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好長時間沒寫狗子了,一是因為過去寫過很多狗子,包括他的方方面面;二是現(xiàn)在關注狗子的人很多,狗子幾乎成了一個公共話題。但是狗子仍然值得一寫,主要是我對他仍然抱有興趣,寫起來不太費勁;更主要是由于這段時間我們又共同經(jīng)歷過一些東西,也可以說是一些文化事件,讓我對他又有了些新的了解(或者困惑),所以即便是朋友,也有必要進行一番表揚和自我表揚。
幾年前寫完《迷途》,我認為狗子開始面臨著某種寫作危機,直覺他已到了所謂的瓶頸期。后來,果然沒讀到他像樣的小說。殊不知狗子在這場危機中悄悄完成了轉(zhuǎn)型,在“西局書局”公號上,人們可以讀到他寫的一些文章,他的文字更加到位而且老練沉穩(wěn),擺脫了之前的玩世和輕率。還有一些諸如介紹太宰治的文字,同樣精準到位,透著他對這個話題的理解。這其中有他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也有他所做的功課。
可以這么說,過去我了解狗子是通過他的文字,以及在酒桌上的表現(xiàn)?,F(xiàn)在狗子喝酒已經(jīng)比以前退步很大,經(jīng)常是突然間就不行了。上個月在人民大學搞完活動吃飯,大概也就是九十點鐘,狗子跑到我們桌,說是要跟我雙打一圈,結(jié)果剛跟我干了一杯就不省人事。在平常這個鐘點兒他還沒開始興奮。當天下午是《愛與死》的新書發(fā)布,為完成這本書,狗子他們“比爾狗小組”(狗子和幾個年輕人弄的組合)這兩年采訪了很多人。我覺得這兩個話題太過沉重(至少在狗子那兒),耗費了他很多精力,讓他在酒桌上有所不支。我喜歡嘉映對此的評價,他說這個話題(大意)就像喝酒,不必太過較真,感覺到位就行了。但狗子可能不這么認為,他必須鉆這個牛角尖。還是拿喝酒作比喻,就是一定要喝透,喝到斷片兒為止。
今年(2018年)11月初,我、高大師和老唐去南京看韓東的話劇《妖言惑眾》,狗子在劇中飾演酒店的張經(jīng)理,表面上衣冠楚楚,卻經(jīng)常在暗地里給一個瘋女人安姐送棉被。四方劇場地處南京市郊,恨不得到了安徽。我、高大師和老唐先去的上??戳艘粋€展覽,高大師還在雜貨店買了七個民國時期的鐵餅干盒。
第二天是周日,去南京的車票十分緊張,別說商務艙,就是連站票都沒有。我們最后上了一趟開往呼和浩特的綠皮火車,車廂里烏煙瘴氣,有人挨著車廂推銷一種叫百草冰的草藥。高大師一直在嗑瓜子,老唐則在鋪位上打坐。
下了火車距演出開始不到一個小時,為了趕時間,我們打了一輛黑車直奔劇場。多虧狗子之前在微信里詳細標明了劇場的位置和行車路線,就連進了院子后,地上的指示箭頭和劇場大門也拍了照片。等我們在劇場剛剛坐定,話劇就開始了。
這出話劇沒讓我們失望,老唐后來更是對狗子的表演大加夸贊,高大師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劇評(這是高大師的一貫風格,他是很多文化事件的見證者)。
演出結(jié)束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我們回城里辦理住宿。穿過漫長而又狹窄的江底隧道時,開車送我們的朋友徐暢(劇中花蝴蝶的扮演者)說這條隧道在白天經(jīng)常堵車,而且一堵就是好幾個小時。有的司機受不了,當場崩潰了。其實不用花蝴蝶說,一進隧道我就手心出汗開始緊張,但狗子卻坐在那里泰然自若,他對外界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是一流的。
房間是狗子之前用手機預訂的,老唐對此嘖嘖稱奇,說老狗也會用手機預訂酒店了。我覺得這是狗子這些年走南闖北練出來的,而我用手機訂餐、訂車票、訂酒店都不會,明顯落伍。辦理好入住手續(xù)后,我們?nèi)ヒ患野不詹损^吃飯,期間狗子幾次出門去邊上的小店買煙買酒,酒雖然喝了不少,但也只是喝到微醺。好像還是狗子說的不喝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高大師和老唐吃過早飯,便坐高鐵去了揚州。揚州沒有高鐵,我們買的是去鎮(zhèn)江的車票。我們從南京出發(fā)時,狗子(劇中開酒店的張經(jīng)理)還在酒店睡覺,據(jù)說是到中午才退的房。狗子似乎永遠都在缺覺狀態(tài),因此,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上午睡覺對他來說是件大事,神圣不可侵犯。哪怕是火災或者地震,都沒人敢把他叫醒。
