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菁

1 流星坡

雖然是黑夜，但我卻清楚地看到，我的腳下是平坦松軟的草地，草綠得發(fā)亮;空中低低地飄浮著大朵大朵棉絮般的云。透過云朵的間隙，我能看到天空鑲嵌著金色的星星。眼前的一座說不清楚到底有多高的山峰擋住了我的視線，那山峰下有一人在來回走動，渾身閃著白光。

我朝那人走過去，白云一朵朵撫過我的臉，軟軟的草地撓著腳心，癢癢的卻很舒服。

走近后，我才看清那是一個老爺爺。他的身上穿著閃光的白袍，滿是皺紋的臉上，長長的白胡子垂到腳面。他提著一個網兜，不停地在地上轉來轉去，好像在尋找什么，我也跟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面，才發(fā)現(xiàn)草叢里隱約有星星點點的光。

“老爺爺……”我說，但是他正專注地盯著地面上的一處光點，根本沒聽到我說話，我只好耐心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到草叢里抓出一個小火球，放進網兜里后抬起頭，才看到了一旁的我，笑著說：“你來啦！”

他好像知道我要來似的，并不覺得吃驚。

“這是什么地方？”我問。

“流星坡啊，跟我走吧！”他說著把網兜甩在了肩膀上，網兜里的東西發(fā)出乒乒乓乓的撞擊聲。

“去哪里呢？”

“精靈谷，”他說，“你不是要去愿望守護精靈谷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

“你不記得你怎么來這里的？”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我好像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但是具體什么事情，我不記得了?！?/p>

他呵呵地笑起來，說：“沒關系，到精靈谷你就想起來了，走吧！”

2 精靈谷

老爺爺一手提著網兜，一手拉著我，使勁喊了一聲：“回?。　币欢湓凭吐朴频仫h到我們腳底下。老爺爺抬腳踩了上去，我也跟著踩上去，這時云朵突然膨脹開，把我們包圍起來，我伸出舌頭舔了舔白白的云，哇，甜絲絲的呢！云朵搖搖晃晃快速飛起來，軟綿綿的，轉眼間我們就落在了地面上，云朵又慢悠悠地升起飄到山那邊去了。

當我再看向眼前，不由得發(fā)出“哇”的一聲驚嘆！

這是一條寬闊又深長的山谷，兩邊綿延著青色的山，藍色的天空像一面綢緞飄在山谷上面，一條鑲嵌著金星的藍河從中間把天空一分為二，藍河流淌到精靈谷盡頭最高的山，那山兜不住這藍河，藍河水便從高高的山上墜下，跌落在河底的石頭上，飛濺起千朵萬朵的藍花和金花，花朵落地形成一條河流穿谷而過，河水兩岸是一排排整齊的樹，而樹上掛滿了金色的果實。

等我從驚嘆中回過神時，看到一群長著翅膀的小精靈在老爺爺身上爬上爬下，老爺爺呵呵地笑著，打開了網兜，從里面抓出一把小火球扔了出去，小精靈們馬上跑去搶那些火球。

“這就是精靈谷嗎？”我仍然有些懵懂。

“是呀，歡迎你來做客，我是精靈爺爺！”

“那些是精靈嗎？可那些火球，還有那樹上的金色果實是什么？”

“那些都是流星啊！我們愿望守護精靈谷守護的就是流星上的愿望……”

搶到流星的小精靈們蹲在河邊玩了起來，他們扔起手中的流星，又用手接住，我跑過去也想參加這個游戲。一顆流星沒有被小精靈接住，剛好落在我腳邊，我趕緊伸出手去拿，可是剛碰到流星，就被燙得甩開手。

“別碰！”精靈爺爺?shù)穆曇繇懫饋?，“流星的溫度只有我們精靈才能忍受?！?/p>

我吐了吐舌頭。

“你可不能光顧著玩啊，所有能來到這里的人，都是對流星許過非常強烈的愿望，又擔心愿望不能實現(xiàn)，才趕過來親眼看一下自己的愿望流星，確保它們能得到精靈的守護。所以，你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想想自己的愿望。”精靈爺爺說。

“好吧。”我說，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

“不過啊，我們精靈谷確實很美，你去參觀一下吧。”精靈爺爺自豪地笑著，“但不要碰任何流星??！”

