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翔宇

優(yōu)衣庫門前的廣場上，一對年輕的情侶在旁若無人地熱吻;酒吧街上路燈照不到的角落里，一個散發(fā)著濃烈香水味的女人成功搭訕上了一位外國小哥;擦拭得干凈透亮的玻璃另一側，兩個穿著熱褲的姑娘圍繞著一根锃亮的鋼管在旋轉。

這是北京凌晨一點的三里屯，酒精和荷爾蒙在這兒找到了最佳出口，并肆無忌憚地蔓延開去。

在一群放縱狂歡的年輕人旁邊，騎著電瓶車、清醒中透著疲憊的周楊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深夜的酒精給了男男女女短暫的釋放，也讓周楊因此獲得了一份生計。人們在酒精里狂歡，周楊在狂歡中等待，等著完成今天最后一單后回家睡覺。

周楊是滴滴平臺上的一名代駕司機。2012年代駕這一行業(yè)出現“互聯(lián)網+”后，傳統(tǒng)的“黑代駕”開始慢慢被取代，收費和服務更加正規(guī)的互聯(lián)網代駕模式成為這個行業(yè)的主流，并由e代駕和滴滴占據著絕大多數的市場份額。

如今，像周楊這樣的代駕師傅在北京至少有8500人。每天深夜，他們通過手機App接單，從飯店、酒店、KTV等場所載著一個個醉酒的客人送往家中。一路上，有關金錢、尊嚴、欺騙、競爭的故事也開始陸續(xù)上演。

我們就是空氣一般的存在

簋街、工體和三里屯是北京夜生活人群的聚集地，也是代駕訂單出現頻率最高的地方。

按照平臺就近派單的原則，每天晚上8點過后，酒吧門口、飯店周邊，就會停滿各式各樣的折疊自行車，這是代駕司機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周楊告訴《財經天下》周刊，幾乎每個代駕司機在入行前都會購買一輛折疊自行車，每輛折疊自行車兩三百元，只能用于短距離接單;也有人會選擇購買3000元左右的折疊電動車，充滿電可以跑60公里，基本可以滿足代駕司機一天的騎行里程。

晚上10點，或微醺或酩酊大醉的客人們陸續(xù)從酒吧、飯店里走出來時，附近滴滴代駕和e代駕的App上，就迎來訂單量的爆發(fā)。此時，早在路邊等候多時的代駕司機們紛紛熄滅手上的煙頭，去往一個個豪車停放點，開始深夜里忙碌的工作。

“夜里的活兒比白天的活兒‘甜，起步價也高，代駕司機們都喜歡通宵跑單，白天睡覺?！敝軛顚Α敦斀浱煜隆分芸硎?，滴滴代駕白天一單的起步價是38元（10公里內），到了晚上10點，起步價從58元開始上升，零點以后已經高達95元。

周楊是甘肅人，在滴滴平臺上做過3年的網約車司機。2018年，在接連發(fā)生兩次順風車安全事件后，滴滴在公眾、媒體和交通部門的多重輿論壓力下，開始了嚴格的安全整改，符合規(guī)范的網約車司機（即擁有北京戶口、網約車駕駛員證、車輛營運證等相關證件）越來越受到平臺的青睞，訂單也會優(yōu)先指派給合規(guī)司機。

像周楊這樣的非合規(guī)司機，開始慢慢被邊緣化，接到的訂單數量變得越來越少，收入也受到很大影響。加之周楊的京牌還是租的，一年的租金就要一萬元。綜合考慮種種因素，周楊在2018年12月從一名快車司機轉為代駕。

原本多年的網約車經驗讓周揚對代駕工作充滿信心，結果入行沒多久他就發(fā)現兩者的具體業(yè)務有本質上的不同。最關鍵的一點，代駕的服務對象一般都是喝醉酒的客人。夜越深，意味著酒喝得越多，在酒精的催化下，人的動物性就開始暴露出來，行為也變得更加難以控制。比如酒品差的人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破口大罵，有的還會大打出手。關于性、官場、金錢的諸多故事也會在車內屢屢上演。

喝醉酒的資本大佬大談在股票市場以2塊錢買進、20塊賣出的傳奇;男人左手拿著電話對老婆說“快到家了”，右手則摟著另一個女人在親吻;有商界朋友講著送禮的套路、拿項目的門道……

