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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8,林沖夜奔

2019-03-25 01:32燕刀三
延河·綠色文學(xué)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魯智深林沖妻子

燕刀三

無明感覺很壓抑,他想看看清朗的月亮。

無名抬,樹影婆娑,月色朦朧。

他挽起最后一朵槍花,一槍頭扎在樹桿上,樹葉嘩嘩地往下落。

這是七月時節(jié),離秋還遠,樹葉生長茂盛,本不該往下亂落,但是這一槍,分明貫穿了全部力量,無明的怨怒全都潑灑在這桿槍上了。

無明站在漫天飛舞的樹葉之中,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態(tài),像只雞。

落下來的不只是樹葉,還有細碎的紅花,樹葉很多,綠一片,花也很多,紅一片,最后是一張殘碎的紙,飄到無明腳前。無明的身體忽然抽了一下,他慢慢彎腰,把紙撿起來。這是一張不知從哪里吹過來的傳單,明黃色,薄薄的,像極了祭祀亡者的紙錢。無明是熟悉這種傳單的,半個月前,學(xué)校、廠礦、政府大院,還有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這種傳單,數(shù)不清的學(xué)生、工人、無業(yè)游民,被這些傳單所覆蓋,像潛流似的涌動起來,聲勢駭人。

無明想,但愿這是最后的一張傳單,它孤零零地尋找著自己的歸宿,但它卻久久沒有尋找到,于是露出一絲對于塵世的絕望。無明含著同情和無奈的目光,忍不住看了它一眼。他首先看見一串數(shù)字,上面寫著“2048”的字樣。無明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惡劣起來,他無心再往紙上看。

他將那張紙平攤在手掌上,猛地發(fā)力,紙猝然震碎了。

消弭于無形,難道不正是這張紙最合理的歸宿?

無明看見紙的碎裂,就好像看見他妻子的臉龐碎裂了一樣。他和妻子結(jié)婚才兩年,兩年前,妻子的臉比盛開的牡丹還美麗,還嬌艷,那時候,她剛剛從北大畢業(yè)并留校任教。無明跟她第一次不期而遇的時候,她看上去青澀、單純,而無明已經(jīng)是京畿衛(wèi)戍部隊出名的槍械教官了。那次邂逅,世面很亂,兩堵人墻互不相讓,而他們兩人恰恰各自代表了各自的陣營,但想不到幾年后他倆卻結(jié)合在了一起,那應(yīng)該是2046年,那天,無明特地向京畿衛(wèi)戍部隊的首長告了假,攜未婚妻回中都老家完婚。但是,他們的幸福僅僅維持了兩年零七天的時間,也就是一個月前,六月,妻子在大游行中被一發(fā)散彈毀了容。

那天中午,無明陪同妻子到岳廟避暑,路上碰到他妻子的一個女學(xué)生,叫錦兒,于是他們?nèi)私Y(jié)伴同往,到了寺廟,他們先坐在講經(jīng)殿歇息,開始本來談些天氣景色、太上老君一類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倒甚是愜意,后來妻子和錦兒不知怎么就扯到串聯(lián)上來,無明不好插嘴,便借故出去溜達。

他沿著曲廊一路走去,轉(zhuǎn)過幾個假山,忽然聽見東邊角上,有喝彩的聲音。無明透過一堵斷墻朝里張望,卻見一群潑皮,圍成偌大圈子,正觀看一個胖大和尚耍禪杖。那和尚比普通人高出兩個頭,濃眉大眼,肌腱十分發(fā)達,一根禪杖颼颼颼,掄得直冒冷氣。眾潑皮不停聲地拍手叫好。

無明看胖大和尚演練到精彩的當口,也忍不住拍手贊一聲,好!

胖大和尚放下手頭家伙,喝問來者何人。眾潑皮探過頭,一眼瞥見來人靜靜地站在斷墻邊上,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便都嚇得咋出舌頭,紛紛對那胖大和尚說道:

“我的爺,那位官人莫不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沖?”

林沖并不答話,只笑吟吟雙手一拱,唱了聲諾。

那胖大和尚將禪杖就腳下重重一頓,喊道,原來是林教頭,俺魯智深當初做提轄的時候,還跟令尊大人有過些交情呢,何不進來敘敘。林沖一聽眼前這胖大和尚就是三拳打死鄭屠的魯達,起了惺惺相惜的意思,腳下一搭力,飛身躍進場子,跟魯智深并肩而立。

兩位英雄互道了仰慕之情,詢問了些近況,后來又提及各自的武藝家數(shù),說到絕活處,無不擊節(jié)贊嘆,于是難免生出些英雄落寞的話來。二位大感相見恨晚,不知不覺便聊到了正午。林沖正要告辭,忽見一個女子上氣不接下氣跑進來。眾人正待喝問,林沖眼尖,原來是錦兒。錦兒說,官人,你好閑啊,那邊廂娘子正與人爭吵呢。林沖騰身而起,魯智深和眾潑皮要想跟隨,被林沖按住。

