從制度層面探索其國家能力,編戶齊民制是不可回避的重要議題。在施行郡縣制的地區(qū),無論是賦稅征收,還是兵員征發(fā),均是以編戶齊民制為前提。國家能否掌握相當數(shù)量的編戶齊民,將影響國家力量的強弱,因而國家施政以維系小農(nóng)的再生產(chǎn)為基本目標。中唐以后,歷代雖有諸多制度改創(chuàng),但制度精神并未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可以說,“國家-編戶齊民”關系是傳統(tǒng)中國國家構造中最基本的關系。對于這一關系的回溯,或將對中國制度的歷史性理解有所裨益。

周秦之變中編戶齊民制的出現(xiàn)

公元770年,經(jīng)歷過申侯與犬戎聯(lián)合攻擊的鎬京已然殘破,西周王系中最后一任的周幽王死后,新繼位的周平王遷都洛邑(今河南洛陽西),并將岐西之地賞賜給護送他東徙洛邑有功的秦襄公。[1]這次遷都的直接后果有兩個。一是周王室所轄之地僅余洛邑一帶,其政權維系依賴晉、鄭等諸侯國的支持,史書中屢見周王向諸侯求取喪葬費、求車、求金、告饑的記載,周王室的衰微之勢已不可避免。[2]中央權威的缺席,使得地方諸侯勢力彼此角力,以填補華夏世界的最高權力真空,由此開啟了春秋戰(zhàn)國長達數(shù)百年的爭霸與兼并斗爭。

周王室東遷的另一個后果是,秦人繼承了關中地區(qū)原屬周人的根據(jù)地,并正式立國,與諸侯通使。[3]秦人以西周故地重拾周人控扼西北、征討東南的發(fā)展戰(zhàn)略,最后重演西周滅商的歷史劇目,重建一統(tǒng)。更為重要的是,在關隴這同一片土地上,居然先后形成了周禮與秦制這兩種深刻影響中國歷史的制度典范。推究其因,除了周王室東遷使得禮樂中心轉移這一緣故之外,還存在一個國家能力再造的問題。

繼承了西周故土的秦國,自然也繼承了西周的危機??梢哉f,自誕生之日起,秦便處于危機之中,昔日的禮樂中心已經(jīng)成為華夏世界的西陲,其存亡不再受到諸侯的關注,秦國度過危機的唯一方式只能是增強自己的國家能力。如果對比周禮與秦制,便會發(fā)現(xiàn)二者在精神氣質上是截然相反的。與郁郁乎文哉的周禮相比,秦制更重國家富強的實效,這正是危機意識的表現(xiàn)。不過,秦制的誕生并非是秦地自我演生的結果,它仍然是中華文明整體歷史運動的結果。

嚴格意義上秦代制度的形成要待商鞅變法以后,實際上商鞅變法也是對三晉地區(qū)(韓、趙、魏)變法的總結,[4]而三晉的變法只是春秋以來改革浪潮的一部分。從周王室東遷以后的公元前八世紀開始,爭霸戰(zhàn)爭使得諸侯國的國際安全環(huán)境惡化,大國通過改革謀求霸主的地位,小國則以改革來求取自保。早期的改革主要體現(xiàn)在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上,即以“尊賢”的方式倡導賢能政治。[5]《管子·霸言》即明言:“夫爭天下,必先爭人。”管仲自己的經(jīng)歷正說明了這一點,他以前是齊桓公的政敵,齊桓公即位后,不計前嫌地重用管仲推行改革,這一改革成就了齊國的首霸地位。[6]春秋時代的滅國戰(zhàn)爭與各國內部劇烈的政治斗爭,許多有才能的大夫、士被迫流亡,人才流動出現(xiàn)了國際化的傾向。原處于華夏邊緣地區(qū)的諸侯國便在外來人才的幫助下推行改革,如春秋晚期吳國勃興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吳王闔閭重用了來自楚國的伍子胥與來自齊國的孫武。[7]地處西北的秦國在秦穆公時代迎來了第一次崛起,加入爭霸的行列,其中緣由即在于重用外來人才,這其中有淪為楚國奴隸的百里奚,以及生活在戎人之中的晉人后裔由余。正是在由余的謀劃下,秦并國十二,遂霸西戎。[8]

