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嬋
海邊有個村子叫“天堂”,村名惑人。去過的人提醒,去“天堂”的路不好走。
一日午后,想去“天堂”,卻不知方向與路徑,遂百度,但百度也找不到“天堂”。
去“天堂”的路確實不好走。山高,路陡,路邊是懸崖,崖下是大海。車輾轉(zhuǎn)爬到山頂,又連續(xù)幾個大拐下坡。一番周折,終抵天堂村口。入村小路,有雜草覆蓋,草下有大窟窿,車撞窟窿,懸空。驚呼駕者:你以為去天堂的路就沒有窟窿嗎?
因村名“天堂”,說笑對話,便有些詭異。
“在哪里?”“在天堂?!薄疤焯茫俊薄笆堑?,天堂。不是天上那個天堂,是地上的天堂,是天堂村?!?/p>
村子雖小,但生活的氣息濃厚。
雨了多時,難得晴天,幾乎每面墻上都曬著衣被。鮮艷的內(nèi)衣,突兀地支在竹竿上,以各種夸張的造型撐向天空。
做了記號的公雞,一只腳上綁著紅帶子,像綁著鎖鏈。它原是一只最雄性的公雞,才有資格成為做“喜禮”的公雞。但此時走起路來很怪異,礙手礙腳,躡手躡腳,沒有一點雞樣。
巨大的漁網(wǎng),從海岸鋪到半山,漁民在一張張修補,陷在漁網(wǎng)中的人,像小小的逗點。寒風吹過,逗點會晃。
天堂一村,從名到實,途中種種,諸多細節(jié),日常,瑣碎,又有點意外。這些細節(jié)隱藏的各種氣息,是我記錄的緣由。
寫作,也許就是尋找并保存某種氣息,和自己契合的氣息,和自然和外部對話的氣息。
朋友在聽課,發(fā)來老師的上課內(nèi)容:觀世界,才有世界觀。
我的世界,大抵是一只蝸牛的世界。漫長的時間里,似乎就在幾個村莊、幾條街巷、幾個辦公室的房間里打轉(zhuǎn)。即使偶爾在地理上位移一點距離,也還是蝸牛的距離。這注定是個庸常的距離,不太可能產(chǎn)生遼闊的視野,卻可以是親切和熟悉的視野。
世界很小,但剛好。可以“微觀”到日常的“里子”,或一地雞毛或暗流洶涌。其間彌漫的氣息,哪怕只是“茶杯里的風暴”,對一只經(jīng)常迷路的“蝸?!眮碚f,也是上好的路遇,有些喜,有點悲。
那些氣息的制造者,有的在偏遠的鄉(xiāng)間,是從前的鄰居,大叔大嬸阿姆阿伯,他們老了,船沉了羊丟了村子破了,但依舊要活在塵的世上。有的只是一面之緣的路人,生之多艱,咬著牙不死。有時就是一只峽谷里的蝴蝶,飛翔里也有宿命。有時在嘈雜的市井,聽善良的嘮叨與厚道的叮囑。有時氣息從異地來,帶來寵辱不驚的風,有時又往他鄉(xiāng)去,無從問西東。
我呼吸這些氣息,以文字的方式。它們是厚厚的腐殖層,慢慢堆著,糖我捂著,鹽我收著,辣椒芝麻粒也都存著。
寫作有時能幫我抵住些厭倦,陷落,窒息。當然,大多時候它也不是“千斤頂”。因為這只是一只“蝸?!钡膶懽?,緩慢,沉滯,沒什么具體和像樣的目標。所以,寫得七零八落。
但如果寫了,我也想盡力呈現(xiàn)最想呈現(xiàn)的那部分氣息。過去,會以相對優(yōu)美的方式記錄日常,會用較多鮮艷的詞語?,F(xiàn)在,則想樸素一點表達。
因為,天堂也不盡在天上,它有時,就是人間一個小小的村落。
責任編輯 陳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