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尚
莊稼一枝花
全靠糞當家
———河湟農諺
河湟人心靈永不磨滅的痕跡
河湟人心坎里最好的磷氮肥
河湟流域上千年的河湟人
三五年能學個買賣人
一輩子學不透莊稼人
踏灰最好的季節(jié)
不過秋雨連綿的陰雨
歇地茬子浸透了的農田
鑲嵌在霧氣茫茫的大山里
氈褂氈靴莊稼人溫暖的炕頭
毛驢騾馬莊稼人老實的搭手
踏一個圓圈
圓點是男人們的起點
一手揚起牧鞭
一手牽起排成橫隊的牲口
在那里轉圈踩踏瓷實
一個個碩大厚重圓乎乎的
正像混沌的地球
正像毛驢騾馬駕馭過的轱轆
多像碾坊的磨扇
多像氈褂氈靴上滾動的汗珠
找個秋日晴朗的日子
扛上拴有木屐腳板的鑿锨
歇晌時充饑的鍋盔
燦爛的陽光里啐一口唾沫放入掌心
使勁地咬一口
將把鑿锨深深地切入
還有那個未拓荒的光灰一起
切成約一尺見方的土坯
小心的把每塊層疊層疊的土坯扶起
宛然牧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剛出生的羊羔
濕漉漉的熱氣
任由母羊舔舐似的
任由陽光吮吸似的
任由晚秋蒸餾似的
猶如裸陳的巖石
猶如牦牛的犄角
經(jīng)得起時間的洗滌
經(jīng)得起風雨的鍛打
層疊層疊踩踏瓷實的土坯
那些擁有大山的
那些至愛牲口的
那些圍著耙子板镢的
那些手心結滿了老繭皸裂的
那些酷愛手藝的
那些培育匠人的
修路的開拓者
修渠的開明者
翻灰的先驅者
大自然寵幸的默默者
哦一把把頂端酷似十字架的長把镢頭
翻完了一個又一個土坯
好像越過了一座座山梁一條條溝
兩手兒卷成個筒筒麻酥酥
長把把上留下的烙印凸凹不平
是你施加的力嗎
大塊小塊的土坯有棱有角
是你的藝術品嗎
沿著河湟而行
兩岸寬闊的黃土地上
灑落無數(shù)副堡子的莊廓
背篼糞杈子口袋成為置備莊廓
里的家什
任是淅淅瀝瀝的夏秋
還是紛紛揚揚的冬春
耐寒耐濕的莊稼人
朝夕背著背篼手持糞杈子
牲口鞍子上搭著長長的毛線口袋
夾雜草屑洋芋疙瘩似的糞蛋蛋
總會用糞杈子挑到背篼里
爾后卸在院除的某個角落
漸漸地日積月累宛若土丘
任憑風雨吹打也任勞任怨
我說過夏雨即將來臨
夏雨已經(jīng)來臨
把水積蓄在院子
把糞刨挖了攤開
把糞潑濕了再潑
把酷肖茯茶的幾塊木模子放置在房
檐上
把濕漉漉稀巴爛的糞用糞杈子或木
锨搭拋在房檐上
鋪天蓋地的晨光伴隨著爽朗的呵呵聲
此時泛白的肌膚
嬌柔的韌勁非女性煞有介事
草帽和頭巾的縫隙里透過烈日炎炎的白光
雙手往木模子里緊攬著濕漉漉稀巴
爛的糞
雙腳往木模子里踩踏著一摞摞蓬松
酥軟的糞
瓷實了的糞坯小心翼翼地脫模
搬擺成一行行如同列隊的兵馬俑
一抹夕陽里期盼明天的太陽
仿佛焚燒的磚窯烘烤一爿爿糞塊
雨從另一個山頭走來時
一爿爿僵硬的糞塊
已在莊廓的墻頭上壘成一堵長城似
的紋絲不動
沉睡了一個季節(jié)的糞塊開始皴裂
封凍前男人們把燒灰的糞塊送到莊
稼地里
兩股柔軟的牛皮繩或麻繩
展鋪在房頂宛若兩道彩虹
勒捆一爿爿糞塊壘成一摞摞形似司
母戊鼎
從房頂?shù)醯皆鹤?/p>
搭在牲口鞍子上似乎褡褳
別著杈揚鐵锨榔頭耙子
皮繩的夾縫里還有
歇晌時添肚的
茶壺柴火錕鍋以及納鞋的荷包
皆馱至月光落地鳥兒撒歡的地里
穿越時空隧道滾動的灰