林沖三兩腳趕到岳廟,見妻子正與一帶頭將官爭吵,便不由怔了一怔。在他一怔之時,妻子居然躍上高臺,振臂一揮,千百張傳單嘩啦啦漫天亂飛,天空立即染成了一片明黃色。那帶頭將官惱羞成怒,舉起手中的槍,對準林沖妻子……

林沖大呼不可,趕緊上前,可惜晚了一步,但見火光一閃,接著一聲悶響,妻子應(yīng)聲倒地。

這時林沖已沖到那帶頭將官身后,一腔悲憤堵在胸口,他扳轉(zhuǎn)帶頭將官肩膀,揚起鐵樣的拳頭,就要朝他面門上砸。

帶頭將官看著面門上方的拳頭,大聲喝道:“無明,你瘋了?”

無明吃了一驚。怎么?你是叫我嗎?誰是無明?我是誰?他將拳頭緩緩垂下,因為面前這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頂頭上司高俅過繼的兒子,在衛(wèi)戍部隊做個不大不小的將官,由于做老子的官大傘大,因此養(yǎng)成心狠手辣,呈狠斗勇的德性,博得個“高衙內(nèi)”的稱號。

人潮越來越憤怒,有人高喊警察開槍了,警察殺人了。

無明跳上高臺,抱起妻子的頭,妻子奄奄一息??茨菑埬槙r,早已血肉翻轉(zhuǎn),牙床外暴,哪里還認得出本來的樣子,無明輕輕撫摸著這張臉,但再也感覺不到一星點那曾經(jīng)像牡丹一樣的嬌艷。

無明呆住了,他木然地想,原來,美在暴力面前竟如此弱不禁風(fēng)。

半個月過去了,風(fēng)潮早已平息,無明的妻子卻再也不肯跟外界有任何接觸,幾個學(xué)生來看她,都被擋了。錦兒來看她,也被擋了。她不僅怕見人,連光也怕見,終日把自己反鎖進臥室。

無明心情煩悶,無處訴說,半個月來,陪伴他的就只有那桿冷灰色的槍了。每天晚上,他都要徒步到小區(qū)對面的山坡耍一趟槍法。以前,他為自己這套槍法自豪過,雖然早就用上了熱兵器,但這槍是祖上傳下來的,不能玩丟了。衛(wèi)戍部隊的槍械訓(xùn)練,這套槍法還被選為必修。而現(xiàn)在,與其說無明是練槍,不如說是發(fā)泄。

月色一直清朗,但無明看不出月色清朗,他只注意到他的槍。在槍頭上,隱隱鐫刻著一個篆體的“林”字,可無明不姓林,姓張。

現(xiàn)在,張無明從樹干上拗出槍,打算回去探看妻子睡了沒有。

無明走在街上,昏暗的路燈,照得街區(qū)很寧靜。

街區(qū)對面,斜斜地顛過來一個人。

無明認得這人是老友陸謙,在衛(wèi)戍部隊做軍政秘書,陸謙在離無明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懷著無比同情的心情,垂手站立,好一陣,才嘆出一口氣,隔一會兒,他說話了。

陸謙說:“無明,喝兩盅?!?/p>

張無明確實很久沒有喝酒了,尤其很久沒有跟陸謙喝酒了。自從全國學(xué)生搞起了串聯(lián),京畿衛(wèi)戍部隊每一名官兵的神經(jīng),都是繃得緊緊的。

他們來到樊樓,點幾樣小菜,篩幾碗好酒,慢慢對酌。

陸謙瞧無明郁郁寡歡,說:“世道本就如此,老哥何苦來著?!?/p>

無明嘆氣道:“想我一身好武藝,卻落在奸人帳下討日子?!?/p>

陸謙知道無明憤恨高衙內(nèi),但又奈何不了高衙內(nèi),奈何不了高衙內(nèi)是因為他爹老子寵他慣他的緣故,所以陸謙想,無明遷怒于高俅,說幾句氣話,也是在所難免。但陸謙卻并不接話,只管將酒一杯接一杯灌過去。無明漸漸有些醉意,不知不覺伏在桌上睡去了。

無明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妻子依然風(fēng)華絕代,她的臉龐依然艷若牡丹,但突然,那張臉被一張黑布蒙住,臉便在黑布底下涌來涌去,同時發(fā)出凄慘的聲音——“相公救我,相公救我”,林沖就近靠在妻子當門,他伸手想去揭那張黑布,但黑布好像粘在妻子臉上似的,怎么也揭不下來。

