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鶴齡
鄉(xiāng)下人興趕集,在江西崇仁一帶,管趕集叫“當街”。小時候父親帶我去當街,走的還是彎彎的山路。
同村的大伯挑著籮筐,大娘大嬸提著竹籃,籮筐里裝著蔬菜,籃子里裝著雞鴨。而我父親總是推著一輛古銅色的獨輪車,兩邊各放一只麻袋,袋里裝著紅薯、芋頭、茄子和辣椒。奔波的人群中,扁擔籮繩“嘎嘰嘎嘰”地響,公雞母雞“稀里嘩啦”地掙扎,獨輪車兒“吱呀吱呀”地唱,喚醒了沉寂的山谷,驚飛了樹上的小鳥,好一首鄉(xiāng)村農(nóng)民趕集的合奏曲。那時的我,時而跑左,時而跑右,總愛隨手折來路旁的野花兒插在車頭上。
所謂“街”,其實只不過是一條長百把米、寬三四米的老巷子,那鋪在地上的麻石板和被車輪輾出的道道深痕,見證著小街的古老和歲月滄桑。街兩邊灰色木屋的檐口,似乎大人縱身一跳就能摸到,而這條古老的街道,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卻是全鄉(xiāng)(當時稱“公社”)的經(jīng)濟交易中心。趕集的農(nóng)民都是步行而來,他們衣著樸素,許多人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只有少數(shù)穿著花衣服、扎兩條長辮的姑娘,給這小鎮(zhèn)帶來亮麗的色彩。但最吸人眼球的還是偶爾來了位穿藍中山裝、推著自行車的人,聽說他是“國家干部”,最起碼也是村干部,我們這些種田人哪里買得起那么貴的車,更何況市場上的自行車很是緊俏。
轉眼到了70年代后期,我由山娃娃長成了小伙兒,因為初中畢業(yè)能寫會算,當上了村小組的出納。到了我們這一代,村村堡堡都有了沙石公路,家家的獨輪車都換成了兩個輪子的大板車,可村上的自行車還是很少。
說來也巧,有一年秋天,鎮(zhèn)上的供銷社分配給村委會一張“永久”牌自行車票證,而且是載重的,固然受人喜歡,七八個村小組的出納都想要。村委會便快刀斬亂麻,所有村小組的出納都來抽簽,誰抽到就歸誰。真是謝天謝地,幸運偏偏降臨在我頭上。當時買一輛自行車要130多元錢,這可是個大數(shù)字,可我還是湊齊了這筆錢,買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輛“愛車”。從此它載著我來去一陣風,辦事效率自然高,在趕集之日,我總是騎著車到鎮(zhèn)上出出“風頭”,瀟灑一回。
可時間一長,母親卻沖我發(fā)起牢騷來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二十五六歲的人了,還不想辦法成個家,總是跑來跑去像什么樣,能跑一個老婆來,那才是本事呢!
說本事談不上,卻遇上了好運氣。那天我從鎮(zhèn)上正準備回家,有位鄰村的姑娘竟然攔住了我,她說和我同路,要我順路帶帶她。
帶就帶吧。她的長相還不錯,鵝蛋臉、細身材,特別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就這樣我們一同上路,一邊談一邊笑。當時鄉(xiāng)村的自行車還很少,更何況是小伙子帶著姑娘,真是“耕者忘其耕,鋤者忘其鋤”,好不吸引田間干活人的目光。就這樣我?guī)Я怂淮斡忠淮危星橐苍絹碓綕?,后來,她終于把我領進了她家向其父母介紹。
她父母見我這輛閃亮的自行車欣喜得睜大了眼,說我能寫會算家庭也算富裕,又有多少人買得起自行車?她父母的支持使親事進展得很順利,沒多久,我便用這輛自行車風風光光地把她娶進了家,她就是我現(xiàn)在的老伴兒。
時光的駿馬載我跨過世紀,古老的小鎮(zhèn)早已經(jīng)是高樓林立、街面寬闊、店鋪整齊、貨物琳瑯滿目,街道上早已沒有了那些穿廉價花衣、梳兩條辮子姑娘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姑娘們穿戴高檔服飾,留起了隨風飄逸的“馬尾巴”。到了我兒子這一代,家里原來的土墻屋早已換成了小洋樓,兒子辦起了企業(yè),還娶了個不錯的媳婦,出門就開著“寶馬”牌轎車。兒子媳婦都還孝順,經(jīng)常用轎車送我老兩口去當街,真是一路春風一路歌,小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平坦的瀝青路面上。
三代人當街三個樣,年近七旬的我目睹了農(nóng)村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切均得益于黨和國家實施的“強農(nóng)、惠農(nóng)、富農(nóng)”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想當年,我只能用一輛自行車把老婆領進門,可現(xiàn)在,兒子是開著豪華轎車把對象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