“之前一位同行還遇到過一男一女上車后，讓司機把后視鏡掰上去，然后繞著五環(huán)跑了三圈?！敝軛钫f，訂單結束后，這位代駕師傅拿到了1000多元的報酬。

剛開始，碰到這樣的事情，周楊還覺得很吃驚，后來隨著從業(yè)時間越來越長，對這種事情也是見怪不怪了?！皩τ诔丝蛠碚f，我們代駕就像是空氣一樣的存在，因為訂單完成后，車主和代駕很難再見到第二次?！?/p>

將客人安全地送到家，成功地拿到報酬成為周楊每天工作時最為關心的事情之一。剛轉行3個月的周楊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比如怎樣應對各種突發(fā)情況，如何更快地掌握各種豪車的開車技巧以及搭乘公交的經驗，如何從開著路虎極光、奔馳GLC、保時捷卡宴的客人那里拿到拖欠的100多元的代駕費……

未知的旅途

凌晨3點的簋街，欲望和精力已經燃燒殆盡的時候，訂單的推送頻率開始降至低谷。沒有訂單的代駕師傅們紛紛涌到胡大飯店的門口，回歸最原始的方式——“您好，需要代駕嗎？”一時間，8個滴滴代駕將飯店門團團圍住。

站在路邊，代駕師傅周青點燃了一根煙，對著煙嘴長長地吸了一口。他沒有去跟著湊熱鬧，以他多年的經驗判斷，最近幾天出來吃飯喝酒的人本來就很少，加之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去飯店門口圍著也是白費時間。

周青是河南人，在e代駕平臺做代駕已經4年多，接單數近一萬。作為一名老代駕，周青在沒有訂單的時候習慣于等待。相比年輕代駕，周青身上會多一份從容。“代駕接夠了500單，才算是真正入行了。”周青說，500單的代駕基本把該摸的車都摸過了，該碰到的情況也都碰到了，也就不會那么著急了。

據周青介紹，在剛入行時，常常會因為不懂一些豪車的“機關”而在車主面前露怯。比如保時捷的鑰匙孔都在左邊，老版奔馳的啟動鍵在擋把上，法拉利的門是要往上掀開的?！芭龅狡夂玫能囍鳎思疫€會教你一下，脾氣不好的就會直接開始嘲諷你。”

“現在，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豪車我都開過了，再也不會出現啟動不了車的尷尬情況?！敝芮嘁源藶榘?，他覺得這是做好一個代駕最重要的底氣。有一次，周青接到一個保時捷911的代駕單。走到停車處，他很自然地將前車蓋打開，然后將折疊車放了進去。車主看到周青的熟練動作，知道他是個老代駕，很放心地將車鑰匙交給了他。

懂車、會開車是一個代駕的立身之本，無論是e代駕還是滴滴代駕，對于加入平臺的所有司機，都有3年或5年以上駕齡的基本要求，并且無犯罪、酗酒、交通違法等不良記錄，還要經過一定的培訓和考核才能上崗。不過，對于行車路線的熟悉程度則決定了一個代駕收入的高低。

在酒精的催化下，人的動物性就開始暴露出來，行為也變得更加難以控制。

“在e代駕平臺上，白金以上的用戶是可以不輸入目的地直接下單的。接到無目的地的代駕單，就意味著你需要對北京大大小小的街道、胡同、小區(qū)非常了解?！敝芮嗾f，有些訂單可能會從海淀出去，一單干到燕郊、香河，甚至更遠的地方。而郊區(qū)的訂單很少，這個時候就需要代駕憑經驗判斷目的地附近的哪些地方出單幾率會更高一點，在這些出單多的地方又有哪些是回京單。

以上種種，全都靠代駕日積月累的經驗。有些資歷深的代駕，能保證到達一個目的地后迅速接到下一單，然后一單接著一單跑起來;年輕代駕則很有可能從市區(qū)一單開到通州，然后接不到其他訂單，只能坐公交回到市區(qū)，白白浪費時間，收入也會受到影響。

一般一個代駕司機若是接到80公里以上的長途訂單，一單就能掙到兩三百元，一天接夠2單就可以收工回家;若是20公里左右的短途訂單，一單只能掙50～70元，一天需要接到5～7單才能達到行業(yè)的平均收入水平。

女代駕大多都是年齡偏大的已婚女性，懂得自我保護，所以女代駕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險。