我高興地連連點頭。

3 火流星

我是在藍河邊欣賞河里的星星時聽到的那聲音——是從水里傳來的歌聲！低沉的聲音經過水的過濾，更顯得凄清哀婉。我趴在岸邊，把耳朵盡量貼近水面，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了那歌聲的內容：

跑呀跑，跳呀跳

我和你，在一起

你是藍色的，我是金色的

快來啊

跑啊跑，跳呀跳

我和你，在一起

……

那歌聲似乎唱進了我的心里，讓我一陣焦躁又一陣難過。難道這與我的愿望有關嗎？我努力回憶，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可水中的歌聲卻越來越清晰，水面上突然出現(xiàn)一團小小的光。我好奇地將手伸到水面，那團光就發(fā)出一股巨大的推動力，讓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隨后水面鼓了起來，那光團沖出水面落在了我面前的草地上。

那是一顆流星，圓滾滾的身體，散發(fā)著微弱的光亮。我忘記了精靈爺爺?shù)木?，伸出右手去撫摸那流星，它的溫度并不高。它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善意，柔柔地伸出一根根藍色的觸須，觸須伸展著纏繞到我的手指上，一種癢癢的感覺從手指頭傳遞到我心里。

我剛準備伸出左手，精靈爺爺突然喊道：“快住手！”這時，我才發(fā)覺那觸須幾乎裹住了我整個右胳膊，正一點點向其他地方蔓延。

精靈爺爺對著流星低低地念了一句咒語，那些觸須迅速縮短，消失在流星的表面，精靈爺爺抓起那顆流星就要往水里扔。

“不要！”我喊著。

“這些都是火流星，必須扔到流星河！”

“火流星？”

“是的，火流星身上聚集著天底下最消極的愿望，實現(xiàn)這些愿望可能會傷及無辜。我的使命是把流星坡所有的流星都撿回來，交給精靈們守護。同時，識別火流星并把它們扔進流星河。”

“可它……”

精靈爺爺嚴厲地說：“你沒感覺到嗎？剛才那火流星正在吸取你的愿望靈氣?！?/p>

“我只覺得它好像在求助我，它會不會是我的流星？”

“絕對不是！你的愿望流星不是這個……”

我沒有意識到精靈爺爺捂住了我的嘴，仍然急切地想說服他不要扔掉這顆火流星：“它剛才唱的歌，讓我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記憶。”

精靈爺爺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我也不愿讓任何流星沉沒，希望人們所有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墒沁@些愿望像一把火，可能帶來溫暖，也可能引起災禍。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無辜的人，我只好將所有火流星都放棄了?！?/p>

“可是，我們人類是遇到了無能為力的困難，才寄希望于流星的。如果對它們不管不顧，是不是太殘忍了呢？”我對精靈爺爺說。

精靈爺爺摸了一下我的頭，說：“好孩子，你說得沒錯，但是我不敢冒險。流星只選擇能聽懂它們歌聲的精靈來守護，這樣吧，你既然跟這顆火流星有緣，如果你愿意幫助它……”

“我愿意！”我趕緊說。

“不過，這顆火流星的愿望也許會吞噬你的愿望，你的愿望有可能實現(xiàn)不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我想，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這句話應該不會有錯。何況我已經忘記了我的愿望。”

“好吧?！本`爺爺看向我，“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本`爺爺對著火流星輕輕吹了一口氣，說道：“去吧，你把它掛在任意一棵樹上就行?！?/p>

“這么簡單？”

精靈爺爺笑了，說：“只有掛在樹上，愿望才能得到精靈的祝福?！?/p>

我接過火流星，精靈爺爺再次囑咐道：“記住，幫助火流星實現(xiàn)愿望，可能救人救己，也可能害人害己。你隨時可以放棄它?！?/p>

“我明白，精靈爺爺！”我說。

4 男孩的愿望

我把這顆火流星緊緊地貼在胸口，朝最近的一棵樹走去。

樹下的小精靈們把流星掛上去，又摘下來，玩一會兒又掛上去。樹上的每一顆流星，都亮著溫和的光芒;而我捧的這顆流星，它閃著微弱的光，讓我更加心疼。

“我一定會把你掛上去！”我在心里說。

然而，我剛走近一棵樹下，小精靈們就聚攏過來，憤怒地對我擺手。我只能走向下一棵樹，可是遇到的還是相同的情景。我走過了一棵又一棵樹，火流星的溫度越來越低，光線也越來越弱，它可能熬不了多久了。我坐在一棵樹底下，悲傷地哭起來，也許是我的眼淚和執(zhí)著打動了小精靈們，它們竟然為我讓開了路。

