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萬華 曹學文
[摘要]八臂十一面觀音是藏傳佛教藝術中常見的觀音題材,是密教中最受尊崇的菩薩之一。元明時期,藏傳佛教在炳靈寺石窟興盛起來。炳靈寺石窟現(xiàn)存的216個窟龕中,大部分洞窟被藏傳佛教重繪過,炳靈上寺、洞溝、下寺很多洞窟都保存有八臂十一面觀音、千手千眼觀音等造像和壁畫。本文主要對炳靈寺石窟70窟萬歷二十九年(1601)彩塑八臂十一面觀音造像作以詳細描述,并與炳靈寺洞溝、上寺及唐卡上的八臂十一面觀音造像進行橫向比較,進而對其在炳靈寺石窟的傳播發(fā)展、信仰背景進行研究。
[關鍵詞]炳靈寺石窟;八臂十一面觀音;藏傳佛教藝術
[中圖分類號]K879.26?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9)01-0128-04
一、十一面觀音相關經(jīng)典與信仰傳播
十一面觀音為密教六觀音之一,又名大光普照觀音,主管救濟阿修羅道,給眾生以除病、滅罪、增福的現(xiàn)世利益。十一面觀音或象征十一億諸佛,或象征菩薩神通法力無邊,可以隨時救拔受苦一切有情眾生,或象征菩薩的十地修行法,而最后成正等正覺。觀音菩薩曾起四十八愿,救拔眾生脫離地獄之苦,由于救不勝救,非常絕望,身體破裂為千片,首裂為十片,阿彌陀佛以法力將其合為一體,加上彌陀自面為十一面,故稱十一面觀音。
有關十一面觀音的經(jīng)典主要有三部,即北周保定四年(564)天竺僧耶舍崛多譯《十一面觀音神咒經(jīng)》,唐永徽四年(653)阿地瞿多譯《陀羅尼集經(jīng)》卷4之經(jīng),唐顯慶元年(656)玄奘譯《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此三種經(jīng)其實都是出自《金剛大道場經(jīng)》的同本異譯,唐慧沼還對玄奘譯本作過《義疏》。唐不空譯有三卷本《十一面觀自在菩薩心密言念誦儀軌》。北周譯經(jīng)后并未滸,初唐高宗、武周時僅三年間即出兩經(jīng),而十一面觀音畫像亦出現(xiàn),如敦煌石窟就從初期直到西夏,都有此經(jīng)變壁畫流行。
十一面觀音,依三部經(jīng)軌,其影像有三種:
一是耶舍崛多譯的《十一面經(jīng)》{1}曰:“善男子善女人!須用白栴檀作觀世音像,身長一尺三寸,作十一面,當前三面作菩薩面,左廂三面作嗔面,右?guī)嫠破兴_面,狗牙上出,后有一面作大笑,頂上一面作佛面,悉向前后著光,其十一面各戴華冠,其華冠中各有阿彌陀佛。觀世音左手把澡瓶,瓶口出蓮華,其右手以串瓔珞施無畏手?!?/p>
二是玄奘譯的《十一面經(jīng)》{2}曰:“若欲造立此神咒者,應當先以堅好無際白栴檀香刻作觀自在菩薩像,長一磔手半,左手執(zhí)紅蓮華軍持,右臂以掛數(shù)珠,及作施無畏手。其像作十一面,當前三面作慈悲相,左邊三面作嗔怒相,右邊三面作白牙上出相,當后生一面作暴惡大笑相,上一面作佛面,像諸頭冠中皆作佛身。”
三是不空譯的《十一面經(jīng)》{3}曰:“若欲成就者,以堅好無隙白檀香,雕觀自在菩薩身,長一尺三寸,作十頭四臂。右邊第一手把念珠,第二手施無畏;左第一手持蓮華,第二手執(zhí)軍持。其十一面,當前三面作寂靜相,左三面威怒相,右三面利牙上出相,后有一面笑怒容,最上一面作如來相,頭冠中各有化佛?!?/p>
十一面觀音共十一張面孔,分五層排列。一面,化惡有情;二面慈面,化善有情;三面寂靜面,化導出世凈業(yè)。這三面教化三界便有九面。第十面為暴笑面,表示教化事業(yè)需要有極大威嚴和極大意志方能無懈而有成就。最上一面為佛地,功德圓滿。傳說天寶戰(zhàn)爭中,觀音托夢閣羅鳳,鑄十一面觀音像,才退敵軍,拯救了南詔國。
