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
【摘 要】通奸是指有配偶的男性或女性違背各自夫妻忠實義務與他人發(fā)生性行為的行為。在現(xiàn)代國家的刑法體系下,通奸行為一般不被認為是犯罪行為。但在中國古代社會,通奸不僅僅是一個個人行為,更是一個家庭的恥辱,縱容通奸的存在,意味著家族血緣關系的混亂?!皻⑺兰榉颉钡牧⒎ɑ顒?,在維護傳統(tǒng)社會倫理的道德意義遠比其在法律適用上的意義更為重要。
【關鍵詞】殺死奸夫;正當防衛(wèi);法律改革
一、清代“殺死奸夫”的相關司法實踐
對于“殺死奸夫”的認識,存在著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殺死奸夫”的法律規(guī)定過于殘酷,是對于人道主義的無情踐踏,將奸夫奸夫描繪成可地祈求本夫的饒恕而仍被本夫殺奸,好像法律賦予了本夫無限的權力。另一種觀點,將“殺死奸夫”視為特殊情況下的正當防衛(wèi)。沈之奇在《大清律輯注》中說:“殺奸弗論,重在當時蓋奸夫奸婦,原有通奸之事,必有防范之心,猝然往捉,恐反被所害,故登時殺死者,特原其擅殺之罪,與夜無故入人家內,主家登時殺死弗論之意相同。”
(一)嚴格認定“奸所”、“登時”的司法實踐
《大清律例》中規(guī)定:“非奸所所捕獲及指奸者,毋論”。同時在卷二十六《刑律人命》的殺死奸夫的條例中也有這樣的規(guī)定:“非奸所所獲奸,將奸婦逼供而殺,審無奸情確據(jù)者,依毆妻致死論。如本夫登時奸所所獲奸,將奸婦殺死,奸夫當時逃走,后被拿獲到官,審明奸情是實,奸夫供認不諱者,將奸婦擬絞監(jiān)候,本夫杖八十。非奸所所獲奸,或聞奸數(shù)日,殺死奸婦,奸夫到官供認不諱,確有實據(jù)者,將本夫照已就拘執(zhí)而擅殺律,擬徒,奸夫僅可奸罪?!痹谶@些律文規(guī)定中,我們可以總結出以下幾點,(非在奸所捉奸,審無奸情確據(jù)者,而指稱他人通奸的,對于“奸夫奸婦”不予處罰;若因將奸婦逼供而殺,依毆妻致死論。(非在奸所捉奸,殺死奸婦,奸夫到官供認不諱,確有實據(jù)者,將本夫照已就拘執(zhí)而擅殺律,擬徒,奸夫僅可奸罪。
本夫登時奸所所獲奸,當場將奸婦殺死,奸夫逃脫后被拿獲到官府,審明奸情是實,奸夫供認不諱者,將奸婦擬絞監(jiān)候,本夫杖八十。
總之,在“殺死奸夫”的這一問題里,“奸所”和“登時”是緊密聯(lián)系的。常言道“捉奸捉雙”,只有當“奸所”、“登時”兩個限制性條件同時滿足時,本夫在這一情形下同時殺死“奸夫奸婦”的行為才不會被追責。
(二)《樊山政書》對于“殺死奸夫”的司法實踐
1.在奸所殺奸免責的案例--孫前廣殺奸案
《樊山政書》中,記載了一個本夫殺奸而免責的經(jīng)典案例,時任陜西布政史的樊增祥在其批文中對于此案做出了相關描述,并據(jù)此案發(fā)表了看法。
這個案例中,孫前廣將正在與其妻子馬氏通奸的余振江當場打死,雖未將奸婦馬氏打死,但因為余振江是逃亡悍匪的原因,將孫前廣從輕處理,肯定了孫前廣殺奸的合理性,認為此殺奸之案,平平無異。并因為孫前廣的“無心插柳”,對于孫前廣的行為大加贊賞,認為“前廣之猛鷙遠勝該縣之捕班”。可以看出,正是因為孫前廣的“殺奸在床”,符合了《大清律例》中關于“殺死奸夫”的大部分實質要求,也符合本夫免責的構成要件,才導致了孫前廣“實際免于處罰”的結果。
2.嚴格查證“殺死奸夫”案情的案例—奸夫李英秀被殺案
