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穎斐
內(nèi)容摘要:田園詩作為古代詩歌中的常見題材之一,傳播廣泛且影響深遠(yuǎn)。魏晉時期迫于現(xiàn)實的險惡,又受到玄學(xué)思想的感染,詩人對自然便有了更加深入而細(xì)膩的情感體察,田園詩應(yīng)運而生。這一選材風(fēng)向到了氣象宏闊的盛唐時期則更受青睞?,F(xiàn)僅從以上兩個朝代的田園詩人中選取陶淵明和孟浩然二者,因其詩作的典型性,對田園詩發(fā)展做出的突出貢獻(xiàn),以及其二人自身在生活和作品上的諸多相似與聯(lián)系,以此來探求魏晉與盛唐時期的田園詩的不同特色。
關(guān)鍵詞:田園詩 魏晉與盛唐 陶淵明 孟浩然
東晉時期的陶淵明,幾經(jīng)入仕,最終有感于時局的黑暗和政治的腐朽,于四十一歲棄官歸田,躬耕隴畝,老于布衣。他守著一方土地,不畏貧苦,辛勤耕作,如同淳樸可愛的田園野老。盛唐時代的孟浩然,早年未離家鄉(xiāng)襄陽,四十歲舉進(jìn)士不第,之后終身歸隱,未曾出仕。王維曾繪孟浩然像,“頎而長,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張洎),儼然一個豐神俊朗的高士形象。孟浩然十分喜愛和仰慕陶淵明,其詩歌創(chuàng)作一定程度上也可看作是對陶的繼承與發(fā)展。一個是拙園野老,一個是騎驢高士,比較兩人身處不同時期的作品,也許能使我們更好地體會田園詩歌這一典型題材。
一.時代背景與個人生活
陶淵明所處的東晉時代,社會動蕩不安,政權(quán)更迭頻繁,上層貴族互相傾軋,外部勢力虎視眈眈。由于當(dāng)時盛行的門閥制度等級森嚴(yán),士大夫貴族階層做官容易,把持政權(quán),使得如陶淵明等的一大批寒門知識分子無法憑才學(xué)入仕,實現(xiàn)儒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fù)。當(dāng)社會盛行玄學(xué),士大夫發(fā)揚“清談”之風(fēng),大講“玄理”之時,有的庶族士大夫選擇拋棄名節(jié),依附權(quán)貴;其他則在出仕與入仕的矛盾中,無奈退隱山林,苦悶生活,寂寂終生。
陶淵明一生三出三入,可見儒家的政治理想也深刻影響著他,這種矛盾是時人都難免有的,但他卻不與世人同。他被譽為“古今隱逸之詞宗”(《詩品》),雖然退隱山林,卻不消極,而是欣喜樂之,在種田開荒的艱辛勞作中讀出了人性自由,隨性安適的田園詩意,開啟了中國詩歌史的田園牧歌時代。[1]我們所熟悉的《飲酒》《歸園田居》等詩作,都可以看出他對田園生活的熱愛,對躬耕勞作的淡然,和逃離官場的快活。田園不僅是他精神的寄托,更是他物質(zhì)生活的來源,“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保ā陡鶜q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因而他是真正腳踩在泥土中,“向大自然追求真理,以出汗的態(tài)度,積極的精神作詩”(聞一多《唐詩雜論》)。
反觀孟浩然生活的盛唐時期,文化上兼容并蓄的高度自信,儒釋道三教并存的局面長期占據(jù)歷史,唐代隱逸之風(fēng)盛行。唐人選取的隱逸方式雖然多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與山林田園的親近。[2]孟浩然出身于湖北襄陽,曾隱居鹿門,除了受到所處時代普遍的風(fēng)氣影響之外,他家鄉(xiāng)曾出過龐德公,“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夜歸鹿門歌》)也可看出他隱居的部分原因。孟浩然“年四十來游京師,應(yīng)進(jìn)士不第”(《舊唐書·孟浩然傳》),與陶的自我逃離不同,孟的歸隱更多的是一種現(xiàn)實的被迫與無奈。他早年隱居,中年壯游,晚年欲入仕不得,便只能選擇淡然歸隱。比起陶的貧寒生活,孟可算是小康了,因而他無需下地種田勞作,更多地則是作為田園生活的旁觀者,從《過故人莊》《送張祥之房陵》《北澗泛舟》等詩歌中可以看出,他與真正的田園還是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的。
二.詩歌內(nèi)容與思想感情
