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濱

印度人的大壺節(jié)，我覺得是這輩子最應該去看看的大集會。印度大壺節(jié)又稱為圣水沐浴節(jié)，是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印度教集會，也是世界上參加人數(shù)最多的節(jié)日之一。據(jù)悉，三年一度的印度大壺節(jié)參加人數(shù)每屆都超過一億人以上。創(chuàng)造了世界任何節(jié)日人數(shù)之多的吉尼斯記錄。大壺節(jié)源自印度古老的神話傳說，相傳，印度教神明和群魔爭奪一個壺而大打出手，原因是壺里裝有長生不老藥。結(jié)果不慎把壺打翻，四滴長生不老藥分別落到印度的四個地方，因此這4座城市分別每3年慶祝一次大壺節(jié)，也就是每個地方要相隔12年才舉行一次，所以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宗教盛事。在節(jié)慶期間，印度教徒在恒河沐浴，祈求洗清身上的罪惡。前不久，筆者有幸親歷了這一場印度人的大狂歡，感觸之深，令人大開眼界。當然也是終身難忘之事。

恒河是印度最長的河流，總長超過2500公里，它從喜瑪拉雅山脈奔騰而下，流經(jīng)中部平原后進入大海；恒河也是印度人心中最神圣的河流，任何一條河流都比不上它。在印度教創(chuàng)世神話中，恒河是從濕婆的發(fā)結(jié)中降凡到人間的。因此，印度教徒認為，恒河是濕婆神的化身，是“贖罪之源”。印度教將恒河奉若神明，敬奉濕婆神和洗圣水澡就成為大壺節(jié)的兩大宗教活動。

大壺節(jié)期間，所有印度教信徒不論分支、不分種姓、無論男女老幼，紛紛進入恒河中接受洗禮。前額抹上了油彩、雙手合十作祈禱狀的虔誠信徒，集體涉入水深及膝的恒河中。信徒們在恒河中邊沐浴邊祈禱，期許圣水不但能洗滌肉體的疲憊，洗滌現(xiàn)世的罪孽，還能清除靈魂的污垢，擺脫苦難，從生死輪回中得到永恒的解脫。在整個活動期間，各地的信徒在這里過著最艱苦的生活，他們住在帳篷或修行所里，吃最簡單的素食，每天在恒河里凈身沐浴，彼此施與無私的愛與關(guān)懷。傍晚時分，河邊會舉行各種宗教儀式。

早晨五時發(fā)車，到靠近河邊的路口停下，我步行過去。我看到恒河邊已經(jīng)非常擁擠，這里一半是乞丐，而且大多是麻風病乞丐，不知怎么任其流浪在外。趕快雇一條船立即撐開，算是浮在恒河之上了。但心緒還未舒展，好幾條小船已圍了上來。全是小販，趕也趕不開，那就只能讓他們寄生在我們船邊，不必理會。從船上看河岸實在吃驚，一路是骯臟破舊的房屋，沒有一所好房子，也沒有一所新房子。全是那些寥寥草草建了四五十年的劣質(zhì)水泥房，各有大大小小的臺階通向水面。房子多數(shù)是廉價小客店。房客中有為來洗澡住一二天的，也有為來等死住得較長久的。等死的也要天天洗澡。因此房子和臺階上進進出出，上上下下擠滿了各種人。

更多的人連小客店也住不起，特別是來等死的老人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哪有那么多錢住店。那就只能橫七豎八棲宿在河岸上，身邊放著一堆堆破爛的行李。他們不會離開，因為照這里的習慣，死在恒河岸邊就能免費火化，把骨灰傾入恒河。如果離開了死在半道上，就會與恒河無緣。大家可以想一想，這么多螞蟻一般等死的人露宿河邊，每天有多少排泄物？因此整個河岸臭氣沖天。印度還有一些人認為死了燒成骨灰排入恒河，一定會與別人的骨灰相混，到了天堂很難恢復原形。因此便把一具具全尸推入恒河，任其漂流。此地氣候炎熱，結(jié)果可想而知。

此刻，天未亮透，氣溫尚低，無數(shù)黑乎乎的人全都泡在河水里了。看得出有的人因寒冷而在顫抖。男人赤膊，只穿一條短褲，什么年齡都有。以老年為主。極胖或極瘦，很少中間狀態(tài)。女人披紗，只有中老年，一頭鉆到水里，花白的頭發(fā)與紗衣紗巾糾纏在一起，喝下兩口水后又鉆出來。沒有一個人有笑容，也沒見到有人在交談。大家全都一生不吭地浸水，喝水。有無數(shù)中年男女蹲在臺階上刷牙，沒有人用牙刷。一般用手指和樹枝。刷完后把水咽下，再捧上幾捧喝下。與其他國家刷牙時吐水的方向正好相反。突然來了一個警察，撥弄了一下河岸上躺著的一個老人，他顯然已經(jīng)死了，昨夜或今晨死于恒河岸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場面，大家早已司空見慣。死者將拖到不遠處，有政府的火葬場焚化。但一般人決不進那個火葬場，只要有點錢，一定去河邊的燒尸坑。這個燒尸坑緊貼著河面，已成為河床的一部分。一船船木柴停泊在水邊，船側(cè)已排著一具具用彩色花布包裹的尸體，焚燒一直沒停，惡臭撲鼻。工人們澆上一勺勺加了香料的油脂，氣味更加讓人窒息。這一切不僅讓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而且居然成了恒河岸邊最重要的景觀。燒尸坑周圍很大的一片陋房，全被常年不斷的煙火熏得油黑。再過去幾步，一排男人正刷牙咽水，一口又一口。