我把火流星高高地舉起來，突然感覺到一陣鉆心的燙，一個聲音在叫著：“求奶奶帶我一起走吧……”那聲音不斷地重復著，我恍惚間看到了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在對夜空祈禱。原來，小男孩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而被父母拋棄，撿垃圾的奶奶把他抱回家，用小米粥養(yǎng)活了他。小男孩雖然體弱，但也順順利利地長大了。在六歲時，他突然病發(fā)，奶奶把全部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學校組織捐款，政府也安排救助，小男孩撿回了一條命。可奶奶在重壓之下病倒，不久便去世了。孤苦伶仃的小男孩，在一個夜晚，對著這顆流星許下了愿望……

我望著眼前的火流星，把舉起來的手臂又緩緩放下，對不起了！可是，這顆火流星突然又伸出了觸須，慢慢地伸向樹枝的方向，我怎么忍心把它掛到樹上，我怎么忍心讓奶奶帶他走，小男孩正是最該快樂的時候啊！

我難過得嚎啕大哭起來，仿佛這就是我的愿望流星。我捧著這顆火流星，它的光慢慢地滅了，變成了一顆冰冷的流星。

這時，精靈爺爺摸著我的頭，輕輕說：“這不是壞事，我們都希望他能平安長大，不是嗎？”淚眼模糊中，我看到我的周圍聚集了所有精靈，它們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像淺淺的溪水，一波一波蕩漾著。

5 精靈

我見到了那男孩，我不知道是我出現(xiàn)在男孩的夢里，還是男孩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

我看著他蒼白瘦削的臉，把冰冷的火流星給了他。我說：“我是愿望守護精靈，非常抱歉，我沒有守護住你的愿望，因為你的奶奶為你許了一個更強烈的愿望，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她的愿望已經有精靈守護了，所以你的愿望我無能為力?，F(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你要記住，我們所有的愿望守護精靈都會努力守護奶奶的愿望。”

男孩接過火流星，哭了。他什么話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說：請你們守護好奶奶的愿望吧，我不會讓她失望的！

男孩消失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長出了一雙金燦燦的翅膀，精靈爺爺樂呵呵地看著我，小精靈們也在為我歡呼。

精靈爺爺說：“恭喜你成為一名精靈。其實，所有許愿的人類，都是愿望守護精靈，所有的人都在互相守護。至于你的愿望，你現(xiàn)在想起來了嗎？”

我點點頭，就在我把冰冷的火流星遞給男孩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來了。

那天，媽媽乘坐的長途客車遭遇了車禍，車上一半的人受了重傷。我跟爸爸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媽媽在重癥監(jiān)護室，生命垂危。爸爸對醫(yī)生說：“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醫(yī)生說他會盡力，說完就急匆匆離開去給車上其他受傷的病人做手術了。

我哭喊著抱住了醫(yī)生的腿：“不要走，請您救救我的媽媽……”哭喊時我側頭看到了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天空，一個愿望立即出現(xiàn)在我心底：只要我的媽媽能活過來，哪怕讓我去死！

“你的愿望流星已經被我扔進流星河里了。”精靈爺爺說，“你也可以去把它拿回來。”

我搖搖頭。

精靈爺爺笑了：“好孩子！現(xiàn)在也是你最快樂的時候！”隨后，精靈爺爺喊一聲“回啊”，一朵白云便飄過來淹沒了我，我搖搖晃晃暈乎乎地飄了起來。

等白云從眼前消失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走廊靠窗的椅子上。窗外，是晴朗的夜空，幾顆星星守護著一輪圓圓的月亮。

我看向重癥監(jiān)護室，媽媽已經不在那里了，我驚叫著撲過去，拉住一個護士的手，護士說媽媽已經轉進普通病房了。

那一刻，我突然放聲大哭，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像裝進了一輪圓圓的月亮，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