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痙攣著,顫抖著,像婦人咬牙忍著。
“轟隆”又一聲,幾乎震破耳膜,炸彈在山門左近炸響,毗鄰的鐘樓遭受了厄運(yùn),莊嚴(yán)古樸的一角飛檐及半面畫壁,瞬間被無情肢解撕碎,在煙塵中坍塌下來。
依稀,袒露出鐘樓內(nèi)懸掛的一口巨大梵鐘。
該死的日本飛機(jī)!年近古稀的老僧從大慈閣拜了觀音出來,劈面便被山洪似的氣浪掀倒,急忙爬起來,來不及拂去袈裟上的塵土,跌跌撞撞朝鐘樓跑。
這樣的轟炸,已持續(xù)五十五天了。近幾日,又加上了坦克和重炮。槍炮密集,各種戰(zhàn)爭武器的聲響絡(luò)繹不絕,在空氣中穿梭呼嘯,每一聲都裹挾著凄厲的殺意。保定硝煙彌漫,到處殘垣斷壁。
幸而,大慈閣還算安然。
大慈閣是一座千年古剎,歷朝歷代,香火鼎盛不絕。是保定城最巍峨的建筑,高數(shù)十丈,直插云霄,遠(yuǎn)處而觀,祥云輕籠,丹碧若霞。進(jìn)了山門,鐘鼓二樓,左右相望。自日軍兵臨城下,數(shù)日間,寺院便冷清寂寥,空曠若谷。
如今,寺中只剩兩人——老僧和小沙彌。
老僧氣喘吁吁沿木梯登上鐘樓,喊叫著小沙彌的法號。
小沙彌的差事是撞鐘,卻又貪睡,常常是,鐘還沒撞完,人已被瞌睡蟲俘虜,沉沉進(jìn)入了黑甜鄉(xiāng)。也難怪他,小沙彌才九歲。
不聞回應(yīng)。只聽見自己咚咚的腳步和怦怦的心跳。老僧口中默誦著觀音圣號,來到大鐘旁,四下尋覓,并無血肉模糊的慘景撞入眼簾,這才心下稍安。他環(huán)繞大鐘,雙手輕撫著鐘身,察看有無受損。這口大鐘,可謂大慈閣鎮(zhèn)寺之寶,重約八噸,鑄于金大定二十一年,比北平大鐘寺的鐘王還早五百年。大鐘若是有眼,又該是閱歷了多少人間苦難。
全寺找了個遍,終于,在那尊高大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像背后找到了小沙彌。小沙彌在菩薩腳下的須彌座上蜷縮著身子,睡得像個嬰兒,嘴角還掛著一條亮晶晶的口水。
在這驚天動地的炮火中,恐怕,也只有小沙彌能睡得如此香甜安穩(wěn)。這并不證明小沙彌修為有多高,有多深厚的定力,只能證實他貪睡,再說,日子久了,天天如此,也疲了。
老僧把袈裟脫下,給小沙彌輕輕蓋上。
小沙彌的身世可憐,日本人占了東三省,他的父母從東北逃難出來,均客死保定。臨終,把三歲的兒子托付給了老僧。從那以后,大慈閣便有了一個光頭小沙彌。小沙彌聰慧可愛,老僧也一心期望他成為佛門龍象。無奈,小沙彌卻不讀經(jīng)拜佛,更不愿學(xué)經(jīng)懺法事。老僧雖千方教導(dǎo),小沙彌卻只管哈欠連天,毫無興趣。末了,只學(xué)得撞鐘。撞鐘比較有趣好玩。這樣的心態(tài),自然撞得馬馬虎虎,丟三落四。
小沙彌與佛門無緣,老僧也不強(qiáng)求,只盼他平安長大,再去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小沙彌自幼隨老僧生活,吃喝拉撒俱在一起,自然而然地,便視老僧如父,總是悄悄把老僧喚做爹。老僧大多呵斥糾正,有時也懶得理會,心頭暗暗享受。二人之間,也實在是情同父子,但佛門不講俗情,講慈悲。
幾天前,小沙彌問老僧,好多人都逃走了,那些有錢人,官老爺官太太,一個比一個逃得快,街上連一個警察都不見了,“爹為什么不逃?”“叫師父?!崩仙蜌獾丶m正,慢慢回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也難怪人們都逃亡,北平、天津都相繼淪陷了,保定安能獨存?