代駕已經成為一種新興職業(yè)。清華大學法學院公法研究中心2017年8月發(fā)布的《代駕行業(yè)發(fā)展白皮書》顯示，全職代駕司機全國平均月收入達到6957元，大幅超過當地平均水平，北上廣深杭等一、二線城市的全職代駕司機收入更是破萬元。

據周青介紹，在北京，平臺扣除保險費和抽成后，一個成熟的全職代駕平均每個月的收入在9000元到12000元之間，剛入行的新手月收入只有5000元左右，甚至更低。

“不過，老師傅也有出差錯的時候?！敝芮嗾f，有一天傍晚，他從北京市區(qū)接了一單，上車后才知道用戶的目的地是邯鄲。到達邯鄲時，已是凌晨一點多，公交車早已停止運營，恰巧他當天也沒帶折疊車。于是，不愿花錢住旅館和打車的周青決定走路到車站。一連走了近4個小時，凌晨5點才走到回北京的長途客車站，乘著最早一班車，將近中午才回到北京5平方米的出租屋。

“回不了家的情況其實很少，一般穿著這身代駕衣服在路上攔車，大多數司機都會停下?！敝芮嗾f，這身工服會給人安全感，人家會更信任你。特別是網約車和黑車司機，大家其實都是同行，知道彼此的不容易?！拔依掀啪陀幸淮紊钜菇訂蔚搅藨讶?，最后半路攔了一輛黑車回來的?！?/p>

在做代駕之前，周青的老婆王琳并沒有固定工作。一次偶然的機會，抱著“每天就干一單，賺點外塊”的想法，她在e代駕平臺注冊成為一名代駕司機。

有業(yè)內人士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代駕行業(yè)中女司機的比例不足1%。剛開始，王琳總時不時遭到醉酒客人的諸多諷刺，比如“女司機不會開車”“女的做代駕就是瞎胡鬧”……慢慢地，隨著代駕經驗越來越豐富，王琳的底氣越來越足，在遭遇男性用戶的無理取鬧時，她有時會選擇“反擊”，直接熄火下車，將醉酒客人留在馬路中央，還有在忍無可忍的時候選擇“罵回去”。

e代駕內部人士告訴《財經天下》周刊，考慮到女性用戶對于安全的需求，e代駕在全國范圍內專門招募了上千名女代駕司機，并在e代駕App上推出“女司機”通道，經過實名認證的女性用戶可以選擇預約女代駕司機服務。為了讓女司機更專業(yè)，e代駕還專門針對女性代駕司機進行了有關車輛操控、突發(fā)情況處置、惡劣環(huán)境行車等專場特訓活動。

王琳說，一般女性車主都會通過“女司機通道”下單，“主要是圖個安全”。“如果客人通過‘女司機通道下訂單，那白天的起步價要比日常標準每單高出30塊錢。到了晚上12點以后，女代駕的起步價將達到每單165元?！彼酝趿彰刻斓氖杖胗袝r還能超過丈夫周青。

王琳強調，女代駕大多都是年齡偏大的已婚女性，懂得自我保護，所以女代駕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險。而且在深夜找不到車回家的時候，過路司機也會愿意載一程，“畢竟女代駕的危險系數更低”。

凌晨4點，手機上的e代駕App依然沒有反應， 周青又續(xù)上一根煙，繼續(xù)等單。

等待，是代駕司機的必修課。周青曾在接到一個訂單后，頂著寒風在街上等了5個小時，喝得醉醺醺的車主才從飯店里出來?！叭缃瘢S著進入平臺的代駕司機越來越多，這行也開始越來越難干了。”周青說，互聯(lián)網的代駕模式讓更多司機能夠更容易的進入，也在讓這行的競爭變得越來越大。

代駕的往日江湖

在談起以前的代駕行業(yè)時，很多代駕師傅都表示很懷念那些往日時光。

“以前代駕行業(yè)都沒有一個明確的價格體系，起步價就是100元，車越好價格就越高，而且活兒很多?！币晃粡臉I(yè)6年多的代駕師傅辛雷告訴《財經天下》周刊，最原始的代駕方式，就是一兩個人舉個牌子，站在門口，說自己是代駕。后來，有人看到了這個商機，租一個小門面，招攬幾個會開車的人，就成立了一個小的代駕公司，專門為這個區(qū)域內的餐廳、酒吧提供代駕服務。

根據辛雷的說法，那個時候簋街百分之九十的服務員口袋里，都裝著三四個代駕司機的電話。每成一單，服務員會從中抽取30～100元不等的提成。由于中間抽成高，代駕費也變得很高，平均客單價在200元到300元之間。

