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興
公元一世紀東漢明帝永年間,印度佛教經由西域傳入我國,當時正是中國思想界儒學一統天下之日。佛教作為一種異質文化,在當時深受儒學熏陶的士大夫看來,只是一種道士的方術,并沒有產生什么影響。直至魏晉,玄佛合流,佛教才得以迅速傳播。
魏晉時期,天下大亂。漢末有黃巾起義、董卓之亂。然后是三國鼎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候”。西晉又有“八王之亂”。這一時期,老百姓飽受苦難,“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曹操《蒿里行》)。不但如此,連當時的讀書人也深受其害,“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晉書·阮籍傳》)。這是佛教得以流行的社會基礎。
與此同時,一大批中國僧人,如僧肇、道生等均致力于佛教中國化的工作。僧肇運用老莊無為心法的理論,來發(fā)揮般若性空論,道生也用老莊玄學的恪義方法,創(chuàng)立了頓悟成佛論等,他們都為以后禪宗的崛起,做了充分的準備。由此可見,禪宗的形成及流行,決不是一種偶然現象,而是有其深刻的社會及文化背景的。
“自性”,是禪宗的一個重要概念,即諸法各自不變不改之性。在不少禪師那里,常常被理解為個體生命的絕對性。作為禪宗“宗經”的《壇經》,在許多方面都是圍繞“自性”或“自見本性”展開的。在禪宗看來,“世界”、“佛”都包括在“自性”中。這種以性學(自性)為主導思想的修持法門,是與仙道修煉中的“性命雙修”思想格格不入的。仙道修煉以修命為基礎(開發(fā)強盛元陽真氣能量、運煉周天煉形),進而逐步改變身心的變化,進入長生久視的境界。
尤其應該指出的是,作為典型的中國佛教,禪宗沒有照搬印度佛教的教義,一如法相宗。而是把印度佛教的精神(如僧肇發(fā)揮的般若性空論、道生創(chuàng)立的頓悟成佛論)同中國傳統的思想(如老子的“無為而無不為”、莊子的“坐忘”、孟子的性善、王弼的“言不盡意”、郭象的“不知而知”等)結合起來,提出了頓悟成佛和漸悟成佛之說。不僅強調人人有佛性,人人都能成佛,而且成佛也不必像以前那樣通過累世修行了。所有這些,對于歷經苦難而又無力抗爭的民眾來說,無疑是有極大吸引力的。
當然,人間的苦難,并不只如佛教徒所說,是由個人的愚昧(即“無明”)造成的,它還有其社會外界原因。這樣就牽涉到對禪宗的評價問題了。以前我們總說,禪宗對勞動人民有更大的欺騙作用,當然是對的;因為它確實更為廉價地出售天國的門票。說它對佛教本身有極大的破壞作用,也是對的,因為它強調的不是佛教的儀式,如念經、坐禪等,而只是它的精神。禪宗所追求的瞬息永恒、萬物一體的頓悟和漸悟境界,不如說是某種審美感受。也許、正是這種審美感受,驅使著一批又一批的信徒投向它的懷抱。近年來出現的禪宗熱,無疑表達了現代人要求克服“異化”(權力、金錢等)、實現自我的一種努力。至于效果如何,只有追求信奉者來下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