小沙彌也不肯走,老僧寒著臉驅(qū)趕了幾回,用禪杖狠狠打他的屁股。小沙彌怕疼跑了,到吃晚飯的時候,又偷偷溜回來,嬉皮笑臉對老僧笑。
也只好作罷,只盼著國軍能把保定守住。
在此前,負(fù)責(zé)駐防保定的五十二軍軍長關(guān)麟征來大慈閣上香,“這次小日本動用了三個師團(tuán)的精銳兵力來攻打保定。不過不用擔(dān)心,蔣委員長調(diào)集了十萬大軍布防保定,親任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要在保定跟日寇來一場大戰(zhàn),給日本強(qiáng)盜來個迎頭痛擊。”關(guān)軍長揮了揮拳頭。他驍勇善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綽號“關(guān)猛”。聽了這話,老僧心頭也便燃起了幾分希望。
城門方向的槍炮聲更激烈了。老僧看了一眼睡夢中的小沙彌,調(diào)頭走了出去。醒來的世界充滿恐怖,就讓小沙彌睡吧,而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老僧再回來的時候,背上多了一個女人。
小沙彌不知何時醒了,翻身坐起,揉揉眼睛,驚異地望著老僧。師父說過,和尚是不能接近女人的??蛇@女人長得多好看??!她雖然不省人事,可那兩條白藕似的手腕,靜靜垂落在老僧胸前。月白色的寬袖短衫上浸染了幾處血跡,猶如朵朵梅花。黑色過膝長裙下,露出修長纖美的小腿。腳上是一雙搭帶黑色布鞋。頭上也不挽髻,而是留著齊耳短發(fā)。哦,想起來了,這不叫女人,師父講過,像這樣子打扮的,叫女學(xué)生。
女學(xué)生的右手,竟然緊握著一把手槍,即使昏迷過去,也不肯脫手。更讓小沙彌吃驚的是,老僧背負(fù)著女學(xué)生,走到菩薩的須彌座后,蹲下身子,竟然打開了一扇暗門,一條幽暗的地洞露了出來。從地洞里冒出的縷縷土氣,撲鼻而來,聞上去,還是新鮮濕潤的,顯然是新掘未久。
師父真了不起!什么時候挖的?小沙彌一臉驚奇和懵懂。
老僧臉上卻是笑意全無。
日寇漸漸逼近保定城,小沙彌既然不肯離去,老僧便不得不做此準(zhǔn)備。晚上,小沙彌進(jìn)入夢鄉(xiāng),老僧便動手挖洞,一夜一夜地苦干,總算為小沙彌掘出個藏身之所。地洞不大,僅可容身二三人而已。
老僧把女學(xué)生背進(jìn)地洞,在草墊子上安頓好,又爬出洞來。
“進(jìn)去!”老僧對小沙彌說?!安弧!毙∩硰浻袔追志髲?qiáng)?!翱禳c!”老僧嚴(yán)厲了,沒工夫磨唧?!拔乙阒?!”小沙彌央求道。