“這樣的野蠻生長一共持續(xù)了七八年，直到2012年1月e代駕的出現?！毙晾渍f，e代駕進場后將整個行業(yè)的玩法徹底改變了。特別是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在刑法中增設“危險駕駛罪”，同年5月“醉駕入刑”正式實行，也從側面極大促進了代駕市場發(fā)展。

通過線上下單的方式，e代駕將原有的服務員抽成環(huán)節(jié)去掉了，并重新制定了代駕行業(yè)的收費標準。以北京為例，白天的起步價為37元（10公里以內），超過10公里部分每公里按2.9元加收里程費，此外還有遠途費、等候費、動態(tài)加價費等。晚上10點以后，起步價也會階梯式上漲。

成立兩個多月后，e代駕即拿到經緯中國的數百萬元天使輪融資，經緯中國還在2012年12月、2014年1月參與了e代駕的A輪、B輪融資。隨著e代駕靠著風投資金漸漸形成規(guī)模化后，原有的“黑代駕”被自然淘汰掉了，以往“訛詐醉酒客人”“盜竊車主財物”的代駕陋習也變得越來越少。

同時，網絡代駕更加注重服務質量和客戶滿意度，因為車主可以通過平臺直接投訴代駕，如果平臺一旦核實確有其事，后者將面臨降級、封號等懲罰，甚至丟掉工作。此外，平臺還會隨機抽查代駕的著裝、證件、儀容儀表，整個行業(yè)越來越規(guī)范，互聯(lián)網的代駕模式慢慢變成主流。

不過，除了e代駕以外，還有更多玩家盯上代駕這塊蛋糕。2014年，成立兩年的e代駕碰上第一個競爭對手——58同城。

“當時，58同城在同時試水好多不同的O2O項目，代駕業(yè)務是姚勁波（58同城CEO）比較看重的項目之一?！币晃籩代駕內部人士告訴《財經天下》周刊，當時58在短時間內就招募了大量代駕司機，并在2014年春天上線代駕業(yè)務“58代駕通”。不過線下重度運營經驗成為58同城的短板，由于訂單量太少，很多代駕紛紛出走轉到e代駕平臺。

交戰(zhàn)半年后，e代駕將58同城的代駕團隊收編，58同城也在2014年10月戰(zhàn)略投資e代駕2000萬美元，雙方從敵人變成了盟友。e代駕也很快占據了超過九成市場份額。

e代駕可以說很輕松地搞定了第一個“敵人”，面對第二個競爭對手——滴滴就沒這么容易了。

“事實上，e代駕很早就知道滴滴可能要做代駕業(yè)務，只不過當時滴滴與快的的網約車大戰(zhàn)還沒徹底結束，程維抽不出身來?！鄙鲜鋈耸繉Α敦斀浱煜隆分芸硎?，對于滴滴的進場，e代駕很早就做好了燒錢的準備。

2015年2月14日，滴滴、快的宣布合體;同年3月，滴滴代駕業(yè)務正式立項，由被合并過來的快的副總裁付強負責;同年7月底，滴滴正式推出代駕業(yè)務。代駕行業(yè)的補貼大戰(zhàn)也從這個時候正式開啟。

首先打響戰(zhàn)役的是e代駕。2015年8月初，e代駕推出“8.08”計劃，規(guī)定每晚20點至22點，代駕司機8分08秒后無法抵達用戶指定位置，用戶即可享受免起步價優(yōu)惠。隨后補貼升級，e代駕推出8月每逢周三在全國25個城市全天免單的活動，每單封頂200元，全天不限次。

對于燒錢補貼更是駕輕就熟的滴滴也不甘示弱，推出代駕業(yè)務首單0元，最高免單100元活動。

據創(chuàng)業(yè)家此前的報道，瘋狂的補貼大戰(zhàn)持續(xù)了3個月左右，e代駕CEO楊家軍覺得勢頭開始不對了。代駕市場爆發(fā)性增長沒有如期而至，補貼一停，e代駕的訂單應聲而下。滴滴則利用多次燒錢補貼打市場的經驗以及自身足夠龐大的用戶資源，成功地超過e代駕。上線20天后，滴滴代駕就對外宣布已覆蓋全國80個城市，注冊司機過百萬。而e代駕沉淀了5年時間，注冊司機才積累到20萬左右。