然而“尊賢”只是對統(tǒng)治階級能力的改造,國家強弱還取決于其所能動員的物質與人力數(shù)量。在提升這一指標上,由國家直接控制賦稅與人口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公元前645年,秦穆公擊敗晉國,晉惠公成為俘虜。國難當頭之時,晉國推行“作爰田”與“作州兵”兩項政策,即承認國人所開墾的私田以及新變動的田地疆界,要求在州(國、野之間)開墾土地的民眾承擔軍賦,以此增加財政賦役與甲兵。[9]公元前594年,魯國施行按畝征稅的制度,即史籍所載的“初稅畝”。[10]到了春秋晚期,華夏諸國皆已按畝征稅,這既是對私田的承認,也確立了國家對土地的直接控制權。此后戰(zhàn)國群雄的變法,即沿著增強國家對人口、土地、財產(chǎn)的直接控制權的方向推行改革。

公元前445年,魏國由李悝變法。[11]40多年后,楚國由吳起變法。[12]再過40年,齊國鄒忌變法、韓國申不害變法、秦國商鞅變法。商鞅變法雖然成就最大、影響后世最深,但卻也是這一系列變法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商鞅本衛(wèi)國人,曾于魏相公孫痤門下任事,入秦之時,攜帶著李悝的《法經(jīng)》,可見商鞅變法之于魏國李悝變法的繼承性。[13]就秦國國內政治傳統(tǒng)而言,商鞅入秦之前20多年,秦獻公已經(jīng)翻開了秦國變法的第一頁,改變人殉舊俗、遷都櫟陽(今陜西西安閻良區(qū))、按“什伍之制”將民眾編入國家戶籍、在邊地設置由國君直轄的縣。[14]秦獻公之所以能推行這些新政策,與他曾寄居魏國的經(jīng)歷有關??梢哉f,商鞅變法的成功是基于春秋以來數(shù)百年改革成果的積累,也與他所處的秦國政治氣候密切相關。

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商鞅共進行了兩次變法,一次是公元前356年,一次是在公元前350年。這兩次變法都主要是針對社會組織進行改造,培育出由國家直接掌控的、成為國家賦稅來源與軍事兵源的編戶齊民。按照《史記》卷68《商君列傳》的記載,第一次變法的內容如下:

一是將民眾編為什伍,一家犯罪,四家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者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這就將民眾的基層組織按照政府的要求給予重新編制,將民眾置于監(jiān)管之下。

二是對家庭的拆分,如果一個家庭中有兩個成年男子而不分家的話,將加倍征收賦稅。在按戶口征收賦稅的體制下,拆分家庭能夠增加家庭數(shù)量,也就增加政府的賦稅收入。

三是獎勵軍功,按照軍功受爵。即使是宗室,沒有軍功也不能為屬籍。嚴明尊卑爵秩等級,按照爵秩對田宅、衣服有差異性規(guī)定,富貴者無功也不能僭越。對于私斗者給予懲罰。這既保證了社會上下層得以有秩序地流動,同時也增強了秦國的軍事實力。

四是以耕織為本,凡是收獲粟帛多者免其徭役,而以商為業(yè)者,與懶怠致貧者同論,舉家收為官奴婢。以此鼓勵農(nóng)業(yè)與紡織業(yè)的生產(chǎn),排斥商人的社會勢力,將物質財富集中于政府管控之下。

《史記·商君列傳》記載第一次變法后,“秦民大說,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15]在第二次變法中,商鞅的重點仍然是改造社會組織,新法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著力于拆分家庭,培育更多的賦稅單位。為田開阡陌封疆,使賦稅繳納更為公平。同時,統(tǒng)一斗、桶、權、衡、丈、尺等度量單位。為了直接管理土地、賦役與人口,商鞅又變更行政區(qū)劃,集秦國的諸多小鄉(xiāng)邑為縣,全國共設31個縣,每縣置縣令、縣丞。[16]

