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木易

盤點《西游記》里的妖精，背景有深有淺，他們占山為王創(chuàng)辦企業(yè)，公司也有大有小。最大的那家公司，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一

這家公司位于獅駝嶺，主營人肉生意，僅辦公場所就占了800里地，員工共計四萬七八千，稱得上是家大公司了。

這家公司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是青獅、白象、大鵬三駕馬車，個個不同凡響，以大王青獅為例，他“神通廣大，本事高強，一口曾吞了十萬天兵”，可見其厲害程度。除了三個合伙人，公司還有一批得力的中層管理人員，孫悟空初來乍到，看到“那兩下列著有百十大小頭目”，也忍不住打心底贊嘆。

當然，領(lǐng)導個人能力再強，要管理好四萬七八千名員工也絕非易事。嚴謹規(guī)范的公司管理制度，保證了這家大公司有條不紊地運作。公司光門口的保安就有整整一萬人，而且井然有序，因為人員編制都有路數(shù)，“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伍，他（孫悟空）只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迎風亂舞，就知有萬名人馬”。

這些小妖長得太像了，讓人傻傻分不清，為了便于管理，他們都有自己的工牌。以巡山的小鉆風為例，一班有40名小鉆風，10班共記400名，每個小鉆風貼身帶著個金漆牌，穿條絨線繩，牌背面是個“威鎮(zhèn)諸魔”的金字，正面有三個真字，即“小鉆風”，可以說是相當拉風。

由于大公司人多，每個員工都是一顆螺絲釘，在流水線上各司其職，所以一般只認工牌不認人。孫悟空白以為聰明，為了救唐僧，他變出一身小鉆風的職業(yè)裝，妄想混進隊伍里，沒想到當場就被懟了：“你是哪里來的？”孫悟空趕緊回答：“我們是同事啊，你竟然不認得我！”對方回答：“覺得你面生，不認得。”孫悟空繼續(xù)忽悠：“哦……我是燒火的，所以你不經(jīng)常見我?！边@下更加重了對方的疑心：“我家大王家法甚嚴，燒火的只管燒火，巡山的只管巡山，怎么可能讓你又燒火又巡山？”

從這段對話中也可看出，這家公司實力雄厚、規(guī)章制度很規(guī)范，更重要的是領(lǐng)導下的指令就是鐵命令，任何人不能逾越。

小鉆風只是四萬七八千名員工中的一員，巡山的工作談不上有多少含金量，每月的薪水也未必就有五位數(shù)，但他特別有歸屬感，巡山時都是雄赳赳氣昂昂、挺直了腰板的。

只有一件小事，讓小鉆風心有戚戚焉：在公司里，懟誰都不能懟領(lǐng)導。

二

公司一旦做大，原有的妖情味就漸漸淡了，代之以規(guī)則約束行為。規(guī)則越是煩瑣，就越容易滋生官僚主義作風，官本位的風氣就占了主流。

孫悟空拔了一根毫毛，也變出一張工牌，只認牌子不認人的小鉆風湊近一瞧，見那牌子上寫著“總鉆風”，小鉆風嚇壞了，沒想到自己竟然懟上“領(lǐng)導”了。

長期浸淫在官僚主義風氣里，察言觀色、溜須拍馬就成為一項必備技能。于是，小鉆風立即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趕緊上前跟孫悟空打招呼：“長官，長官，新點出來的，實是面生。言語沖撞，莫怪！”

孫悟空雖然表面上“還著禮笑”，心里顯然是有芥蒂的，你不是說領(lǐng)導我是假的嗎？那我就查一查你是不是真的。小鉆風被這么一將，頓時嚇壞了，趕緊替自己爭辯：“長官，我們都是真的啊?！?/p>

孫悟空聽后瞬間轉(zhuǎn)怒為喜，表示公司有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小鉆風認牌不認人的職業(yè)精神值得嘉獎，這事不怪他。小鉆風剛松一口氣，孫悟空開腔了：“只是一件……”小鉆風又趕緊豎起了耳朵，只聽孫悟空說：“見面錢卻要哩，每人拿出五兩來罷。”

被領(lǐng)導索要好處，小鉆風的本能反應(yīng)不是抵觸、愕然或不解，而是司空見慣后徹底的放心。小鉆風熱情地拉住孫悟空，說：“長官不要忙，待我向南嶺頭會了我這一班的人，一總打發(fā)罷?！?/p>

除了要給孫悟空送見面禮，小鉆風還想把孫悟空拉去他們巡山組的招待所，讓弟兄們置備好酒菜，準備好禮物，一起為領(lǐng)導接風洗塵。

小鉆風在公司待了些年頭了，他知道這些規(guī)則并沒有寫在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里，但想好好混又不得不按規(guī)則來。這種領(lǐng)導被放在第一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潛規(guī)則”，才是真正操縱獅駝嶺公司運轉(zhuǎn)的制度。

可惜的是，小鉆風準備好了十足的奉承，沒想到卻為此送了命。

三

獅駝嶺公司當時的一個大項目是要活捉唐僧，小鉆風卻一五一十地把三個大領(lǐng)導的計劃和盤托出。犯了猴急的孫悟空哼一聲，咬響鋼牙，掣出鐵棒，一棍子把小鉆風打成了肉陀。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員工就這么被結(jié)果了，連事后的孫悟空也有些悔意：“咦！他倒是個好意，把些家常話兒都與我說了，我怎么卻這一下子就結(jié)果了他？”

也罷，也罷，事已至此，孫悟空順水推舟心生一計，他搖身變成小鉆風的模樣，向獅駝洞走去。剛走到洞門口，孫悟空就看見那一萬名保安圍得里外三層。他心想不好，萬一進門見了三個大領(lǐng)導，言語稍有差池露了餡，自己逃跑都來不及。

于是在搞倒這家大公司之前，孫悟空決定先就地解散這一萬名保安。當一個大公司得以運轉(zhuǎn)的規(guī)章制度最終被潛規(guī)則替代，表面雖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實際上就是一盤散沙，一有外力威脅，大廈先是從內(nèi)部崩塌。

他先是恐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自己巡山時看到了孫悟空，正坐在河邊磨鐵棒呢。他言語夸張，描述孫悟空站起來有十數(shù)丈高，手里的鐵棒是碗口那么粗細的一根大杠子。他還切中要害，說孫悟空把大杠子磨好了，“先打死你門前一萬妖精哩”！然后，他又剖析利害，戳穿在活捉唐僧這個大項目中領(lǐng)導獲利、員工當炮灰的事實：“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幾斤，也分不到我處，我們替他頂這個缸怎的！”

這話徹底瓦解了群妖的小心思，歸根結(jié)底，公司里每個員工不都是為了混一碗飯吃嘛，領(lǐng)導只懂得靠下屬撈油水，基層員工憑什么賠本賺吆喝？最后，他直接給出了建議，不如我們各自散了罷。

此時不管孫悟空給什么建議，這群小妖都當作真理了。眾妖都道：“說得是，我們各自顧命去來。”嗚一聲，哄然而去，忽如鳥獸散。小鉆風要是還活著，估計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獅駝嶺這家公司看似堅不可摧，其實就是一盤散沙，因為它制定的所謂規(guī)則只是用來服務(wù)大領(lǐng)導、約束小員工，并沒有真正為員工著想，員工又怎會為它賣命、助它強大，一旦有外力威脅，倒閉也就自然而然。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