地洞內(nèi)的女學(xué)生,此刻,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呻吟。老僧朝地洞內(nèi)探了一眼,轉(zhuǎn)過臉來,神色無比嚴(yán)峻,“城門被炸開一道口子,日本兵已經(jīng)殺進(jìn)來了!你進(jìn)去照顧姐姐,看好她,里邊有水有干糧。記住,日本兵不走,你們就不要出來!”“那你呢?”小沙彌擔(dān)心地問。“我沒事?!崩仙坏?,“我一個老和尚,不會拿我怎么樣。”
小沙彌還在遲疑,槍聲已是旋風(fēng)般響在山門外了,老僧趕快把小沙彌按進(jìn)地洞,把洞口合上,轉(zhuǎn)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十幾個國軍士兵,躲進(jìn)山門,以院內(nèi)各種障礙物為掩體,向追趕而至的日本兵射擊,作頑強(qiáng)的抵抗。
日本兵倒下一個,又倒下一個。
山門外,日本兵蜂擁而來,越集越多,嚎叫著,氣勢洶洶往里沖。
又有幾個日本兵倒下。
國軍士兵也有數(shù)人中彈身亡。
“投降吧!”日軍中佐用蹩腳的中國話喊道?!肮啡盏?!”國軍排長憤怒地射出一顆子彈,險些擊中中佐。“八格!”中佐指揮刀一指,日本兵火力大作。
子彈紛飛中,國軍士兵又有兩人犧牲。
排長紅了眼,投出身上最后一顆手榴彈。
隨著一聲炸響,火光處,兩個日本兵被炸得騰空而起,其他日本兵一見,連忙趴在地下,一動也不敢動,暫時停止了進(jìn)攻。
趁這間隙,老僧弓身繞到排長身后,環(huán)顧那幾位國軍士兵,打問道:“你們是哪支部隊的?”排長瞧一眼老僧,答:“我是五十二軍?!庇幸蝗舜穑骸岸奋??!笔俏鞅笨谝簟S忠蝗舜穑骸暗谌??!狈置魇撬拇ㄈ恕A硪蝗舜穑骸拔沂鞘邘??!笔且幻麞|北漢子。一人聲音格外響亮,透著驕傲,“我是原二十九軍佟麟閣將軍部下。”
……
這十來個人,竟然是各種口音,幾乎遍及大江南北。
老僧明白了,這是被打散的國軍各部殘兵,機(jī)緣巧合,聚合在了一處,組成新的小隊,共同抵抗日軍。他心頭一熱,這些人,都是中國的好男兒,真正的英雄。老僧有些懊惱,只恨地洞挖得太小,要不然讓這些戰(zhàn)士們都藏起來,也許就能夠保全性命。像這樣拼下去,只能是死。老僧上前抓住排長的胳膊,“你們快隨我來,后院有一小門,可逃出去。”排長望一眼老僧,生氣地把胳膊一甩,掙脫老僧的手,眼神斜睨道,“你什么意思?是想讓我們當(dāng)逃兵嗎?”
老僧怔怔地望著排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一國軍士兵道,“要逃,我們早逃了!”
一人豪氣沖天,擼起袖子,“今天就打算把命撂這兒了,跟小日本拼命,讓小日本明白,中國人不都是孬種!”
有一人突然高喊:“報效國家民族,誓死抵御日寇!”這一聲喊罷,眾人齊聲響應(yīng),驚天動地,響遏行云。
老僧聽得心中熱浪翻滾。
日本兵悄然爬起來,又叫囂著涌入山門。戰(zhàn)斗重新打響。一顆子彈在老僧身邊擦過,將寬大的僧衣穿了個洞。
排長一推老僧,怒道:“子彈不長眼,你快走,別在這兒礙事!”