在與滴滴進行補貼大戰(zhàn)時，e代駕還先后試水洗車、同城眾包配送等新業(yè)務，并在韓國上線代駕業(yè)務，燒錢大戰(zhàn)和新業(yè)務拓展帶來的人員擴張導致了e代駕的經營危機。2015年11月，e代駕開始了大刀闊斧地裁員，連續(xù)三輪。2016年春節(jié)過后，原本1500人的團隊只剩下500多人。

至此，代駕市場終無戰(zhàn)事，把持著大部分市場份額的滴滴開始了規(guī)?；瘮U張，精兵簡政后的e代駕繼續(xù)在代駕行業(yè)深耕細作，并通過與神州租車、首汽約車陸續(xù)展開合作的方式，從低谷一步步走出來。網絡代駕，也從此進入平穩(wěn)發(fā)展期。

過去一年因為代駕，避免了超過300萬起因酒駕導致的交通事故，避免因酒駕造成直接經濟損失超過百億元。

《代駕行業(yè)發(fā)展白皮書》顯示，2016年以來，代駕服務需求和市場規(guī)模迅速增長，2016年全年全國代駕行業(yè)的總訂單已超過2.53億單，總產值達154億元。

除滴滴代駕和e代駕外，市場上還有愛代駕、安師傅代駕、第一代駕、微代駕、平安代駕等多款代駕軟件。易觀發(fā)布的《2016年第四季度代駕市場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底，滴滴代駕、e 代駕和愛代駕持續(xù)占據代駕市場前三。其中，滴滴代駕以74.5%的份額排名第一，大幅領先于e代駕的29.7%。

根據e代駕大數據中心統(tǒng)計，僅e代駕一個平臺就在2018年全年服務了2.67億人次，過去一年因為代駕，避免了超過300萬起因酒駕導致的交通事故，避免因酒駕造成直接經濟損失超過百億元。

安全紅線，黑夜延伸

凌晨3點40分，從大北窯東開往通州武夷花園的夜27路準點發(fā)車，代駕師傅們是這趟車的唯一主角。在這趟車的40個代駕師傅中，有37個穿著滴滴代駕的工服，只有3個穿著e代駕的工服。顯然，代駕行業(yè)也處于明顯的寡頭競爭狀態(tài)。

在這趟27路公交車深夜前行的過程中，沿途的幾乎每一個站點都可以看到歪著脖子等公交的代駕師傅們。因為訂單派發(fā)，他們被分派到北京城市里的各個角落，轉而又回到夜27路這條線路上返回家或者新的接單地點。

在北京，像夜27路這樣的夜班公交一共有36條，這是代駕師傅們除折疊車之外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每個夜晚，他們乘坐夜班公交前往工作的市區(qū)，或是返回郊區(qū)的出租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維持著晝夜顛倒的生活。

由于長期熬夜的緣故，大多數代駕都有著明顯的黑眼圈。一些代駕的衣服上還留著騎車過程中因過度疲憊而摔車的痕跡，比如摔破的衣袖，鼻梁撞到馬路牙子留下的傷痕，以及褲腿上還沒拍干凈的泥濘。

“我今晚都摔三回了，因為累得都睜不開眼睛了，一下沒注意就撞到馬路上的圍欄了。”代駕師傅王嚴向鄰座的同行講述著當晚的遭遇，隨后他又略帶得意地表示：“摔跤也值得，今晚干了5單，掙了400多塊?！?/p>

與周青們不同，王嚴是一名兼職滴滴代駕，此前他還在e代駕平臺上做過3年兼職。在白天，王嚴的身份是寫字樓的物業(yè)人員。每天下午5點，王嚴下班回家后就開始睡覺。一直到晚上9點，在代駕訂單開始爆發(fā)時，鬧鐘將他叫醒。隨后，王嚴會一直接單到凌晨3點，然后再次回家，接著睡。日復一日，周而復始。

“代駕這活很壞身體，一般正常人干到兩年多的時候，身體就會出現各種問題，都是熬夜熬出來的?！蓖鯂勒f，長時間、高集中度地開夜車，就會很容易導致交通事故的產生。王嚴就見過一個同行因為疲勞駕駛沖出了道路，車直接懸在華貿橋的半空中。“好在那次沒出人命，車輛損壞最后走的保險，個人承擔了一部分，大概一個月的工資，然后封號3個月?！?/p>