在鎮(zhèn)江糧食酒店吃過午飯,盧總便帶著我、高大師和老唐去了一處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此時,狗子正坐著一輛長途大巴,行駛在通往揚州的路上,他沒買到南京到揚州的火車票。本來他也是計劃在晚飯前到揚州,考古這種事對他來說毫無吸引力。事實的確如此,除了喝酒和戀愛外,很難在狗子身上找到什么愛好,以致狗子給人一種假象: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受苦,都在堅持或者死扛,他形銷骨立的形象便是最好的證明。
晚飯還是在糧食酒店吃的,感覺酒喝得有點兒大,盧總拿出一瓶20斤的陳釀招待我們,還叫來幾個當?shù)氐呐笥炎髋?,好在我們都比較適應了這種場合。印象中,從糧食酒店出來,我、狗子和老唐先去一家足療捏了捏腳,又去了一家街邊的串店(高大師因為第二天要上班,晚飯沒吃幾口就趕火車去了),當然又喝了不少酒。狗子因為《三味線》后期的事,跟我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狗子的聲調(diào)比平常提高了八度,好像還跟我拍了桌子,面目可憎。有些人一旦認為自己占理時就是這樣,實際上是失去了理智。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鐘,我和老唐被盧總叫起來吃早茶,老唐說他有一次吃灌湯包,不小心熱湯滋進鼻孔,滿腔憤怒無處發(fā)泄。狗子頭天就跟我和老唐打招呼,讓我們中午十一點再叫醒他。當時下著小雨,盧總帶著我和老唐走街串巷,感覺別有一番江南風情。印象中,狗子從來沒有這種閑情逸致,就算很早起床,他的享受是拉屎和喝茶(現(xiàn)在好像胃出了問題,茶也不怎么喝了),以及思考人生。
但我記得狗子說過,他喜歡江南的陰雨天,大晴天反而會讓他悶悶不樂。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盧總開車送我們?nèi)ユ?zhèn)江。我們沒走潤揚大橋,而是坐從揚州到鎮(zhèn)江瓜洲的汽渡。此時的雨越下越大,江面上一片濛濛。我、狗子和老唐三人站在船甲板上照了幾張照片,在凄風苦雨中體會著苦海余生。
到了鎮(zhèn)江,老唐去看金山寺,我跟狗子在金山寺對面找了家面館吃午飯。狗子訂的是下午三點多從鎮(zhèn)江回南京的高鐵車票,我跟老唐訂的是五點多從鎮(zhèn)江回北京。我奇怪狗子為什么不跟我們回北京,狗子說他南京還有一堆事兒,另外,他的行李還在南京。至于揚州,狗子說這次他肯定要來,因為我們大老遠來看他的戲。本來他還想叫上泰州一個朋友(我也認識),但那人電話打不通,發(fā)微信也不回。狗子分析那個朋友肯定出事了??傊隙ú皇菫榱硕闼?。實際情況也是如此,通常都是狗子躲別人,包括躲酒。過去狗子一般都是關機,或者不接電話?,F(xiàn)在狗子基本上都是直接回復,理由大多是家里事多,搬家,給孩子復習功課,跟發(fā)小提前約了,等。
沒過多久,老唐看完金山寺也到了餐館,我們點了鹽水鴨、燉鮰魚、白灼蝦等。老唐下來之前,我跟狗子還各點了一碗鍋蓋面,一人吃了半碗。狗子一直都在擺弄手機,大概是訂南京的住宿。他要的黃酒在一個電磁爐上加熱,最后都煮沸了。我提醒狗子,酒再煮酒精就揮發(fā)光了,狗子這才把酒倒在杯子里。
這天中午,我們倆一共喝了五瓶黃酒,沒怎么聊天,好像僅僅為了完成任務(或儀式)。老唐完全沒喝,他說他喝酒時,食道里會有一種灼熱感(我吃連花清瘟膠囊時也有類似的感受),而且第二天心臟會不舒服。這次在南京就是,有次老唐從酒店出來,走了幾步突然站在原地不動了,當時我還有些詫異,后來才知道他突然心跳加速,要停下來緩一會兒。
我們仨吃晚飯結(jié)過賬,狗子去旁邊的一家小店買了一小盒禮品醋,說是回南京后送給小柳的父母,想不到狗子還是個好女婿。大概在十多年前吧,狗子寫《醋也酷》,在鎮(zhèn)江待了半年左右,訪遍了鎮(zhèn)江大大小小的制醋作坊,對當?shù)氐拇最H有心得。但狗子對他寫的醋文不太滿意,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打算重寫一遍。
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但最令我難以想象的是,狗子拎著一小盒禮品醋,去探望小柳父母的情景。大概也像狗子在《妖言惑眾》中飾演的張經(jīng)理那樣,夾著一床棉被,趁著朦朧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小柳父母的住處,把醋放在門口便轉(zhuǎn)身溜走,就如同任何事情都沒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