商鞅變法重新設計個人與國家關系,依據(jù)對國家的功勞,授予不同的民爵,打破世襲爵位。一方面形成有層次差別的社會結構,另一方面,通過上下流通的通道,以民眾間的競爭,確保國家的凝聚力。商鞅在秦國變法的成功與秦孝公的支持密切相關,秦孝公死后,商鞅被秦國貴族誣陷謀反,為秦惠王所殺。與戰(zhàn)國時代其他國家人亡政息不同,商鞅死后,秦國并沒有廢除商鞅所制定的各項制度。這是因為商鞅變法有效增強了秦國的軍事實力。第一次變法后,商鞅率兵奪得魏國的安邑,第二次變法后,商鞅又以計擊敗魏軍,迫使魏國獻黃河以西之地。[17]軍事上的勝利,既是商鞅變法得以順利進行的原因,也是商鞅死后其法不廢的原因。[18]秦孝公的繼承人秦惠王雖然殺掉了商鞅,但正是在商鞅所確定的國家體制的基礎上,秦惠王在位期間(公元前338~前311年)秦國順利地破魏、滅蜀、敗楚,迫使楚懷王客死異鄉(xiāng),這就是屈原沉江的歷史背景。

以編戶齊民制為基礎的秦漢國制

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將六國強宗、富戶遷徙到咸陽、巴蜀、南陽等地,破壞了不少地區(qū)的城郭,其目的仍然在于改造六國的社會基層組織,將國家權力直接架構到編戶齊民身上。在統(tǒng)一之前,秦王嬴政下令“男子書年”,統(tǒng)一以后又下令“使黔首自實田”,[19]即在戶籍上添加年齡與土地占有狀況。秦國的戶籍制度、土地制度、賦役制度推廣到東方諸國。這一項政策應該是得到嚴格執(zhí)行的。后來劉邦入咸陽,蕭何收取了秦朝丞相御史的圖書,從中得知了天下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眾的疾苦狀況,[20]從而得以從容調度人力、物力,這成為劉邦擊敗項羽的最重要原因。由此可見,秦朝編戶齊民制度是在全國范圍內得到嚴整的執(zhí)行。

西漢建立后,劉邦下令戰(zhàn)時流亡之人回歸故土,恢復故爵、田宅。對軍吏則按秦代爵位體系予以擢升,按等級給予田宅、免除徭役。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21]在出土的漢簡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漢代名籍資料,這些名籍上書寫著姓名、年紀、郡縣里的籍貫、爵級、膚色、身高、家口、財產(chǎn)等方面的詳細情況,這些列入名籍的人,就是編戶齊民。[22]秦末的動亂并未改變秦制在國家組織過程中的形式作用。隨后的文景時代確定三十稅一的農(nóng)業(yè)土地稅收制度、三年一次的徭役制度、四十錢的人頭稅制度,這些政策被贊譽為“文景之治”。其實“文景之治”的指向在于調節(jié)國家與編戶齊民之間的利益關系,而非改變這種關系。

威脅編戶齊民制度的主要是商人勢力與豪強勢力。對商人勢力,商鞅就有著明確的認識:

“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p>

《索隱》曰:“末謂工商也。蓋農(nóng)桑為本,故上云‘本業(yè)耕織也。”[23]

商鞅變法的內容之一就是抑制商人勢力,以避免損害小農(nóng)利益。西漢建國初期便規(guī)定不許商人穿絲質服飾、乘車騎馬、操持兵器,并加倍征收商人的算賦。這些制度規(guī)定鮮明地體現(xiàn)了秦制的特點,與商鞅變法的精神相一致。西漢文景時期,大商人勢力重新活躍,因其囤積居奇、侵奪農(nóng)民利益,致使編戶齊民開始流亡嚴重。漢文帝、漢景帝一方面重申商人不得為吏的禁令,限制商人的社會出路;另一方面接受晁錯建議,實行“入粟拜爵”制度,鼓勵富人買粟輸往邊郡、內郡,并按照輸送粟的多寡來授予不等的爵位。[24]這些政策的提出,旨在將民間商業(yè)資本轉化為為國家所用。

漢武帝延續(xù)漢文帝、漢景帝的商人政策,力圖將商人勢力納入國家軌道之中,避免因其傷農(nóng)而導致編戶齊民的流失。漢武帝首先任用大商人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nóng)丞領鹽鐵事,又重用洛陽商人子桑弘羊,以他們?yōu)榘嗟字贫ㄕ?,主要包括?jīng)濟政策與對待商人的政策。[25]經(jīng)濟政策中包括貨幣法定政策、鹽鐵專賣政策與均輸法、平準法。

