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
爸爸媽媽:
你們好!媽媽的來信和寄來的數(shù)學競賽題收到了,我想爸爸媽媽十四日離開北京,今天應該到了,可能路上累了不能馬上給我寫信,因此再寫一封吧!
這兩天我在營里參加干部學習班,作為報道員參加的,一共是四天,各連干部都來了,就我一個戰(zhàn)士,還有那個新聞干事湯英以及總站派來的一個干事,我們要寫一篇報道。我們連今年稿子上得不多,教導員著急了,老抽我出來寫,可也解決不了問題,我新聞稿件一篇也沒上,就上了一篇散文和一首詩歌??赡芪也贿m應寫新聞報道吧?我都有點兒喪失信心了。昨天教導員跟我說,新聞報道不行就寫文藝作品,反正今年任務一定要完成??唇虒T著急以及信任,我覺得不好好寫也不行了,同時還感到明年想走是不太可能的,我聽別人說,教導員最喜歡會寫的,他說,有這個才能的都留下。所以我們連文書都25歲了,他還不放她走,真有意思。我們營還有一篇上中央報刊的任務,教導員似乎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感到很有壓力,不過有壓力也好,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對我今后究竟干什么安不下心來,昨天給姐姐寫信時也談了這個問題。
我有時候做數(shù)學題,做著做著就開了小差,想:學了干什么呢?能用上嗎?如果說上大學,一是回不去怎么辦?二是回去了考不上怎么辦?但我又喜歡數(shù)學(物理、化學都不喜歡),而且特別喜歡,但我那天看了北京的數(shù)學競賽題,許多地方弄不懂,我就想,人家中學生都會做,我還不會。要達到人家那個要求還得下功夫,更不要說做專業(yè)了。我知道媽媽希望我像爸爸那樣做工科,我自己也希望能夠成為對國家有切實貢獻的人。每次聽到我國科學水平不如外國時,就恨不能立即走上科學研究的崗位,但細一想,又覺得離自己很遙遠。
對于文學,我從小就比較愛好,只是因為媽媽不太贊成,因此不太重視。但可能是因為遺傳吧,怎么丟也丟不掉,總是很喜歡。特別是那天,《解放軍文藝》社來函說,準備刊用我的一篇散文《燈下》,我更動心了,總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發(fā)展的可能性大些。他們來調查我的政治情況(這是當時必需的政審),后來我們副指導員打電話告訴他們時,那位編輯鼓勵我今后多寫。編輯說現(xiàn)在還不一定用,還要開全社編輯會研究決定,如果用,就是六月份那期。所以我想:以后是留隊干這一行(指提干),還是復員上學?我實在拿不定主意,請爸爸媽媽做主吧!
如果爸爸媽媽認為還是上學好,那我就一定爭取回家,并盡最大努力去考大學,考不上也不后悔。因為定不下心來,所以學習起來東抓一下西抓一下,不知該以哪個為主。不過大家都認為我愛學習,上次“五四”青年節(jié),團支部還叫我介紹了自己既學好業(yè)務,又能完成通訊報道任務,還學其他文化知識的所謂經(jīng)驗,并且受到了總政的通報表揚(當然不止我一個,我們連六七個)。分隊有些同志對我盲目佩服,也有的盲目嫉妒,其實我知道自己實在是沒“水”的,論啥沒啥,那天別人提一個問題,我國近代史上第一個不平等的條約是什么,雖然沒問我,但我很心慌,因為不知道?;貋砜磿艜缘?。平時這些歷史書都看過,就是記不住,看了就忘。所以我覺得自己太差勁兒了,不學習不行。
連里的學習空氣濃了起來,戰(zhàn)士們都自覺地學,分隊領導比較支持,連里好像不太支持,怕戰(zhàn)士們鉆進數(shù)理化丟了業(yè)務,夜校說辦至今沒辦。我們這有個戰(zhàn)士,跟我一年的兵,她爸爸特別希望她會寫,經(jīng)常給她寄學習材料。有一次她把她的一個本子寄回去給她爸看,里面抄了我的那篇《女戰(zhàn)士》,她爸以為是她寫的,高興得不得了,夸她進步大,表揚她愛學習,她把信給我看了,真有意思。她說她沒有告訴她爸不是她寫的,怕她爸失望,決心好好學習,爭取以后寫好。
因為開會,大家都在干自己的,我不知不覺寫了這么多,不對的地方請爸爸媽媽指出。
徐伯伯不知什么時候來?我很盼望,即使不帶東西我也盼他來,因為他也是一個比較親近的人,代表爸爸媽媽來看我呀!我們還是四年探家,從七八年的兵開始六年探家,這剩下的三年也不好過,也許會很快地晃過去。
你們的女兒:山山
1978年5月1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