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崴
漢代,隨著政治穩(wěn)定,經濟恢復發(fā)展,商貿也日漸繁榮,全國出現(xiàn)了許多著名的商業(yè)大都會,如長安、洛陽、臨淄、邯鄲、宛等,其他中小城鎮(zhèn)更數不勝數。與商貿繁榮相應的是各地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市”?!笆小辈粌H見諸文字,而且形于圖像。四川出土的畫像磚上就有精彩的市肆圖,既有總貌,又有放大的局部,對肆的刻畫有的還相當細致生動,為我們了解四川漢代的經濟狀況、市肆交易提供了重要材料。
蜀地處西南,考古發(fā)現(xiàn)了三星堆、金沙、船棺葬等古蜀人的遺跡、遺址、遺物,但蜀之重要城市——成都建城的歷史有史籍可查的還是在秦滅蜀后,張儀修建成都城開始,《華陽國志·蜀志》載:“惠王二十七年,儀與若城成都,周回二十里,高七丈;……成都縣本治赤里街,若徙置少城內。營廣府舍,置鹽、鐵、市官并長丞;修整里阓,市張列肆,與咸陽同制[1]?!弊笏肌妒穸假x》:“亞以少城,接乎其西。”劉逵注:“少城小城也,在大城西,市在其中也?!盵2]少城為縣治,城內官署等設置均以長安城為范本,修建了各種官府衙門、宅第。秦滅蜀后,將秦民萬戶移居蜀地,與蜀人雜居,因此各行各業(yè)之人皆有之。為方便商賈,又在少城內修建了市場,安置商賈物貨??梢钥闯?,秦代時,成都城內的“市”就已有市官即長、丞來管理了,漢承秦制,因此成都“市”的設置及管理一直是延續(xù)存在的。并且到漢代時,大一統(tǒng)的國家為商品物流交易提供了更方便、更廣大的空間,西漢時期關中長安等地與南面巴蜀之地的商品貿易往來已很常見?!妒酚洝へ浿沉袀鳌吩疲骸皾h興、海內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盵3]雖說漢初有重農抑商之舉,但無關隘阻隔的交通對商貿物資的往來肯定是方便不少,而且有漢一代,并未對商人征收關稅,也是促進商貿發(fā)展的一大原因?!妒酚洝へ浿沉袀鳌愤€說:“關中自汧、雍以東至河、華,膏壤沃野千里……及秦文孝、繆居雍,隙隴蜀之貨物而多賈;……“南則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饒扈、姜、丹砂、石、銅、鐵、竹、木之器。南御滇焚,焚僮,西近邛笮,笮馬、旄牛。然四塞,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以所多易所鮮”[4],此時成都雖尚未在商業(yè)大都會之列,但從長安與西南的交易往來足可證明成都當時的繁華,只是被史家掩映在長安的光芒之中了??脊虐l(fā)現(xiàn)在新疆也有蜀錦出土,如著名的“五星出東方”錦,蜀向北、西北方的交易可見一斑;南面,蜀與身毒等國的交往自先秦以來就已存在,如蜀布、邛杖之發(fā)現(xiàn)。到漢武帝開發(fā)西南夷,《史記·平準書》說,“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余里,以廣巴蜀”,“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糧,率十余鐘致一石,散幣于邛焚以集之”[5],之后,蜀更成為大漢與西南的商貿中樞,近年來在云南出土了漢代蜀郡生產的鐵鍤。東向,借助長江水道之便利進行貿易往來,馬王堆漢墓即出土了蜀地生產的漆器,三國時期的安徽馬鞍山朱然墓中也出土了蜀地生產的漆器。而蜀錦更是遠銷東南,如《太平御覽》卷815布帛部引山謙之《丹陽記》中說,“江東歷代尚未有錦,而成都獨稱妙。故三國時魏則布于蜀,而吳亦資西道”[6]。
伴隨商貿物流的發(fā)展,市集也日益成熟。漢代,除了那種時聚時散、場地不固定、規(guī)模較小的日中為市的小市、鄉(xiāng)村的草市外,還設立了不少更大規(guī)模的“市”,或還有了各種專業(yè)的市場,管理也更規(guī)范,發(fā)展成為有專人管理,有專門場所,有專門制度的區(qū)域所在。一城之中不惟一市,商業(yè)區(qū)與居住區(qū)分別而立,不得混雜,居住區(qū)為“里”,商業(yè)區(qū)為“市”。里、市均各修墻以圍合,每面墻有一門以供出入,別處不得另破墻開門。市官之設,《漢書·食貨志》說,王莽時,“遂于長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長安東西市令及洛陽、邯鄲、臨甾、宛、成都市長,皆為五均司市(稱)師。東市稱京,西市稱畿,洛陽稱中,余四都各用東西南北為稱。皆置交易丞五人,錢府丞一人”[7]。成都“市”官的設置一直到東漢建武十八年才罷。《華陽國志·蜀志》說,“成都市官本有長,建武十八年省”[8],此時成都之名終于位列全國大都會之列。