漢初以來,諸侯王、各郡、富商皆可鑄錢,漢武帝幾次推行貨幣改革都失敗了,元鼎四年(公元前114年),漢武帝取消郡國鑄造錢幣的權利,銷毀此前的銅幣,由水衡都尉所屬鐘官、辨銅、均輸三官鑄造錢幣,所鑄造錢幣稱為“三官錢”。這次禁令執(zhí)行非常嚴格,在很長時間內,三官錢都成為最主要的流通貨幣。[26]這一改革樹立了貨幣法定的原則,將諸侯、地方政府及商人從貨幣發(fā)行領域驅逐出去,樹立朝廷的壟斷權。

漢武帝在28郡國的35處產(chǎn)鹽地設置鹽官,在40郡國的48處產(chǎn)鐵地設置鐵官。鹽官與鐵官均由過去的鹽鐵商人出任。鹽鐵官由中央大司農(nóng)派出,取代諸侯國自己設置的官吏。[27]以鹽、鐵專賣的方式,將當時最重要的、也是收益最大的產(chǎn)業(yè)國有化。

大司農(nóng)在全國郡國內設置均輸官,利用各地物價不一、物產(chǎn)不一的情況,將各地貢賦在輸往長安的途中以所到地物價進行轉賣,再購置賣處的物品,易地而賣。這樣輾轉至長安時,不僅將關中所需貨物送至,也能為國家積累商業(yè)資本,溝通了各地商品的有無。更重要的是,均輸法的實行是以國家財政物流的方式排擠了商人主導的商業(yè)物流。在長安,大司農(nóng)設置平準官,按照長安物價漲落情況,以所接受的均輸貨物作為物資儲備,賤買貴賣,調節(jié)市場,平抑物價。[28]這樣,國家其實是以財政收入為基礎,將自己視作商業(yè)集團與商人展開競爭。

統(tǒng)一貨幣、筦鹽鐵、均輸法、平準法這些措施,是國家在經(jīng)濟領域,以經(jīng)濟立法限制商人的經(jīng)營活動,同時又以商業(yè)手段與商人展開競爭,其著眼點是打擊商人勢力,保護編戶齊民。除了經(jīng)濟立法、商業(yè)手段外,漢武帝還以高稅收來直接剝奪商賈財產(chǎn),以此打擊商人。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漢武帝規(guī)定商人及手工業(yè)者須向政府申報貨物、房屋及其他財產(chǎn)。規(guī)定每二千錢納稅一算(120錢),商人有車,每乘兩算(240錢),船五丈以上一算(120錢)。商人有市籍者不許占有土地,違令者沒收土地及僮仆。如果商人有財產(chǎn)而不申報,沒收財產(chǎn)并罰戍邊一年。[29]

此外,元鼎三年時漢武帝還針對商人下令告緡。凡告發(fā)商人違法者,獎勵所沒收商人財產(chǎn)的一半。并指派酷吏杜周處理案件。在這次告緡中,朝廷獲得商人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shù),在大縣獲得田地數(shù)百頃,在小縣也獲得百余頃。[30]

經(jīng)過算緡與告緡,商賈中家以上者大抵都破產(chǎn)了。商人勢力被漢武帝以國家力量大大地遏制。雖然從戶籍層面看,秦漢的戶籍人口都是平等的,然而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編戶齊民是分化的。豪強宗族勢力十分強大,他們武斷鄉(xiāng)曲,占有與隱瞞國家戶籍人口。豪強的存在是編戶齊民政策的又一個阻礙勢力。

對于豪強,漢政府一直都是抑制的態(tài)度。漢景帝曾任用中尉寧成予以打擊豪強,以致于“宗室豪杰皆人人惴恐”。[31]漢武帝繼位后,下令遷徙強宗大姓,不許他們聚族而居,鏟除豪強的社會根基。[32]另一方面修改法律,使之更加嚴密,借以誅殺豪強。經(jīng)過張湯、趙禹等人條定,律令多達三百五十九章,大辟罪四百零九條,死罪決事比一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件。[33]

