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更生
有天下午肚子餓,想吃米粉,收拾了一下出門找粉吃。
湖南常德人向來愛吃米粉,多作早餐。牛肉粉,大概是外人對常德最熟悉的東西。
街上粉鋪多已打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餛飩店,讓老板用剩下的米粉下了一碗??戳藴^,只剩肉絲。我站在店門口等,老板用手抓一把米粉放到笊籬中,掀開鍋蓋一陣白霧騰起。一陣風(fēng)吹過,我拉緊身上的外套,覺得冷,好像冬天就要來了。
冬天總是跟米粉聯(lián)系在一起。高中寄宿,嫌食堂湯頭不好,大家想法子從外面帶米粉來吃。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走讀生成了眾矢之的。每日上學(xué)之前,打開昨夜寫好的條子:誰誰,牛肉,加鹵蛋;誰誰,雞絲,加辣……每個人早上帶十幾份米粉很正常。
早自習(xí)時,大家急于吃粉,窸窸窣窣著一包包米粉傳到主人手中。各人拿出碗,將塑料袋放在碗里解開便吃,吃完扔掉塑料袋,碗也不必洗。
本應(yīng)早讀的時間大家都在低頭吃粉,緊閉的教室里悶著一股食物的溫臊味,牛肉辣、雞肉香、肉絲一股廢油味,最慘的是三鮮粉,悶了太久,一股酸味。后來班主任管得嚴(yán),不能在早自習(xí)上吃米粉,最多只能吃包子饅頭。
不能吃粉后,走讀生本以為不用帶粉可以休息了,就算偶爾請假也不用擔(dān)心被同學(xué)責(zé)怪。過了幾天大家想了個主意:讓走讀生不上早自習(xí),待課快結(jié)束時再來上學(xué)。這樣大家既可以吃到熱米粉又不耽誤上課。這意見由班長向班主任提出,被臭罵一頓。
班上也有幾個女生不用走讀生帶米粉的,她們的男友是走讀生,自然不必麻煩他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南方的冬天濕冷,他喜歡穿一件很大很厚的深藍色羽絨服,每天早上買了米粉放在羽絨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下了早自習(xí)還是熱的。我們怕被班主任看見,就躲在天臺上。他上學(xué)前吃過了,我們兩個人站在圍欄前,我吃,他看。后來即使大家都不能吃到熱乎乎的米粉了,我還是吃夠了兩個冬天。
米粉也有干濕。干的是在沸水中燙過之后加上少量湯頭和作料攪拌,吃起來味重。我更喜歡有湯的,他每天帶湯粉。我有時候想,要是一包湯粉灑在他羽絨服里該有多滑稽,想著笑出聲來,他問笑什么,我說沒什么。
除早上吃米粉之外,晚上也是可以吃粉的。不是一碗一碗的米粉,而是燉粉,一大鍋牛肉濃湯,加了辣椒,面上浮了一層厚厚的油,油面下早已沸騰,大片大片的牛肉在湯里發(fā)出誘人的肉香,再下進五六碗光頭米粉。等上三五分鐘,米粉被煮軟滑,各自挑到碗中,再夾上幾塊燙嘴的牛肉,確實好吃。
學(xué)校不允許寄宿生隨意出校門,要出去得向班主任拿請假條。為了能吃燉粉,我們偽造請假條。
幾個人圍了一桌,中間放著熱騰騰的燉粉,這是高中少有的美好回憶。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在不斷做題、復(fù)習(xí)、考試……孤獨、不被理解、日復(fù)一日的絕望。只有圍坐吃燉粉之時,大家才真的像孩子一樣,數(shù)雙筷子搶最后一塊牛肉,笑得沒心沒肺。
這種日子沒持續(xù)多久,門衛(wèi)搜集了我們班的請假條,一個星期六十多張,其他班一個月不超過十張。班主任拿著一沓請假條回班上問:“誰寫的?”
“我寫的。”班長站起來回答。他被罰一個晚上將班主任的名字抄寫五百遍。一位少年在一個晚上將一位禿頭中年男人的名字默默寫了五百遍。這是怎樣的情懷?我們笑得半死。
我站在店門口,老板將打包好的米粉遞來。鍋蓋又被揭開,一浪一浪的白霧沖出,騰在寒冷的空氣里,我突然覺得有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