四川出土畫像磚的地區(qū)多在成都及其附近地方,本文涉及的市肆畫像磚的發(fā)現(xiàn)地域,就分屬當時的廣漢郡和蜀郡等,皆是經濟較為發(fā)達富庶之地。蜀郡在西漢時有屬縣十五:成都、郫、繁、廣都、臨邛、江原、青衣等,以人口數據來說,到西漢末年,蜀郡已為全國人口稠密地區(qū)之一,據《漢書·地理志》所載,元始二年(公元2年)成都一縣戶口約7.6萬余,僅次于長安。距漢不遠之晉人左思在其《蜀都賦》中對成都的繁榮有詳細瑰麗的刻畫,“市廛所會,萬商之淵。列隧百重,羅肆巨千。賄貨山積,纖麗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靚妝。賈貿墆鬻,舛錯縱橫。異物崛詭,奇于八方。布有檀華,麫有桄榔。邛杖傳節(jié)于大夏之邑,蒟醬流味于番禺之鄉(xiāng)。輿輦雜沓,冠帶混并。累轂疊跡,叛衍相傾。喧嘩鼎沸,則嚨聒宇宙;囂塵張?zhí)?,則埃壒曜靈。閡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離房,機杼相和。貝錦斐成,濯色江波。黃潤比筒,籯金所過”[9]。成都城之少城濱江臨水,水路轉運便利,逐漸地少城的西南部就成了物資集中之地,因此在少城西南建立了南市。“少城南部,本為商業(yè)區(qū),其后發(fā)展至城外郫江之南,故城門日市橋門,橋日市橋。橋南為南市,在少城西南。因此間有二江流抱,交通便利,且原為商業(yè)互市之區(qū),貨物散集之所。開辟西南后,商業(yè)繁榮,人口增加,因而漸向城外西南二江之間發(fā)展成為南市,與外江兩岸之錦官城、車官城隔江相望。南市區(qū)域在市橋之南,即今西較場一帶,或更西至青羊宮。”[10]
根據考古發(fā)掘材料,在長沙馬王堆漢墓、江陵鳳凰山八號漢墓等處出土了許多有“成市”“成市草”“成市飽”“南鄉(xiāng)口”等戳印的漆器制品。漢初,成都的漆器可能是由市官來監(jiān)造的,后來才改為由工官監(jiān)造生產的。
這些富庶之地的畫像磚墓墓主本身就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或家貲豐厚的人,出土的市肆畫像磚呈現(xiàn)的應是當時的繁華,市肆畫像磚表現(xiàn)的是有一定規(guī)模和管理人員的市肆。筆者將四川出土的市井圖分為以下三種:一種是市肆全景及局部區(qū)域圖,一種是市樓圖,還有一種是店肆圖。
總之,漢代的四川憑借其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人口與財富的迅速增長,帶來了長期的商貿繁榮,商貿的背后則是政府對市場的監(jiān)督與管理。作為商品交易的場所,“市”在漢代的規(guī)模、布局、管理更加完善。四川出土的漢代市肆畫像磚是當時市肆活動的一個縮影,是很好的、很重要的圖像資料。在畫像磚上我們不僅能直觀地看到當時在蜀郡、廣漢郡等地的“市”的名稱、布局,還能了解到市樓的位置和基本格局,更可以透過酒肆圖看到“市”中商家店肆的細節(jié)之處。其主要特征是:以四面墻圍合成一個獨立的區(qū)域,四周設門以供出入,中心是作為管理者使用的市樓,樓上懸鼓一面,用于開市和閉市。圍繞著市樓,又以通道(隧)和列肆將區(qū)內劃分成幾大塊,用于各種不同的商品交易。有的列肆后還有儲存貨物的貨棧。畫像磚圖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討價還價,買賣興隆,管理有方,井然有序。
[1](晉)常璩:《華陽國志》,第196頁,巴蜀書社,1984年。
[2](南朝梁)蕭統(tǒng)編,李善注《六臣注文選》,第96頁,中華書局,1987年。
[3](漢)司馬遷:《史記》,第32613262頁,中華書局,1982年。
[4]同[3]。
[5]同[3],第1421頁,見《史記·平準書》。
[6](宋)李防:《太平御覽》,第3624頁,中華書局,1960年。
[7](漢)班固:《漢書》,第173頁,中華書局,2007年。
[8]同[1],第252頁。
[9]同[2]
[10]四川省文史館:《成都城坊古跡考》,第22頁,成都時代出版社,2006年。
[11]同[2],第26頁。
[12]同[2],第26頁。
[13](晉)崔豹:《古今注》,第6頁,中華書局,1985年。
[14]同[6],第924頁。
[15]同[13]。
[16]四川省博物館、青川縣文化館《青川縣出土秦更修田律木牘——四川青川縣戰(zhàn)國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2年第1期。
[17]同[1],第185頁。
[18]同[3],第3000-3001頁,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19]徐鵬章《成都鳳凰山西漢木槨墓》,《考古》199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