老僧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正要黯然離開,猛一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大慈閣的頂樓之上,探出一個人頭,細(xì)瞧,竟是那女學(xué)生。
老僧心頭一緊,不知是喜是憂。
女學(xué)生居高臨下,舉起手槍瞄準(zhǔn),槍聲一響,一個日本兵應(yīng)聲倒下。
“砰”一聲,又一名日本兵栽倒在地。日本兵有些發(fā)蒙,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子彈。
又一個日本兵應(yīng)聲而倒。
中佐眼尖,發(fā)現(xiàn)了樓上的身影,他將指揮刀向大慈閣上方一指,日本兵分成兩隊,一隊攻擊國軍士兵,一隊向神秘槍手射擊。
女學(xué)生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斷地?fù)魯罃橙?。“好樣的!”排長興奮地一拍大腿,對弟兄們大叫道,“瞧,援兵來了,弟兄們,給我狠狠打!”國軍士兵群情振奮,手中的武器猛烈地向敵人開火。
排長干掉一個日本兵,余興不減,掉頭問老僧:“那個人……哪個部隊的?”老僧搖搖頭,他的確是茫然不知。排長也不計較,繼續(xù)勇猛殺敵。兩股力量,一高一低,相互配合,日本兵傷亡大增。
國軍士兵又有三人倒下。
老僧望望天,云低沉得仿佛要碾壓下來,他心中升起莫名的大悲傷。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山門內(nèi)外便鋪滿了尸體。女學(xué)生的手槍先啞了下來。一定是沒子彈了。沒過多久,國軍士兵子彈也打光了。
寂靜,比死亡更為可怕的寂靜!
日軍中佐得意地獰笑起來,指揮刀一揮,日本兵肆無忌憚地涌進(jìn)山門。
排長望一眼剩下的最后三名兄弟,大吼一聲:弟兄們,精忠報國的時刻到了,上刺刀,沖?。∨砰L端著刺刀,從掩體后跳出,率先沖了過去。雙方展開了白刃戰(zhàn)。刺刀與刺刀的拼殺,血肉與血肉的撕扯。
這是一場眾寡懸殊的肉搏,最后幾名國軍士兵也倒下了。排長全身上下十幾個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著血,他把斷了半截的刺刀奮力插入一名日本兵的胸膛,大睜著眼睛,也倒下了。日本兵把女學(xué)生押到中佐面前。
中佐上下打量著女學(xué)生,微笑道:“姑娘,愿不愿意為大日本皇軍效勞?”
女學(xué)生一言不發(fā),漆黑的眼眸盯視著中佐。中佐走近女學(xué)生,望著她那清秀的面容,嘖嘖贊嘆:“瞧啊,多么美的姑娘!”說著,忍不住伸手去摸她面頰。女學(xué)生表情平靜,卻猛地抬腿,猝不及防,一腳踢向中佐褲襠。中佐悶哼一聲,捂著小腹,痛楚萬分地彎下腰去。女學(xué)生仰天大笑起來。那清脆的笑聲,令日本兵們不寒而栗。中佐再直起身,面色已是鐵青,他手中那把指揮刀,閃電一般,噗地穿透月白色短衫,扎進(jìn)女學(xué)生柔軟的肚子。
女學(xué)生沒有慘叫,皺了皺眉,她停止了笑,對中佐鄙夷地瞧了瞧,而后昂起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出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中佐兇相畢露,刀刃一翻,接著熟練地往上一挑,女學(xué)生就像條魚兒一樣,被開膛破肚,五臟六腑,花花綠綠流瀉出來。
老僧不忍目睹,閉上了眼睛,眼中的淚水潸然而下。
一只小手,悄然牽住了老僧的僧袍。
是小沙彌。他默默站在了老僧身旁。
“不是讓你看好姐姐嗎?”老僧低聲責(zé)備道,聲音中滿是痛苦。
“姐姐非要出去。”小沙彌又傷心又委屈,他的小手冰涼冰涼。
說話間,日本兵已將這一老一少圍在核心,這現(xiàn)場僅存的兩個中國人。
中佐走了過來,這回他有了經(jīng)驗,不敢離二人太近。他望一眼老僧和小沙彌身上的僧衣,狐疑地問:“你們是和尚?”老僧點頭。中佐又問:“你會超度嗎?”老僧又點點頭。
中佐如獲至寶地笑起來,真是太好了,在戰(zhàn)場上要想找到一個和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恢傅厣蠙M七豎八的日軍尸體,瞇著眼道,“就請你為這些士兵的亡靈超度,可好?”老僧長嘆一口氣,閉眼,不語。
中佐變了臉,“怎么,你不愿意嗎?”說著,“嗖”地拔出指揮刀。
小沙彌身子一縮,緊張地拉緊了老僧的手。老僧巋然如山,冷冷道,“你以為和尚怕死嗎?”中佐怔了怔,將刀收回入鞘,換作笑臉,鞠躬道,“日本僧人無法前來,所以,請你務(wù)必幫忙!”超度是和尚該做的事情。老僧緩聲道,“不過,有個條件?!薄笆裁礂l件?”中佐問。老僧猛地睜開眼睛,一指那些國軍士兵及女學(xué)生的尸首,正色道:“我要為保家衛(wèi)國而犧牲的這些中國英烈超度?!敝凶粞壑樽愚D(zhuǎn)了幾轉(zhuǎn),點頭笑道,“可以。不過,要先為日本士兵超度,然后才是你們中國人。佛門慈悲,這個,想必你不會介意吧!”