在《樊山政書》卷九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案例。在本案中,作為王劉氏故夫繼母的王楊氏指稱劉氏與李英秀通奸,在登時楊氏率自己的親生之子王彥四、王彥邦持木棍將李英秀殺死。這本是一個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但是樊增祥在看到華陰縣劉令對于此案的報告后,指出此案的諸多疑點。首先,樊增祥認為,在此案中,作為奸夫的李英秀已經(jīng)52歲,作為奸婦的劉氏已經(jīng)51歲,二人已經(jīng)到了如此年歲,怎么會冒著生命危險做這種茍且齷齪之事呢?其次,在本案中,楊氏聲稱用木棍將奸夫李英秀打死,但是在驗明李英秀的傷口時,發(fā)現(xiàn)其被刀具殺傷。并且,登時捉奸,名正言順,為什么王彥四還要逃跑?時,時值正月,如此寒冷的天氣,怎么能將奸夫奸婦一絲不掛的綁在車里呢?緊接著,樊增祥又指出案件最重要的疑點,李劉二人通奸,但是李英秀的尸體并無余精流出,所以,李英秀真的是奸夫嗎?最后,樊增祥指出,如果李英秀真的是奸夫,作為其弟的李映蓮應當感到十分的羞恥才對,為什么會將李英秀的尸棺放置在王家,整日喊冤呢?結合這些種種疑點,樊增祥認為,這些可以證明,此案并沒有這么簡單,應當從嚴查證,并且派遣渭南縣張令馳赴華陰,“總期勿枉勿縱”。
二、沈家本對于“殺死奸夫”之辯
沈家本對于“殺死奸夫”法律規(guī)定的批判,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理解:
(一)認定“殺死奸夫”不屬于正當防衛(wèi)
在沈家本所列的批判“殺死奸夫”規(guī)定的七個論點中,可以體現(xiàn)沈家本認定“殺死奸夫”不屬于正當防衛(wèi)的,主要集中于其論述理由的“可議者一、可議者二”。在這一部分,沈家本指出,“殺死奸夫”的實質是“不當殺而殺”,指出“殺死奸夫”的行為,本身就是一個有過錯的行為?!懊髅饔凶锒S為無罪,則悖乎義矣?!?按照沈家本的邏輯,“殺死奸夫”的行為,是一個明顯超過必要防范限度的行為。既然明顯超過了必要的防范限度,本身是一種該被追責的行為。退一步來說,既是通奸是一種十分嚴重的犯罪行為,但是罪不至死?!坝^獄卒陵虐罪囚至死者絞,罪囚之中固有應死者矣,何以概曰絞乎?以此推之,常人擅殺死罪之囚人,自當另議也?!?/p>
(二)從家庭關系來論述“同時殺死奸夫奸婦”無罪的不合理性
沈家本意識到,“同時殺死奸夫奸婦”的根源,主要是這種行為侵犯了中國傳統(tǒng)的家庭關系,使通奸行為這樣一個普通有關于“兩性關系”的行為上升到一個影響“兩姓關系”的高度。在沈家本批判“殺死奸夫”規(guī)定的七個論點中,“可議者三、四”可從家庭關系的角度來論述“殺死奸夫”的不合理性。在這兩部分中,沈家本認為,在《大清律例·戶律》中有“出妻”的條文,如果妻子與人通奸,把妻子休掉就可以,沒有必要非得剝奪妻子的生命。“婦人淫佚,于禮當出,無死法也。......夫君子絕交尚不出惡聲,況于妻子乎。當出者出,禮也。違乎禮者,不合乎法理?!蓖瑫r,沈家本還指明,“本親合相容隱。骨肉之親,床第之愛,慘相屠戮,其忍而為此,于情豈終能安乎?情不能安,即乖乎情矣。乖乎情者,不合法理”。 從家族主義的“親親得相容隱”出發(fā),認為此等事情,不應外揚,“殺死奸夫奸婦”,更是對“親親得相容隱”的踐踏,于情于理,都屬不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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