我太脆弱了，看到這種場景后就趴在船沿上站不住，要把胃里的一起全都翻騰出來。印度人的這種現(xiàn)象與我過去唯美主義的習慣完全不同，我不想借此表現(xiàn)對另一個民族的鄙視，卻也不想掩飾我對眼前景觀的鮮明態(tài)度，因為這里的悲哀關(guān)及全人類。

大壺節(jié)尚未開幕，恒河邊上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場面壯觀熱鬧，簡直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從四面八方涌入城中的恒河圣地，參加大壺節(jié)的人大多是印度教信徒，他們肩扛著隨身的生活用品，跋涉數(shù)天、數(shù)周甚至數(shù)月前來此地，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在恒河里沐浴。除了普通的信徒，大批重要人物也聚集在此，包括學者、印度教尊者、上師以及瑜伽修行者。

大壺節(jié)由地位最為尊崇的印度教圣揭開序幕。而后，身披花環(huán)、佩戴寶劍、騎著高頭大馬的教士敲響恒河河畔的大鼓，信徒們隨后齊聲高唱古印度武士上戰(zhàn)場前的歌曲《為毀滅之神歡呼》。兩名最德高望重的圣人會被信徒抬著出現(xiàn)在恒河岸邊，成千上萬名興奮的朝圣者向兩位圣人身上投擲花環(huán)，圣人則將花環(huán)再擲還給朝圣者，得到擲還花環(huán)的朝圣者欣喜若狂，因為圣人觸摸過的花環(huán)被印度教信徒視作極為珍貴的宗教紀念品。這兩位圣人在紅黃相間的巨型太陽傘下，率先將恒河河水撒在自己的頭上和肩頭，這意味著，普通的朝圣者可以開始“神圣日”沐浴了。

赫爾德瓦爾的恒河是印度最圣潔的水域，節(jié)日期間它則成了洗刷靈魂的甘露。冰冷的河水，擋不住他們堅定的意念。雙手合十作祈禱狀的虔誠信徒，集體涉入水深及膝的恒河中。雖然此時恒河水寒冰徹骨，但為了淘盡罪孽，有些男性全裸入水，更有的女信徒索性剃光了頭發(fā)。信徒們在恒河中邊沐浴邊祈禱，相信圣水不但能洗滌肉體的疲憊，洗滌現(xiàn)世的罪孽，還能清除靈魂的污垢，擺脫苦難，從生死輪回中得到永恒的解脫。

在恒河邊上，記者認識了來自拉賈斯坦邦的拉杰先生，他帶著一家5口人利用假期趕了500多公里路才按時到達赫爾德瓦爾。他告訴我，他們?nèi)覍τ诖髩毓?jié)期待了很久，他家近些年來一直不太順利。而恒河是圣河，在這里沐浴不但能洗滌罪過，還能清除心中的邪惡和晦氣，老年人能延年益壽，等來世進入天國，享受無窮無盡的福氣。他們?nèi)叶紝Υ髩毓?jié)充滿希望，并相信回去后日子肯定能好起來。其實，拉杰這樣的想法代表了絕大多數(shù)來此沐浴的信徒。他們來到赫爾德瓦爾這個被稱為“神之大門”的恒河圣地，不論老弱病殘抑或年輕力壯，都會不顧一切地跳入河水中，緩緩捧起河水，一邊沐浴一邊虔誠祈禱。

在大壺節(jié)里來此沐浴，幾乎是每一個印度人的向往，并將之視為終生的榮幸。大壺節(jié)過去曾禁止非印度教徒參加，但現(xiàn)已全面開放，因此大壺節(jié)上能看到的并不只有印度人。早在1895年，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就曾參加過，并寫下了他的見聞。近些年的盛典也吸引了相當多的外國名人，僅是好萊塢明星便有麥當娜、皮爾斯·布魯斯南、莎朗·斯通、黛米·摩爾等。

大壺節(jié)上最大的看點，無疑是那些長期居住在山里的苦行僧。印度是個“盛產(chǎn)”宗教的國家，除了各種教派的近10萬個神靈外，還有無數(shù)苦行僧———“圣人”。這些“圣人”的思想和言行影響力都極大，與神話中的濕婆神等神靈相比，“圣人”無疑更加鮮活，因此追隨者對他們頂禮膜拜的程度絕對不亞于神。大壺節(jié)對苦行僧而言，是與神靈“親密接觸”的難得時機，他們在用自己獨有的方式表達心中難掩的喜悅?？嘈猩畬⑺麄兩娜慷极I給了信徒的終極目標———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