老僧讓小沙彌取來袈裟,鄭重穿上。他接過袈裟的時候,用力捏了捏小沙彌的手掌心。這么多年耳鬢廝磨下來,小沙彌早已和師父心意相通,他明白師父的意思,是叫他瞅機(jī)會逃跑,重新躲藏回地洞中去。
小沙彌揚(yáng)起臉,懂事地沖老僧點點頭。
老僧放下心,對中佐說,“開始吧!”
那些血肉模糊的尸體被分成左右兩側(cè),一邊是日軍,一邊是中國烈士。
老僧雙足立定,站在日軍尸體之前,面朝西方,一手持凈瓶,一手拿柳枝,將楊枝凈水灑向半空,口中喃喃誦罷往生咒,之后,冷冷地掃一眼中佐及那些低頭默哀的日本兵,大聲唱誦道:“往昔所造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在佛前求懺悔……”
中佐和眾日軍士兵,畢恭畢敬地一旁俯首靜聽。這群禽獸,真能聽得懂嗎?
為日本士兵超度完畢,老僧緩步走到國軍士兵及女學(xué)生尸首前,他變得神情肅穆,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將柳枝蘸了凈瓶水,眼中一熱,揚(yáng)臂灑向天空。
老僧開始為中國英烈超度。
與此同時,中佐毫不猶豫地,抬手就是一槍,子彈從身后,準(zhǔn)確無誤地射入老僧的心臟部位。老僧揚(yáng)起半空的手臂定格了。
老和尚真是太傻了,想為中國將士做超度,簡直是做夢!老僧身體晃了幾晃,山一般重重地倒了下來。他嘴巴大張著,似是在為未完成的心愿吶喊。
中佐再次得意地獰笑起來,他為自己的計謀而洋洋得意。眾日本兵反應(yīng)過來,也陪著中佐一起尖聲怪叫,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這時,鐘聲響了。
是鐘樓上的那口大鐘,鐘聲清越,激蕩宇內(nèi),起伏跌宕,尾音悠長,一波一波,回蕩在四面八方,霜天萬里,頓時為之清徹。
那鐘聲,直擊耳膜,直擊人心。
是小沙彌,他小小的身影,在一下一下奮力地撞鐘。師父講過,一百零八響的鐘聲,是最無上的敬意,是最隆重的超度。
小沙彌從未如此認(rèn)真地撞過鐘,他流著熱淚,一邊撞著鐘,一邊大聲背誦著師父教他的偈子:聞鐘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愿成佛,度眾生!
鐘樓下面,那些仰望他的日本兵,小沙彌已經(jīng)完全不放在眼里,在他的眼中,那只不過是一群丑陋貪婪的蟲蟻。
(陶一笑,河北保定人,河北文學(xué)院第九、十屆簽約作家。在《長城》《啄木鳥》《今古傳奇》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左手》《烏篷船》《萬家燈火》等。)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