王嚴所說的“保險”實際上就是代駕行業(yè)特有的代駕險。代駕險對代駕司機、被代駕人、被代駕車輛以及第三者的安全給予制度保障。比如e代駕與保險公司眾安保險推出的“e代駕平臺司機意外險”，在保單生效期間，一旦代駕司機發(fā)生人身意外傷害，每次事故最高可以獲得5000元的意外醫(yī)療費用和30萬元的意外傷殘或身故費用。

除了代駕險，為了防止疲勞駕駛的情況發(fā)生，代駕平臺對于代駕司機的在線時長、開車時長均有一定限制。e代駕方面表示，平臺規(guī)定的代駕司機在線時長不得超過16個小時、開車時間不得超過8小時，一旦超過，司機將會被強制下線。

不過，按照王嚴的說法，代駕司機的開車時長基本不會超過8小時，大多數時間都耗費在等訂單或是在兩個訂單之間來回趕路上?！八?，平臺關于在線時長和開車時長的限制，并不會對疲勞駕駛起到多大的作用。”

“去年北京有一個滴滴代駕，還因為疲勞駕駛折疊電動車而摔死。”王嚴告訴《財經天下》周刊，深夜干代駕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大家都想多掙點錢，而且有部分人是晚上兼職做代駕，難免會出現因為疲勞導致的意外。

為了防止此類事件再次發(fā)生，滴滴在隨后強制所有代駕司機工作時必須戴頭盔。另外，滴滴每月還會召開一次安全會議，要求代駕司機必須參加。同時，滴滴還上線了“滴滴護航”功能，通過綜合分析手機傳感器、陀螺儀、GPS等信息，可以檢測到代駕司機疲勞駕駛、超速、急加速、急轉彎、急剎車、分心駕駛等駕駛行為，提高司機個人與平臺的安全保障水平。

事實上，大多數代駕司機也不愿意在深夜過度疲勞駕駛，但迫于代駕從業(yè)人數越來越多，競爭變得越來越大，他們也只能鋌而走險，加班掙錢。而長久的熬夜加班，代駕人員所要承擔的風險也在逐漸加大。據公開報道，2018年e代駕和滴滴代駕都發(fā)生過代駕司機在深夜遭遇意外身亡的案例。

另一方面，代駕平臺也意識到夜間代駕市場正在趨于飽和。近兩年，e代駕就已經嘗試在泊車、旅游、商務、養(yǎng)護等多元化替代駕駛場景中尋找新的需求痛點，并推出了一系列如檢車、維修、保養(yǎng)、泊車的日間業(yè)務。由此，代駕的工作也從夜晚延伸到了白天。

“我現在已經基本不接夜間的代駕單，主要做白天的檢車、維保業(yè)務?！痹趀代駕平臺干了6年的張軍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考慮到年齡見長，通宵代駕太傷身體，去年他在家人勸說下轉入了e代駕的日間業(yè)務。

據張軍介紹，現在他每天主要就是代替車主去做一些驗車、維修、保養(yǎng)的業(yè)務。日間驗車是100元一單，每天能接到3個驗車單，就能維持和以往相等的收入。

同時，由于一些二手車平臺為了規(guī)避風險，規(guī)定評估師和銷售不能碰車，張軍偶爾還能接到一些來自瓜子二手車的收車訂單。另外，還有包括4S店的車輛保養(yǎng)業(yè)務以及公司年會、大型活動的商務接待業(yè)務，也需要像張軍這樣的代駕師傅。沿循著張軍的做法，越來越多的代駕師傅也得以從黑夜里逃離出來。

熬夜、危險、受人責難、競爭激烈，這些都是代駕司機需要面對的現實?！暗幢闳绱?，我們還是愿意繼續(xù)干這行。因為做代駕不需要開自己的車、不需要付油費，除了有還算不錯的收入外，最吸引人的一點就是自由?！睆堒娬f，雖然不接單有時會被區(qū)域主管教訓，但平臺的限制會比正常上班少很多，很多人做代駕久了，就不愿意再去公司上班了，“受不了被人管著的感覺”。

“終點站——武夷花園站到了，請乘客們有序下車?！绷璩?：30，從大北窯東出發(fā)的夜27路，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完成了從CBD到東六環(huán)的這一趟旅程。公交車上的代駕師傅們也正式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打開折疊車，騎向回家的方向。大約12小時以后，這些人又將再次出發(fā)，重新出現在簋街、三里屯、工體等人群密集的地方。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周楊、周青、王嚴、王琳、辛雷、張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