公元5~6世紀,密宗觀音信仰在印度教已經(jīng)流行。后周時期,有關經(jīng)典開始傳入中國。唐高宗、武周時期,漸趨發(fā)達的印度密教不斷隨梵僧東來,密教圖像開始在兩京寺觀頻繁出現(xiàn)。天竺高僧阿地瞿多(唐言無極高)于永徽二年(652)譯《陀羅尼集經(jīng)》,密像壇法開始有軌可依,以后印度僧人包括玄奘、義凈在內(nèi)的中國高僧都曾參加密藉的翻譯工作,先后有《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永淳二年)、《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顯慶年間)、《不空羂索神咒心經(jīng)》(景龍年間)、《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經(jīng)》、《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不空羂索神咒真言經(jīng)》等譯出的佛教經(jīng)典,成為繪制密教圖像的依據(jù),玄宗開元年間三高士(即金剛智、不空、善無畏)來華,密教大行,密宗圖像開始廣泛流行起來。在西藏,觀音菩薩也為藏族同胞所尊崇,以各種形式的化身出現(xiàn),成為西藏的保護神。觀音信仰的流行,不同的觀音圖像被一再繪制。松贊干布迎請的世間尊觀音菩薩、十一面觀音菩薩,為觀音化現(xiàn)的西藏保護神。松贊干布、達賴等被認為是觀世音菩薩在西藏的化身,觀音信仰在藏傳佛教遍及的地區(qū)成為最為重要的佛教信仰。
觀音十一個頭面的象征意義,一種說法認為以左右十面表示因位十地,最上一面表十一地佛果,以便使一切眾生轉明為十一品,得十一地佛果?!段鞑赝踅y(tǒng)記》記載,觀音從山頂放眼觀察雪域時,頭破裂為十片,身碎成千片,無量光佛將其身首碎片收合,并將頭裂十片加持為十頭,于上再加上阿彌陀佛加持,成為十一面,身裂千片加持成為千手,“千手即千轉輪王。千手掌中,加持為千眼”。{4}經(jīng)中說持誦此《神咒經(jīng)》,現(xiàn)世可得十種果報,或如《念誦儀軌經(jīng)》說可得十種勝利,即離諸病、如來攝受等。經(jīng)中還說可得臨終見佛、不墮地獄,不非命終,得生極樂世界四種功德。這些功德利益,使得十一面觀音信仰迅速傳播開來。無論藏傳佛教還是漢傳佛教, 對于十一面觀音的供養(yǎng)和稱頌一直十分盛行。
二、 炳靈寺石窟十一面觀音和千手千眼觀音造像
炳靈寺石窟以70號窟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重塑的八臂十一面觀音為典型代表,還有下寺3號窟、洞溝2號、5號窟、上寺4號窟及上寺卓瑪?shù)畋4娴牡?3幀唐卡,均為十一面觀音和千手千眼觀音題材。
70號窟唐代開窟,明代重塑重繪 。形制為方形,穹窿頂 。高3.02米,寬3.6米,深3.6米??邇?nèi)原造像已毀,窟中心稍后位置現(xiàn)存一尊明代萬歷二十九年(1601)木胎泥塑的八臂十一面觀音,高2.73米 。
造像頭部由上而下分為五層,共十一面,排列為一、一、三、三、三式。第一層為如來像,螺髻,有頭背光,目光微微下視;第二層為三眼獠牙暴笑容的天王像,五智冠毀壞,頭束紅繒左右伸卷,耳大有孔;第三、四、五層均為慈悲觀音像,頭由上自下逐漸變大,每層三面,共有二耳,面目清秀,表情慈祥。
造像兩手合十,左右各三臂,自然伸展,手指均毀,無法辨認手勢或是否持法器。手臂和腕部均戴臂釧和手鐲。豐胸細腰,腹部微微鼓起,體態(tài)優(yōu)美適中,整體微微向前傾斜,赤足立于兩層仰蓮臺上。帶項圈,掛珠飾,袒上身,著披巾,臍部束腰圍,內(nèi)外著三層長裙,青底紅邊,金涂瓔珞,垂帶兩條于兩腿間上下疊,上青下紅,衣飾華麗。造像風格與拉薩大昭寺供奉的十一面觀音如出一轍。
