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慕琛,戚 彬*,任允鵬
(1.山東理工大學,淄博 255049;2.山東硅元新型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淄博 255086)
近年來,日本的陶瓷器銷量有增無減,陶瓷業(yè)發(fā)展規(guī)模逐漸擴大,這代表了人們對于日本陶瓷器的欣賞與認可[1],況且日本陶瓷器早已發(fā)展出民族特點,每件器具上無不體現(xiàn)了“物哀美學”。它在日本陶瓷器中具體有:色彩留白、材料質樸、造型殘缺等特征。下圖為日本設計師小川狀一為三倉堂設計的陶質卵形花器(見圖1),“物哀美學”的三個特點在這個花瓶(日本常稱之為花器)上均有體現(xiàn)。它在顏色上有極少的裝飾,基本采用的固有色、材料也顯得尤為質樸。最突出的特點是瓶口的不完整性與不規(guī)則性,即造型殘缺,同時正是“物哀美學”的核心體現(xiàn)。日本欣賞殘缺美,相信“不完美”是對“完美”的一種升華,作為一種更美的姿態(tài)來展現(xiàn),且與中國審美中的“圓滿”與“完美”理念恰恰相反[2]。
圖1 小川壯一的卵形花器
“物哀”這個概念在日本很早已經(jīng)形成,但這一名詞直到江戶時期才首次被日本國學家本居宣長提出[3]。其中,“物”可以是具象也可以是抽象的存在的物體,“哀”是人們與物體之間產(chǎn)生的一種心理感受?!拔锇А笔侵溉藗兘佑|事物從而引發(fā)的真情流露。用這幾個形容詞來概括“物哀美學”的特點以及感受:“殘缺”、“質樸”、“纖巧”、“空寂”、“自然”、“坦誠”足矣。
在自然地理因素方面,日本國土面積狹小,是四面臨海的島國,因而在日本人的審美里,更偏向于纖巧可愛的事物。由于日本處在亞歐板塊與太平洋板塊的接壤處,因而自然災害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們長期以來敬畏自然,且一直保持著這種危機意識,這種危機意識經(jīng)過長時間發(fā)展傳承與提煉升華,慢慢形成了獨特的審美理念:世間萬物變幻無常,永恒不會留存,因此更加珍惜須臾的美好;憐惜萬物,更能捕捉到易逝與不完美事物的美,因此對于殘缺的事物有著極度的鐘愛。
圖2 森正洋(白山陶器工作室)的G型醬油瓶
在歷史文化因素方面,日本自古以來就存在對山川河海的敬畏感。在中國的隋唐時期即日本的飛鳥時代,佛教漸漸傳入,并在大眾中廣泛傳播開來。佛教中的“因緣和合”的觀念與“悲苦意識”滲入了日本民間,再加上日本國土面積狹小,自然災害頻繁等特點的影響,更加深了“物哀”的審美意識[4]。但日本佛教尊重人們的天性,沒有清規(guī)戒律,因此他們的作品中也沒有束縛感與虛偽感,所以我們既能感受到日本陶瓷中的質樸、空寂,又可感受到純粹、坦誠[5]。
在陶瓷器的設計中,日本人普遍喜歡大面積保留材料的固有色,并且喜歡用少量的顏色達到多樣的效果。因此日本的陶瓷器都帶有淡淡的禪味,更強調了空寂、枯淡。簡素,并不像中國的陶瓷器那樣精美富麗。除了固有色的使用,在現(xiàn)代設計中,他們更喜歡用“白”來作為物體的主色,白瓷與青白瓷是主要基調(如圖2)。這反映了一種民族用色習慣,白色是最干凈的,且可以包容任何色彩,并降低其純度,使顏色變得內斂;且白色象征著開始,象征著無窮的潛力,擁有自然的魅力??梢哉f,它是“純粹”、“包容”與“自然”的象征。
在日本也流傳著“物的八分目”理念的俗語,通俗來講,即“飯只吃八分飽”。這句簡單的俗語實則隱含了深度的哲學:飯不能吃到十分飽,人的欲望也不能太滿,對物質的滿足要從十分“抑制”到八分,始終都要有一個克己的過程。這在色彩“留白”上也一個道理,顏色不能鋪陳太滿,要留出空間來克制自己,讓自己返璞歸真,追求萬物本身的純真與樸素。
圖3 日本陶瓷器中“殘缺”體現(xiàn)