在執(zhí)行層面,漢武帝任用酷吏,擴大打擊面,誅殺豪強。如廷尉杜周,專以漢武帝的意旨興獄,逮捕人數(shù)至六七萬人。在地方上,酷吏周陽由“所居郡,必夷其豪”。[34]《史記·酷吏列傳》說:“自寧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盵35]可見寧成、周陽由打擊豪強的作風是官吏群體的普遍作風。如王溫舒為河內太守,捕郡中豪猾,相連坐竟多達千余家,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產(chǎn)盡被沒收?!稘h書·刑法志》說西漢時的情形:“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軌不勝?!盵36]

從商鞅到秦始皇,再到漢武帝,其政策路線是非常清晰的,即保證國家對編戶齊民的直接占有,對社會層面發(fā)展的一切變化保持足夠的警惕,不惜動用政策、法律、乃至暴力予以排斥其他可能的競爭者。

在漢初至漢武帝保護編戶齊民的政策之下,西漢王朝戶籍人口得到了較大的增長。據(jù)估算,秦朝統(tǒng)一后的人口為2000萬或稍多。[37] 《漢書·地理志》載“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38]一般認為,這一數(shù)據(jù)為漢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葛劍雄認為是西漢末哀帝、平帝時的數(shù)字。[39]這一數(shù)字年較之秦朝人口增加兩倍有余。龐大數(shù)量的編戶齊民是西漢賦稅與兵力的來源。西漢制度規(guī)定,成年男子一生中需服兵役兩年,一年在本郡為正卒,一年在京師為衛(wèi)士,或在邊郡為戍卒。龐大的編戶齊民數(shù)量是漢武帝時代漢朝得以動員大型戰(zhàn)爭的基礎。[40]從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開始,西漢與匈奴之間進行了近百年的戰(zhàn)爭。其中有不少規(guī)模非常大的戰(zhàn)爭。如元光二年漢武帝在馬邑設伏,動員漢軍三十余萬。以后衛(wèi)青數(shù)次出塞,都在十余萬人。尤其是元狩四年衛(wèi)青、霍去病率領十萬騎遠征漠北、力圖圍殲單于。在這場戰(zhàn)爭中,漢軍僅戰(zhàn)馬就死亡十余萬匹,為轉運軍輜動員人力數(shù)十萬。此后漢軍沿著上郡、朔方、西河、河西一帶,戍卒六十余萬。秦自商鞅變法后,與山東六國鏖戰(zhàn)一百多年,戰(zhàn)爭規(guī)模達到數(shù)十萬人。西漢與匈奴的戰(zhàn)爭也延續(xù)一百余年,戰(zhàn)爭動員甚至超過了秦朝??梢娋帒酏R民制度是秦漢王朝的統(tǒng)治基礎,也是其國力的根本所在。

可以說,自秦以后,編戶齊民制度成為歷朝歷代的立國基礎,國家的稅收、勞役、兵役皆出自于此。另一方面,國家打擊商人、豪強勢力,以維護相當數(shù)量的編戶齊民,也成為歷代王朝的國策。[41]

編戶齊民制與傳統(tǒng)國家的公共性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提出了“軸心文明”的觀點,經(jīng)過西方學者幾十年的研究,學界大致認同在公元前后的幾百年時間里,人類文明發(fā)生了巨變,凡是得以實現(xiàn)“超越突破”的文明,如希臘文明、希伯來文明、印度文明、中華文明,都得以延續(xù)下來,一直到今天還影響人類文明,而未能實現(xiàn)“超越突破”的文明,如古埃及文明、巴比倫文明,無論其規(guī)模如何宏大,都已成絕響。[42]中華文明發(fā)生突破的時期,正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公元前770年~前221年)。這種突破,從思想層面看,表現(xiàn)在諸子百家思想的出現(xiàn)。這些新的思想奠定了中國哲學的基本路向,其價值觀念也如基因一樣不斷在以后長達兩千年的歷史中重構著中國的政治與社會形態(tài)。與思想突破互為因果的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社會層面的變化。這種變化的結果被戰(zhàn)國群雄以制度變革的方式保存下來,再經(jīng)由秦朝的整齊劃一成為歷代制度的淵藪。