每個三分之一處的灰頭
正如等待狀如蘭花的五指奇形怪
狀的家什
支一行三四堆并排塔形的糞火
砌一堵蜂窩狀約一米見方的灰墻
擬同塔形的糞火高些許
緊挨塔形的糞火旁堆砌由小到大的
土坷垃
男人們以匠人的身份點扎著
女人兒女們串成S形穿梭在灰中
像籃球隊員彼此傳遞著每一塊土坯
打成溫馨的莊廓一樣拔地而起
揭開塔形的糞火蓋倒入未雨綢繆帶
火的糞塊
蓋上冒煙火的塔形的糞火蓋
耙子摟聚鵝卵石般大小的土疙瘩
杈揚挑拾摟聚的土灰輕輕地放著
榔頭款款地砸碎凹凸不平的土坯
塔形的糞火連同整個灰一起
順著秋風熊熊燃燒的火焰四處亂鉆
男人們時而順著風勢時而順著火勢
鐵锨使勁地蓋著厚厚的細土又狠狠
地拍瓷
儼然一方白氈展鋪在田野里
舉行一場盛大的迎親儀式
遠遠望去像草原上剛組合搭建的帳篷
飄逸的白煙如同炊煙裊裊
男人們滿臉的笑容
掩飾不住好像是個鑒賞家
女人們亦應合著評頭論足邁向回家的路
男人們手執(zhí)鐵锨連同火燒云一起
蹲在灰燃燒的邊緣望著行走的陰影
灰頭站成一排間隔
像稀疏南飛的大雁
每個人皴裂的指頭隱蔽在棉布手套里
挖開灰墻紅彤彤熟透了的灰
像海洋里的紅珊瑚礁
不用費勁舉起榔頭輕輕一拍打分崩
離析
像水磨里碾磨炒熟的糌粑
背篼里酣躺的山藥
背到另一個帶火的灰里埋下
散發(fā)出煨熟的
舌尖上的河湟味道
母親迫不及待的身子
趔趄前行仿佛匍匐的朝覲者
滾了又滾的茯茶溢出一圈圈泡沫
頓時浮云朵朵
柴草籽熟的香氣
田鼠打洞的香氣
鳥兒呢喃的香氣
山藥煨熟的香氣
紅彤彤熟透了的灰獨有的香氣
都漫山遍野
農耕最吃香的匠人編織
五花八門的芨芨草藤蔑背篼
嬰兒成長的搖籃
糧食運輸?shù)墓ぞ?/p>
背山里的柴草也有那山丹丹花兒
背山里的苦苦菜也有那冬蟲夏草
背山里的月光也有那走失的鳥兒
背脫麥的穩(wěn)子也有那墊圈的黃土
背酩醪的冰塊也有那牲口的糞蛋
背墁墻的白土也有那樹林的枯葉
背秋天的地里紅彤彤熟透了的灰末
好像夜空里泛紅眨眼的星星
偌大的地里點點之灰星羅棋布
好像一堆堆苫上生土的祖塋
灰末的塵埃晶瑩剔透的汗水
浮沉在女人白皙的肌膚上
壓彎的脊梁如同拉盈的弓
縱使豪邁不積跬步亦無以至千里
冬眠了一個季節(jié)的灰
悄然惺忪的雙眼
召喚春的蜂擁
翱翔風的藍天
原野上泛青的雜草毛茸茸撩起了綠
蓋頭
莊廓內外的枝頭
兩三綹雨絲在關外
七八綹綠束在關內
是時候了該出來遛遛
歇了一個冬季的牲口和家什們
喂胖了亦結實了
父親粗糙而又溫暖的手里
把枷板和犁鏵搭在馬鞍上
耱子背在脊梁里
狀如月牙的鐵锨掮上
籠子里提著干糧
浩浩蕩蕩挺進多情的地里
春風拂面撩起飄逸的頭巾
再也不用裹緊粉紅的臉蛋
火辣辣惹人的眼睛
細鐮刀似的眉毛
灰頭上羞澀的臉龐
巾幗不讓須眉左右開弓
將把一堆堆苫土的灰末撒在多情的
地里
仿佛鋪上迎賓的紅地毯
一對對兒牲口牽引一道道锃亮的犁鏵一回回頭似一溜溜鋪房的瓦楞
匍匐在犁把翻過的生土與灰末夾縫
里的谷物
耱子一浪高過一浪磨平了的地
蓬松的好像剛出鍋的攪團
綿軟的好像剛出鍋的馓飯
柔嫩的好像剛出生的娃娃
偶爾
從山梁的另一側
從春潮的罅隙里
時高時低時強時弱
傳來陣陣尷尬粗獷的花兒
漫花兒的人倒卻不見
少年的味道更像那香噴噴連手的凈
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