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輝
黃河,從古至今,其鳴哀,其歌壯,其流長。它曾為民族的苦難而嗚咽,為民族的屈辱而咆哮,為民族的前途而吶喊,為民族的解放而歡歌。黃河表現了民族不屈不撓的精神,蘊含著民族不可阻擋的力量。
然而,黃河也有錯誤,也有遺憾。
追溯是夢般的遙遠。
公元一一九四年,黃河將它兇悍的頭顱向南一昂,硬是在江淮大地上噴出一股鮮血,直到公元一八五五年才回歸渤海。
這是一次失誤,又一次失誤。這是黃河的蛻變!
曾經給了我們祖先以生命之水、奮斗之力、勝利之智的黃河,失去理性,漫過蘇北的原野,留下沼澤、蚊蚋、豺狼、鬼火以及那永無休止的深思!
荒蕪的殘岸,貧瘠的河床。聽不見一聲嘆息,連鳥兒也仿佛都啞了,土地和人民一起沉默,只有那無盡的流沙,還有寒風狂嘯中沒有木頭支撐的茅屋。
我站在廢黃河邊上,看不到東方巨龍晝夜不停的運動,看不到它激動的性格、豪放的笑容。它已像一條大蟒蛻下的一張難看的皮!
這是神秘的消逝。奔忙的河水在哪里?拍岸的浪濤在哪里?喧囂陷入了凝固的靜止。黃河故道的汪汪秋水,不成流,卻成了碩大無朋的省略號。
幾多磨礪,幾多枯榮,幾多苦澀,幾多艱辛!
一部古老的史書伴隨著滄海桑田的巨變,閃耀著熠熠的光芒,廢黃河迎來綠樹昏鴉、千秋風雨,載走了歲月和大鍬、轆轤。
沉寂、嘆息和啼哭都已經微茫了,沉落了;那風,那雨,都屬于記憶的歷史,像黃河泥沙,壅塞了河底……
思想的天空,被陰云遮掩得黯淡了,但我眼前也常有這樣的景象出現:霹靂閃出一道亮光,豪雨洗凈一角藍天,于是,智慧之光開始閃射,變幻出無窮的色彩。
夜,漆黑、深沉。一彎月亮仿佛怕冷,躲進棉絮似的云朵里去了;三兩點星星一閃一閃,發(fā)出幽幽的光。星月的微輝,照著廢黃河的入海處;黃河灘涂稀稀落落地亮著數點燈火。唯一能夠撕破黑暗和寧靜的,就是蘇北漢子粗獷的歌聲——聽不清詞,只能憑心去感受那音符的力量。
無拘無束的嗓音高亢嘹亮,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毫無阻擋地向四野飛去,灑落在廢黃河兩岸,并向無邊的暗夜延伸……
我屏息諦聽。我聽見了,聽見這莊嚴雄渾的歌聲。它是在傾訴昨天的貧窮和悲苦,還是在禮贊今天的意志和追求?歌,喚醒埋在廢黃河邊的一顆歷史的種子,和那灰燼里早已冷卻的希冀。我聽見了,聽見雨果深沉的心語:“我寧愿靠自己的力量打開我的前途,而不愿求有力者垂青。”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的命根。廢黃河,就是這里子民的命根。所以,任天大地大,任寶藏匱乏,廢黃河的子民也不忍離去。
我打心底涌起深深的敬佩,于是彎腰屈膝掬一捧,掬一捧廢黃河灘的泥,立馬感受到一股新的激情注入我的血液。我跪下來,跪倒在廢黃河灘。大地的氣息撲向我的胸際,沁入我的心脾……
這里四面八方,暖氣充盈,傳來一片生命的呼喚。我心靈應和著,走向廢黃河河床。
東方微明。晨曦里,一片濕漉漉的灘涂坦然伸向黃海,朝陽的光影在它上面徜徉。一個漁民,扛著沉重的槳,朝灘涂走去。灘涂盡頭,有一只小船在海浪里跳躍。
一雙赤足,暴凸著青紫的筋,濺起細碎的泥漿,踩著朝陽的光影,朝黃海走去。于是,那粗獷的歌聲,越發(fā)分明,仿佛是黃河纖夫凝重、深沉的號子在響,時而豪壯,時而悠長。閃光的背,汗水流淌。
我的眼前,仿佛有無數暴著青筋的腳,有無數道流淌的汗水,還有無數滴殷紅的血,鑄成眾多黃河之子的脊梁。
夸父們堅韌的信念把眼前的路化作發(fā)條。沉重的槳棹,成就了民族的使命。
我坐在失去濤聲的廢黃河邊上,頭頂上的朝霞正閃耀美好的華章。我的內心,開始寧靜,寧靜得透明,仿佛融進了乳白的晨光。我感受到世界離我很近,而歷史卻遠遠地跑開。
我想,時間是永恒的,但時間篩選出來的廢黃河的蒼涼,不應被永遠當成我們的標志,我們不應做躑躅廢黃河邊上研讀歷史的阿Q,我們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去抒寫未來的輝煌!
廢黃河是一本塵封的書,剛掀開嶄新的一頁,字里行間隱含著這樣幾個方塊字:廢黃河亟待振興,廢黃河要變成寶黃河。這要求我們這個自強不息、艱苦奮斗的群體共同努力,需要我們有一種共度時艱的民族氣節(jié),需要廢黃河子民們有責任感、緊迫感,有奉獻之心和報效之心!
眼前的廢黃河活了,活了!浪花追趕海潮,海潮追趕浪花……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嘯,黃河在咆嘯……”
昂揚的旋律急轉直上,大氣磅礴。
我忘情地站立起來,大聲呼喊:
啊,廢黃河活了!活了!!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