具體而言,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諸子百家提出了中國社會發(fā)展的諸多可能性,但是有能力將這種可能性實現(xiàn)出來的則是諸侯國。在當日紛紜復雜的歷史大變動中,跨國流動的士、商人,雖然都是歷史活動的主體,但是諸侯爭霸、列國兼并則是那個時代誰都無法擺脫的大背景。諸子百家的社會思想必須通過諸侯國這個政治體才能得以實現(xiàn)。所以,諸子的思想中,主要是能快速富國強兵的法家思想成為當時的顯學。商鞅變法并非孤立發(fā)生,它是春秋以來政治變動、列國變法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在這個意義上,傳統(tǒng)學術與政治、文明與國家便成為一體而兩翼之事。

圍繞著“富國強兵”這個主題,商鞅提出了“國家-編戶齊民”的治理結構。所有的改革都旨在培育由國家直接掌控的編戶齊民,國家的賦稅與兵員都來自于此??梢哉f,這一治理結構是由傳統(tǒng)中國的農(nóng)業(yè)國家基本形態(tài)所決定的。在最大程度上維系小農(nóng)的再生產(chǎn),是國家治理的基本目標。沿著這條道路,秦始皇、漢初諸帝都在努力地排斥威脅編戶齊民的社會勢力,主要是商人與豪強。為了打擊商人,商鞅給出的方案是抑商。在這條路上,漢武帝以國家力量在經(jīng)濟領域排擠出商人的經(jīng)濟力量,在社會領域,打擊商人的社會聲望、以征收重賦的方式剝奪商人的財產(chǎn)。這些政策影響了中國二千多年的思維方式,即圍繞著國家利益,以國家力量不斷干預經(jīng)濟發(fā)展。自此,中國的商業(yè)、工業(yè)走上了一條與國家、或者與竊取國家權力的權貴勢力相合作的道路,中國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與國家形態(tài)發(fā)展是二合一的關系。

威脅編戶齊民的另一個社會勢力是豪強。豪強來源很復雜,簡單歸類的話,可以看作是編戶齊民的內部分化。在重農(nóng)的社會里,編戶齊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口是自耕農(nóng)。但是自耕農(nóng)是最不穩(wěn)定的,天災人禍都容易導致自耕農(nóng)的破產(chǎn)。強宗大族占據(jù)著更多的社會資源,利用其社會勢力掠奪自耕農(nóng),由此導致自耕農(nóng)在國家戶籍上的消失。對于豪強,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都是采用嚴厲打擊的政策,這種打擊主要是遷徙、掠奪家產(chǎn)、誅殺宗族。如果說,秦漢國家對待商人還遵循了一定的商業(yè)規(guī)則,那么在對待豪強上,則是以國家機器,借暴力給予肉體上的消滅。

在戰(zhàn)國秦漢的制度變革中,維護編戶齊民的體制是國家機器運轉的具體目標,其所指向的是國家汲取能力之維系。[43]然而,國家能力的增強并不代表國家的存在具有合理性,這一問題被漢初思想家們一再提及。待到漢武帝時,缺乏有關國家的價值化論述成為最為突出的時代課題,這成為儒家思想上升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契機。在實際的制度演進中,國家財政與皇帝用度被有意識地加以區(qū)分。[44]制度性的公私區(qū)隔在一定程度上將國家與皇帝分離開來,這使得國家具有了某種公共性。由此,漢魏以后歷代士人之“公天下”意識存在著可依托的制度基礎。雖然傳統(tǒng)中國“公”的觀念成長依托于“道”、“法”、“民”等抽象性的終極范疇,[45]但是國制公共性的存在,仍舊是最切實的事實基礎。

與此同時,皇帝及官僚機構也確立了對編戶齊民的生養(yǎng)責任,“生民論”成為塑造政治合法性的重要倫理原則。中國政治的德性維度,除了“生生”哲學在意識形態(tài)話語層面的展開之外,也是編戶齊民制度的內在要求。正是在制度及其所創(chuàng)生的價值空間中,中國的歷史傳統(tǒng)才得以呈現(xiàn)出自身的樣態(tài)。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

注釋:

[1] 程平山:《秦襄公、文公年代事跡考》,載《歷史研究》2013年第5期;王博:《秦襄公助平王東遷之“功”再考釋》,載《北方論叢》2015年第2期。

[2] 有關兩周之際的史事,因清華簡《系年》的公布,而引起新一波的討論,這些研究成果已經(jīng)將以往的認識向前推進。王紅亮:《清華簡<系年>中周平王東遷的相關年代考》,載《史學史研究》2012年第4期;晁福林:《清華簡<系年>與兩周之際史事的重構》,載《歷史研究》2013年第6期。