窟內(nèi)壁畫為明代重繪,因洞窟被煙熏黑,漫漶不清??唔敳世L以十八羅漢環(huán)繞的大日如來壇城;正壁(西壁)、南壁和北壁以聚焦中央主尊的形式,分別以三世佛、西方三圣和宗喀巴師徒三尊為中心,繪出三幅大型的佛教畫面;東壁窟門上方及兩側繪護法、財神、供養(yǎng)人等。
下寺3號窟南壁左側繪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立像,高1.3米,立于蓮花臺上。十一面的排列也為一、一、三、三、三式。繪有圓形頭光、背光,外繪祥云。身光周圍繪千手,每個手中各一眼,代表千手千眼。周邊還繪有護法明王,三眼紅眉,白發(fā),戴骷髏冠,上盤蛇,耳穿兩蛇,頸繞蛇,全身繞一巨大紅蛇,圍虎皮巾,雙足踏小鬼。均為明代重繪的藏傳佛教題材壁畫。
洞溝2號窟壁畫均為明代作品。北壁外側繪千手千眼觀音像一身,觀音頭頂上部繪無量壽佛,背項光及冠、手鐲、腳鐲、佩飾均施高粉。千手觀音左上側繪四臂觀音,右側下部繪一西藏高僧側坐講經(jīng),前有二僧作辯論狀,其余十一身僧或作跪拜狀,或作聽經(jīng)狀。講經(jīng)高僧右下側繪一男一女,為西藏俗人形象的供養(yǎng)人。
洞溝5號窟窟外南北兩側各繪千手千眼觀音,上部繪米拉日巴像,窟內(nèi)正壁繪五方佛及元旦沃、宗喀巴、阿彌陀佛、多爾吉強、龍叔菩薩、阿底峽尊者、夏尕旦堅措、吉祥天母、降閻魔尊、白傘蓋佛母、妙音天女、不動尊金剛、馬明王、黃財神等藏傳佛教的人物。
上寺4號窟西壁上部繪八臂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像,觀音右側會尊勝佛母,左側繪四臂觀音和修行到岸母。觀音左右繪救度獅、象、火、蛇、鐐銬、水、非人八難圖。觀音下部左右分別繪龍王龍女、六臂護法各一身。
70號窟的八臂十一面觀音與其他洞窟的千手千眼觀音雖均為觀音菩薩眾多身相中的兩種,但千手千眼觀音主救濟餓鬼道,八臂十一面觀音主救濟阿修羅道,又稱救八難觀音,以觀音菩薩能救八種苦難而得名。八種苦難分別為苦惱難、大火難、大水難、羅剎難、刀兵難、諸鬼難、枷鎖難、劫賊難。
根據(jù)《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中詳述八臂十一面觀音法門的觀修方法,其中提到了在觀音像前胡跪誦咒,及持誦結界咒七遍繞觀音走的修持方法。炳靈寺70窟中八臂十一面觀音造像位于中間略靠后位置,與各壁面之間有足夠的空間可供一人通行,信眾可以以之為中心繞行禮拜,或僅在觀音前方跪拜、環(huán)視四周圖像觀像靜修。這種巡道繞行禮拜的供養(yǎng)方式,長期流行于后弘期的藏傳佛教中。
在洞窟的正壁(西壁)、南壁及北壁,在離地面約40厘米的墻壁上鑿有18個10厘米×10厘米見方的方孔,排列規(guī)整有序。其中正壁6個,每個間距26~58厘米不等;南壁4個,每個間距約為58厘米;北壁6個,每個間距24~59厘米不等;東壁門左右兩邊各一個。與之相對應的地面上有圓孔,南壁3個,北壁3個,分別與墻壁上的方孔呈穿插對應排列,鋪上木板,相互起支撐作用。因為方孔的位置平行排列于壁畫邊緣下方,沒有破壞壁畫的整體畫面,只是利用了壁畫下方的空白處鑿孔。這是明代僧侶為了修禪打坐而在洞窟搭建了一個木臺子,圍繞著八臂十一面觀音修行坐禪、觀像靜修而用。
三、結語
