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
小時候看母親煮豆?jié){,鍋邊上最先出現(xiàn)了凝固現(xiàn)象。如果不斷地煮下去,該能夠獲得一條新鮮的腐竹。
文化成熟時,也會有這種“豆?jié){”加“腐竹”的現(xiàn)象。比如一種文化向周邊傳播時,中心在不斷變化,周邊則不時地接受這種變化,將變化凝聚起來,后來發(fā)現(xiàn)周邊的文化在某些地方更加濃厚,把原本文化中心該有,但已經(jīng)逐漸消失的東西保留了下來。
比如,在唐朝使用最多的草墊加草席,在今天的日本依舊以“榻榻米”的形式保留著;唐以后流行的袍裙,在現(xiàn)在的日本變成了“和服”;過去文人騷客賞梅賞花,這在今天的日本也依舊存在,只是改為早春三月的賞櫻花了。
年號該是最為顯著的一個。過去中國遭遇天災動亂,往往會改年號,日本也一樣。中國自清代消亡后已經(jīng)不用皇帝個人的年號,日本卻依舊保留著,而且該是亞洲國家中唯一保留這個傳統(tǒng)的國家。說實在的,日本能這樣保存使用古代中國的某些文化特點,讓人覺得難能可貴,讓我們在追想古代中國文化的時候,能在日本找到不少參照物。
不過,日本也在變,特別是進入讓日本經(jīng)濟出現(xiàn)了長達6年零兩個月的緩慢發(fā)展的安倍晉三時代后,可看出其極為強烈的文化獨立志向。
比如,過去的年號是要從中國古典文獻中,尋找吉利的字組成一個詞。安倍一直強調(diào)要用古典日本的文學作品,通過從古典日文中尋找出一個新的詞匯,來顯示一個新時代。至于日本古典與中國古典的關系,那不是安倍能考慮的,也無需去考慮那些。
所以,安倍內(nèi)閣對5月1日開始登基的下一代天皇的年號作出了規(guī)定:令和。安倍非常清晰地告訴民眾,這個詞出自公元8世紀的詩詞總編《萬葉集》。這部詩集有些像中國的《詩經(jīng)》,《詩經(jīng)》是前11世紀到前6世紀的作品,相比之下《萬葉集》晚了至少1200年,而且主要使用漢字寫成,大部分作者是從大陸渡來的文人,雖然也開始使用土著的日語,但思維方式、審美特點等和大陸非常相像,很多時候基本沿用了大陸文學。
“令和”兩字當然可以從《萬葉集》中挑出來,但讀讀張衡(78-139年)的《歸田賦》,便知道這該是受到了張衡的影響。公元前200年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黃帝內(nèi)經(jīng)》中,更有直接談“令和”的記述。
日本的官僚及御用學者,不至于不用電腦查一下“令和”的詞根,也不至于想不到熟悉中國文化的人會怎么說,反正把“令和”說成純?nèi)毡臼降谋磉_了,就讓安倍首相貽笑大方吧。
日本記者巖田太郎說,此次年號的出臺“在向中國表示敬意的同時,感覺有種要排除來自中國的影響的意思”。入木三分。
保存某種文化特點是件好事,但一定要強調(diào)與中心文化的區(qū)別,往往會鬧巧成拙。本來想夸夸日本在文化上的努力,但寫到這里,也只能對日本的官僚、學者、政客表示一點點輕視的感覺了。
日本畢竟不是古典文化的中心,即便在某些方面有文化濃厚的特點,但本質(zhì)上并不能突破來自中心的影響。腐竹和奶酪畢竟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