[3] 李峰:《西周的滅亡——中國早期國家的地理和政治危機》第五章“東遷:周的重構”,徐峰譯,湯惠生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64~314頁。

[4] 屈會濤:《論三晉制度對秦國的影響》,載《黑龍江史志》2014年第9期。

[5] 楊釗:《春秋時期的尊賢》,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85年第3期。

[6] 有關管仲的文獻資料,除傳世資料外,《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陸)收入了一篇與管仲、齊桓公有關的文獻,整理者命名為《管仲》,劉國忠:《清華簡<管仲>初探》,載《文物》2016年第3期。

[7] 關于吳楚爭霸中的戰(zhàn)略問題,參見王青:《春秋后期吳楚爭霸的一個焦點——從上博簡<吳命>看州來之爭》,載《江漢論壇》2011年第2期。

[8] 林劍鳴、劉寶才:《論秦穆公》,載《人文雜志》1980年第6期;吳保傳、劉哲:《秦穆公稱霸與秦文化的區(qū)域互動》,載《西安財經(jīng)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

[9] 有關“作爰田”的解釋,本文采用通行的說法,參見鄒昌林:《“作爰田”與小土地占有制的興起》,載《史林》1988年第3期。“作爰田”的具體含義,有九種解釋。參見李民立:《晉“作爰田”析——兼及秦“制轅田”》,載《復旦大學學報》1986年第期。楊善群認為“作爰田”是一種有計劃、有目的、規(guī)模較大、涉及人數(shù)較多的田地賞賜制度。見《“爰田”是什么樣的土地制度?——兼論銀雀山竹書<田法>》,載《學習與探索》2009年第1期。

[10] 臧知非強調“初稅畝”是一次稅制改革,而非田制改革,但稅制改革也會引發(fā)田制變動?!丁俺醵惍€”新探》,載《學術界》1992年第2期。晁福林認為“初稅畝”只是謀劃中的事情,并未能付諸實踐?!墩摗俺醵惍€”》,載《學術界》1999年第6期。

[11] 鄭鶴聲、鄭一鈞:《李悝變法》,載《文史哲》1974年第3期。

[12] 有關吳起變法的影響,參見鄭威:《吳起變法前后楚國封君領地構成的變化》,載《歷史研究》2012年第1期。

[13] 高專誠:《戰(zhàn)國前期李悝變法的歷史反思——兼以吳起變法、商鞅變法為參照研究》,載《史志學刊》2015年第1期。

[14] 司馬遷:《史記》卷5《秦本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01頁;晁福林:《周太史儋讖語考》,《史學月刊》1993年第6期。

[15] [16] [17] [20] [23] [31] [34] [35]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卷68《商君列傳》,第2231頁;卷68《商君列傳》,第2232頁;卷68《商君列傳》,第2232~2233頁;卷53《蕭相國世家》,第2014頁;卷68《商君列傳》,第2230頁;卷122《酷吏列傳》,第3134頁;卷122《酷吏列傳》,第3135頁;卷122《酷吏列傳》,第3136頁。

[18] 馬衛(wèi)東:《“秦法未敗”探析》,《史學集刊》2016年第3期。

[19] 司馬遷:《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32頁;《集解》引徐廣語,第251頁。

[21] [38] [36]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卷1下《高帝紀下》,第54頁;卷23《刑法志》,第1640頁;卷28下《地理志下》,第1101頁。

[22] 楊際平:《秦漢戶籍管理制度研究》,載《中華文史論叢》2007年第1期。

[24] 汪錫鵬:《入粟拜爵與重農(nóng)抑商》,載《江西師范大學學報》1985年第1期。相關情況在簡牘資料中的反映,參見于振波:《從糴粟記錄看漢代對西北邊塞的經(jīng)營——讀<額濟納漢簡>札記》,載《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6年第4期。