日本陶瓷作品總有“樸質本源”之感,他們并不會用過多的藻飾,而是用最本真最樸素的材料進行創(chuàng)造,因而直接蘊含一種樸素溫雅的超凡脫俗之美,剎那間把人們帶入到了大自然的真切與清凈中去,達到一種對人的凈化作用,洗卻人類世界的束縛感與虛偽感,回歸到最原始的本源中去[6]。
“不立文字”是佛教中的用語。大概解釋為:文字只是為了交流而衍生出來的工具,但不需要文字也可完成交流,且人如果執(zhí)著于文字、語言,則只會走入迷途。抽象來講,各物所產(chǎn)生的交集都可稱之為“交流”,觀賞風花雪月所產(chǎn)生的心理感受同樣是一種“交流”。而這其中完成“交流”過程最重要的則是將精神融入進去,以心印心,用心靈去覺悟[7]。日本陶瓷材料的“質樸”與“不立文字”實質上是相通的?!安涣⑽淖帧敝v究不執(zhí)著于文字與語言,這兒的文字與語言就可代表為材料中的裝飾,都同為衍生物與附屬物。而不立文字,用心靈感悟事物的本源則相當于去除任何裝飾,透過質樸去體會陶瓷器帶給人的感受,以心印心、坦誠相待。
由于自然地理因素與歷史文化因素,日本人對于“殘缺審美”與“無常觀”也在長期滲透?!皻埲薄笔恰拔锇缹W”最直接、應用最廣泛的特點體現(xiàn)。
如圖3所示的四個陶瓷器中,無不展示著“殘缺”所帶來的美。陶瓷器用在最多的器具是茶具,日本的茶道有“七美”,其中“缺陷”為美之首[8],細看這幾個茶碗,拿志野茶碗為例,茶壁上不規(guī)則的裂痕將茶碗進行了空間上的分割,看似破損的殘次品實則是對“殘缺美”最直接的詮釋。因為有著殘缺性,茶碗在空寂的基調中卻不顯單調,把瑕疵直接外漏給人一種純真之感,且殘缺的裂痕更是彰顯了不被“完整性”制約,強調了一種放松的情緒,不必再緊張與謹慎。這并不是工藝水平不夠帶來的裂痕或臟點[9],而是為了美觀刻意而為之,正體現(xiàn)了從真正“不完美”到“完美”再到追求“不完美”的超越過程。
細看日本樂茶碗與佐竹晃的柴燒作品,會發(fā)現(xiàn)茶碗除了殘缺外還有不對稱的特點。不對稱審美也是基于對“殘缺美”的追求中衍生出來的,因為茶碗的不對稱,所以茶具顯得靈巧可人,像是不受約束的嬰兒一樣,仿佛還擁有生命的本源。日本人因為鐘愛不完美,所以追求殘缺,追求不對稱的美。在日常生活中,他們追求虎牙(而非整齊對稱的牙齒)、比起偶數(shù)更喜歡奇數(shù),處處可體現(xiàn)對于殘缺美的鐘愛[10]。
由于追求著“留白”、“質樸”,他們始終都有著克己的心理,從外向內克制自己,再由內而外流露坦誠;同時追求著“殘缺”,所以他們更加珍惜脆弱的事物,從而進行自我反省與愛惜一切。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每年進入三月,沒幾日便在這花季中競相盛開,但持續(xù)幾日便開始凋零。若盛開時又受到風雨的摧殘,由開至落的時間也許就在一瞬。所以用“曇花一現(xiàn)”來描述櫻花再合適不過,因此他們對于脆弱的櫻花更是有別樣的情愫。日本人深入骨髓地追求“殘缺”的“物哀審美”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不同于我國的地大物博、自然災害較少,我們很自然地把追求“圓滿”與“完美”作為長期以來的審美觀,在日后的設計中,我們既要學會吸收別的民族的理念,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學習他們的克己與對陶瓷藝術的坦誠,學習他們對于殘破品的鐘愛與珍惜;同時又要保持著自己民族的特色,在“不完美”中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完美”,不斷的探索事物的本源與精髓,才能設計出更好的陶瓷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