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第一次知道“聽香”這個詞,絕不是在開始學著附庸風雅一番的年代,更不是知道文人雅士書房取名“聽香齋”之類的,自然也不是在蘇州園林獅子林看過“聽香”的題額。
我知道這個詞很早,在我0.1歲或者0.5歲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甚至在我還沒睜開看世界的眼睛時就聽到了,因為耳朵是打開的。當然這只是夸張了。
事實是,在我還沒有記憶、不會說話的小時候,我一定早就聽過“聽香”這個詞了。
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土話,“聞香”說成“聽香”,比如“聽聽這菜香不香”。我曾覺得我們的土話太土了,太沒有“文化”了,香又沒有聲音,耳朵怎么能聽到呢?
我大概在上大學后,就再沒說過這句“土話”,只要一回到家鄉(xiāng),這“聽香”一詞,就無處不在,頓頓飯都離不開。
清代畫家張問陶有詩:“早聽時務夜聽香,鎮(zhèn)日茶瓜習送迎。洗耳已無清澗水,到門恰喜賣花聲?!?/p>
說的是每天早晨聽當世的事務,夜晚聽著賣花聲,好似聞到花香,整天喝茶吃瓜,習慣過著迎來送往的生活。可是不愿意聽那些世俗雜事,想用清水洗洗耳朵,卻已經沒有清澗水,可喜的是賣花聲送到家門口。
其實對詩中“聽香”的解釋,我是參考了資料,但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寧愿將其理解為一種生活姿態(tài)。不論是花香,還是墨香,能讓人心悠然從容,不理世事,沉浸于自我的世界之中,這時的香,一縷縷在飄著,仿佛耳朵能聽見一般。
同是清代的李慈銘為其友敘云所畫《湖南山桃花小景》題詩:“山氣花香無著處,今朝來向畫中聽?!弊x來妙不可言,從畫中聽山氣花香,這樣的人,內在自有乾坤,是在世最美的姿態(tài)了。
明代“吳中四杰”之一的張羽,為涼亭取名為“聽香亭”,題詩云:“人皆待三嗅,余獨愛以耳。”
查得此資料時,覺得這樣的想法甚是可愛。這樣的亭,人坐其中,聽一壺茶香,或一池荷香,該是如何的逍遙自在。當然從查閱資料得知,在我國哲學著作和佛家典籍里,早有“六根互用”的說法。
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回目名稱詩詞,《其二·蘇幕遮》中有“水榭聽香”句,也是阿朱的居所名稱。
多么讓人艷羨啊,臨水而居,聽得水聲如樂,緩緩流進心田,于靜謐中,自然也聽得到花開的聲音,聞得到香氣。盡是自在悠閑,一派天真之趣。
香要聞、要嗅、要嘗、要品,用聽,卻真的是別有韻致的。
我覺得對“聽香”的理解,應該有此二類:
一是聽到與香有關的聲音,比如開花聲、賣花聲,就會因美而產生美好的聯想,耳朵里聽到這樣與花有關的聲音,自然而然會感覺聞到花香;二是香本身好似有聲音,因為靜謐,因為心存美好,能聽到那香在飄動,雖然看不見,耳朵卻又似聽得著。
我是特別喜歡這樣的描述,不管是聽到與花有關的聲音聯想到香,還是花香本聲是有聲音的,都是非常好的心境。
試想,巷子里突然傳來一聲賣花聲,你枯坐窗前,耳朵里會不會一下子開出花來呢?
試想,那些個夜晚,你案頭一枝荷也罷,一枝梅也罷,靜靜守著你,你在一抬眼間,看到不知什么時候,花已初綻,你是不是仿佛聽到花香在屋子里飄著的聲音,你是真的能聽到香的。
香到骨頭里,鼻子能聞見,耳朵能聽見,眼睛也能看到,我相信是這樣的。
聽香,原來就是你的心境之地長了耳朵,那一聲香,讓你的耳朵有了一場別有韻味的遇見,帶著溫慈的美。
從一枝冬窗下的枯枝上,能聽到香的夢囈;從初春綻出的第一縷香瓣上,能聽到香的私語;從一幅畫的山河里,能聽到香的淺笑;從一縷墨的走筆里,能聽到香的腳步聲……這樣的人,心上長著耳朵,細膩而美好。
(選自《喜歡你,是一首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