[25] 孫忠家:《西漢商業(yè)政策探論》,載《中國史研究》1995年第4期。

[26] 劉運華:《漢武帝時期貨幣改革述論》,載《湖南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

[27] 晉文:《桑弘羊與西漢鹽鐵官營》,載《江蘇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

[28] 趙夢涵:《桑弘羊財政工商調控論》,載《文史哲》2001年第5期。

[29] 岳慶平:《漢武帝算緡考略》,載《歷史教學》1987年第6期。

[30] 畢道村:《告緡令對中國封建社會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影響》,載《學習與探索》1987年第3期。

[32] 林宏躍:《試評漢武帝的人口移徙政策》,載《山西師大學報》1989年第2期;張誠:《秦始皇和漢武帝時遷民探析》,《鄭州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

[33] 關于秦漢法律的發(fā)展,參見孟彥弘:《秦漢法典體系的演變》,載《歷史研究》2005年第3期;王偉:《論漢律》,載《歷史研究》2007年第3期。

[37] 參見高凱:《秦代人口比例與人口下降問題——以刑徒墓的發(fā)現(xiàn)為例》,載《文史哲》2007年第5期。

[39] 參見葛劍雄:《西漢人口考》,載《中國史研究》1981年第4期。

[40] 參見孫志敏:《漢代刑徒兵役問題探析》,載《江西社會科學》2017年第5期。

[41] 參見牟發(fā)松:《漢唐異同論》,載《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3期。

[42] 吾淳:《雅斯貝爾斯“軸心期”時間同步性的奧秘》,載《探索與爭鳴》2016年第8期。

[43] “汲取能力”一詞來自于王紹光對基礎性國家能力的分類。他認為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國家需要強制、汲取、濡化三種能力。見《國家治理與基礎性國家能力》,載《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

[44] 加藤繁:《中國經(jīng)濟史考證》第1卷《漢代國家財政與帝室財政的區(qū)別以及帝室財政的一斑》,吳杰譯,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25~124頁。

[45] 史云貴:《帝制中國的“公”、“私”觀念與制度變遷——以帝制中國財政職官制度的變遷為研究主體》,載《人文雜志》2008年第4期。

關鍵字:在關隴這同一片土地上,居然先后形成了周禮與秦制這兩種深刻影響中國歷史的制度典范。推究其因,除了周王室東遷使得禮樂中心轉移這一緣故之外,還存在一個國家能力再造的問題。

國家強弱還取決于其所能動員的物質與人力數(shù)量。在提升這一指標上,由國家直接控制賦稅與人口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戰(zhàn)國群雄的變法,即沿著增強國家對人口、土地、財產(chǎn)的直接控制權的方向推行改革。

商鞅變法重新設計個人與國家關系,依據(jù)對國家的功勞,授予不同的民爵,打破世襲爵位。一方面形成有層次差別的社會結構,另一方面,通過上下流通的通道,以民眾間的競爭,確保國家的凝聚力。

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將六國強宗、富戶遷徙到咸陽、巴蜀、南陽等地,破壞了不少地區(qū)的城郭,其目的仍然在于改造六國的社會基層組織,將國家權力直接架構到編戶齊民身上。

商鞅變法的內容之一就是抑制商人勢力,以避免損害小農(nóng)利益。西漢建國初期便規(guī)定不許商人穿絲質服飾、乘車騎馬、操持兵器,并加倍征收商人的算賦。這些制度規(guī)定鮮明地體現(xiàn)了秦制的特點,與商鞅變法的精神相一致。

雖然從戶籍層面看,秦漢的戶籍人口都是平等的,然而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編戶齊民是分化的。豪強宗族勢力十分強大,他們武斷鄉(xiāng)曲,占有與隱瞞國家戶籍人口。豪強的存在是編戶齊民政策的又一個阻礙勢力。

從商鞅到秦始皇,再到漢武帝,其政策路線是非常清晰的,即保證國家對編戶齊民的直接占有,對社會層面發(fā)展的一切變化保持足夠的警惕,不惜動用政策、法律、乃至暴力予以排斥其他可能的競爭者。

圍繞著“富國強兵”這個主題,商鞅提出了“國家-編戶齊民”的治理結構。可以說,這一治理結構是由傳統(tǒng)中國的農(nóng)業(yè)國家基本形態(tài)所決定的。在最大程度上維系小農(nóng)的再生產(chǎn),是國家治理的基本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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