通過對70號窟造像、題記、壁畫的研究,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格魯派在炳靈寺的發(fā)展速度和規(guī)模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教派,是對炳靈寺石窟影響最大的一個教派。格魯派在炳靈寺的傳播,起源于明永樂十一年(1413),明朝永樂皇帝派專人去西藏請宗喀巴進京,宗喀巴派第四大徒弟絳青曲吉·釋迦益西應召前往,{5}途經(jīng)炳靈寺,首次將格魯派教義在炳靈寺傳播開來。明永樂十三年(1415),明成祖封絳青曲吉·釋迦益西為“妙覺圓通慈悲普應輔國顯教灌頂弘善西天佛子大國師”,返回西藏時,途經(jīng)炳靈寺,再次弘法。明玄宗宣德九年(1434),絳青曲吉·釋迦益西二次進京,被封為“大慈法王”,途經(jīng)炳靈寺,為炳靈寺僧侶講經(jīng)說法,傳播格魯派教義,格魯派從此在炳靈寺生根發(fā)芽。
據(jù)《河州志》卷4記載:“這時的寺院僧人達到了四五百人,且遠近蕃族,男婦來游。” 據(jù)保存在145號窟的《大明碑》(《重修古剎靈巖寺碑記》)載,格魯派傳入以后,相繼在成化元年(1465)、弘治三年(1490)、嘉靖十六年(1527)對炳靈寺的寺院洞窟、建筑、塑像、壁畫進行幾次大的改造和重修,使炳靈寺基本恢復了盛唐時期香火旺盛、佛燈長明的欣欣向榮的局面。
70號窟門外陰刻“大明萬歷二十九年”,上寺4號窟右壁陰刻題記“隆慶四年法趙拜”,以及下寺3號、82號、91~93號、126號、128號、132號、144~147號、168號、172號窟都重繪成藏傳佛教格魯派題材的壁畫。格魯派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及其“師徒三尊”的畫像比比皆是。
炳靈寺第八世嘉楊隆珠活佛吉美根敦堅措的遺著《炳靈滄?!酚涊d,唐代時除了171龕大佛閣外,在禪堂、西方頂上就建有禪院、法堂、佛堂、齋堂、方丈室等漢式建筑。到了明成化年間又在西方頂上建了文殊殿、觀音殿、普賢殿,在大寺溝口修建了二層三間轉世的時輪金剛院、十六尊者堂、尊言神堂。上寺、洞溝都修建了大經(jīng)堂、大佛殿,171龕大佛左側修建了漢藏式大經(jīng)堂,右側修建了睡佛殿、護法堂。在144、145、146窟前沿依山修建了窟前建筑。活佛昂欠、喇嘛僧房不勝枚舉。
第二,70號窟所塑救苦救難的八臂十一面觀音和壁畫所反映的西方凈土世界,均是功德主追求現(xiàn)世的安穩(wěn)利益、死后往生西方凈土的主要宗教目的。
第三,根據(jù)70號窟的洞窟形制和造像的位置,與正壁壁畫的三世佛、脅侍弟子、八大菩薩、四大天王、護法明王、十六羅漢,以及八臂十一面觀音等藏教信仰內(nèi)容,結合繞廊禮拜的藏地傳統(tǒng)的寺院建筑,可以看出70號窟是作為一個禮拜窟,兼具禪窟的功能。這為更深入地研究明清時期安多地區(qū)藏傳佛教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資料。
[注? 釋]
{1}[唐]耶舍崛多譯:《佛說十一面觀音神咒經(jīng)》卷20,《大正藏》第20冊,第158頁。
{2}[唐]玄奘譯:《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卷20,《大正藏》第39冊,第1004頁
{3}[唐]不空譯:《十一面觀自在菩薩密言念誦儀軌經(jīng)》卷20,《大正藏》第39冊,第139頁。
{4}索南堅贊著、劉立千譯注:《西藏王統(tǒng)記》,北京民族出版社 2000年版,第23~25頁。
{5}曾國慶、郭衛(wèi)平編著:《歷代藏族名人傳》,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62~1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