陶淵明創(chuàng)作了大量詠懷詩(包括詠史、擬古詩),寫詩人從出仕到歸田以后的社會人生的種種體驗和“欲有為而不能”的深刻苦悶。[3]其余便為田園詩,但仍然有極少量的山水詩。陶淵明是白描的高手,在其所作田園詩中往往大量描繪現(xiàn)實,直接選取景物,語言淺白而不落俗,事實上字字都精煉而準(zhǔn)確?!坝^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保ā对娖贰罚┣О倌陙?,我們?yōu)楹我琅f沉浸在他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美好情景里,便不難知道了。更有《歸去來兮辭》中,以地點和時間順序穿插,僅截取他生活中一個細(xì)小的片段,傳遞出他的真實質(zhì)樸與怡然自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渾然天成。前文也提到,他對田園不加掩飾的喜愛之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田園日夢想,安得久離析”。然而陶淵明早年也有遠(yuǎn)大的政治理想?!皯浳疑賶褧r,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yuǎn)翥?!保ā峨s詩》之五)體現(xiàn)出他的豪情壯志;“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與子儼等疏》)又展現(xiàn)了他個性的堅毅與率性。晚年長期的勞作生活,使這個封建時代的士大夫漸漸與農(nóng)民打成一片,且注入自己對這一階層的同情,“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庚戍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這實在是難得的。
孟浩然十分敬仰陶淵明,“我愛陶家趣,林園無世情”“常讀高士傳,最嘉陶征君”。在唐代尊陶慕陶的人中,他可能是最了解陶也學(xué)得最“像”的人。除了田園詩,孟還作有不少山水詩,比起陶對于田園的親熱,孟雖然喜愛田園,但也醉心于自然山水。無論山水田園,都是詩人情感最好的寄托?!盁罉I(yè)頓舍,山林情轉(zhuǎn)殷”(《還山水贈湛禪師》)“余意在耕稼,因君問土宜”(《東陂遇雨率爾貽謝南池》)早年孟浩然隱居時悠游快樂,對前路充滿希望,積極向上,“沖天羨鴻鵠,爭食羞雞鶩”(《田園作》),此時田園之于詩人,只是一片純凈的樂土。然而長安應(yīng)試不第后,孟浩然便陷入了巢由與伊皋,江湖與魏闕的矛盾中,但在開元盛世,無論何種選擇都是現(xiàn)實而可取的。因而孟雖被動,卻無陶那樣的生不逢時和悲苦消沉。且孟浩然為人高潔,“浩然文不為仕,佇興而作,故或遲;行不為飾,動以求真,故作誕;游不為利,期以放性,故常貧?!保ㄍ跏吭础睹虾迫患颉罚?,也甘于隱逸的平淡生活。《過故人莊》中煙火氣息極濃的對于村野生活的描述,讓人倍感親切,但他畢竟只是田園的客人,比起陶淵明,便少了那份逃祿歸耕的血汗和真實。孟浩然的詩歌要整首來看,不同于有的作者用全力寫就一兩句而忽略其它,孟是用力均勻的,分散在每一個字中。由感而發(fā),自然清淡,有的讀時甚至感覺已淡的不像一首詩。其名作《洞庭湖贈張丞相》,“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平闊有力,而“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一句卻自有一分不卑不亢與從容。
清人賀裳在《載酒園詩話》中說:“孟詩佳處只一“真”字,初讀無奇,尋繹則齒頰間有余味?!彼谔諟Y明質(zhì)樸清淡的基礎(chǔ)上,帶著盛唐人體味人欣賞自然的人生態(tài)度去觀照景物,既重形也重做到了情景交融[4],是一種繼承與創(chuàng)新。但由于二人不同的背景與生活,孟浩然始終比陶淵明淺了一些,在對田園的認(rèn)知和了解上,他缺少陶淵明的品質(zhì)和胸襟,反映在詩作上,自然也就欠了火候。正如聞一多所說,了解莊子的道理,就能了解孟浩然的詩,當(dāng)然也得承認(rèn)那點“累”,至于“似是而非”,而又能“免乎累”,那除陶淵明,還有誰呢?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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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