這時,一只肥胖的手越過林沖的手背,笑嘻嘻地伸過來,腕子一抖,輕松地將黑布掀開,黑布底下,立即露出一張破碎不堪的臉。林沖驚得渾身是汗,他回頭看時,卻是高衙內(nèi)站在身后。高衙內(nèi)一掌將林沖推開,慫貨,滾開!嘴里邊只顧呼叫娘子娘子,滿臉陶醉。

無明伏在桌上,感覺猛然間被人推了一下,驚醒過來。

他抬起頭,卻沒看見陸謙的身影,倒看見錦兒的一只手揪住自己領(lǐng)口,使勁地搖。無明闃然一驚,站起,忙問是怎么回事。

錦兒說了句話,把無明嚇出一身冷汗。

她說:“老師她、她被綁架了?!?/p>

原來錦兒上次陪老師到岳廟避暑,老師不幸毀容,便覺得是自己沒有護好,內(nèi)心常常感到愧疚自責(zé),半個月來,她一直想陪伴在老師身邊,雖然沒有如愿,但還是隔三岔五送些水果來。今晚她又來探望老師,剛走到樓下,忽見樓道轉(zhuǎn)角處,幾個彪形大漢扛著個黑布袋,在暗中晃了幾晃。錦兒心生疑竇,便尾隨而去。

一路攆到一個四合院,黑布袋被摜在地上,從里邊冒出一張臉來,錦兒一看,赫然一張破碎的面孔,不正是自己的老師是誰?

錦兒不敢打草驚蛇,便到處尋找無明,不想無明居然一個人在樊樓醉酒。

無明不待錦兒說完,早已心急火燎,拔腿就走,剛走幾步,只覺得腦袋脹痛欲裂,才知道酒中下了藥,無明大呼陸謙,卻哪里還有陸謙的影兒的,只見一個服務(wù)生靠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先生,你還沒付賬呢。無明氣得破口大罵。

無明顧不得頭疼,與錦兒跑到四合院,四下細看,原來正是陸謙的家。

無明隱隱聽見二樓上,有女子呼救的聲音,分明是自己的妻子。

無明大喝一聲,撲到二樓,橫一腳,將大門踢了個粉碎。果然看見妻子被綁在一個大櫥柜旁。在她左右兩邊,分別站的是陸謙和高衙內(nèi)。陸謙和高衙內(nèi)手提皮鞭,向無明兜頭就打,無明閃身躲過,不料他兩個使的卻是以進為退的招,見無明閃身,發(fā)一聲喊,翻窗而去了。

無明不及追趕,轉(zhuǎn)身幫妻子松綁,詢問緣由。

他妻子述完被綁經(jīng)過,末了說:“他們逼我在一張紙上簽字畫押?!?/p>

無明不解:“簽什么字?畫什么押?”

他妻子道:“全都是串聯(lián)組織者名單,而第一個,卻是你?!?/p>

“你簽了沒?”無明焦急,問:“怎么會有我?”

他妻子道:“我不簽,他們就用皮鞭抽我?!?/p>

無明追問:“你究竟簽了沒有?”

他妻子流淚:“你不是串聯(lián)組織者,我怎會簽!”

無明松了口氣,默默尋思,這高衙內(nèi)也忒心毒了,毀我妻子不說,這回卻又設(shè)下毒計陷害于我,我與他素?zé)o冤仇,他如何便生了害我的心思。淚光中,他妻子眼神哀怨。

無明見妻子遍體鱗傷,悲憤填膺,鋼牙咬碎往肚子咽。

高衙內(nèi)與陸謙逃走后,陸謙料定無明決不肯罷休,不敢回去,一連數(shù)日,便在高衙內(nèi)家里同住。

那高衙內(nèi)毒計落空,十分氣惱,再加上跳窗時,閃了腰脈,更是惱上加惱。這人有個習(xí)慣,遇事時喜好把槍拽出來,狠狠擦拭。這天晚上,他擦拭完畢,將槍隨手一扔,不想桌上伸著個尖嘴茶壺,將那扳機努了一下,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高衙內(nèi)肩膀吃了一顆椒鹽子兒,立即鮮血如注。

陸謙看高衙內(nèi)倒在地上殺豬般嚎叫,忽然又生出一計,俯身將此計說與高衙內(nèi)聽了,高衙內(nèi)忍痛叫好。

卻說高俅與他這寶貝干兒子本住在相鄰兩座別墅,前后不過百來米,這邊槍走火時,他正在翻閱游行組織者名單,聽到槍響,匆匆趕過來查看。卻見高衙內(nèi)倒在血泊中痛極呼叫,活像被攔腰掐斷的蚯蚓,滿地打滾,陸謙扭著他胳膊,強替他包扎敷藥。

陸謙道:“太尉,小衙內(nèi)他尋短見?!?/p>

高俅好不心痛:“卻是為何?”

陸謙道:“都怪那林沖,三番五次想害死小衙內(nèi)?!?/p>

那陸謙何等奸猾,知道高俅心疼干兒子,就覷著高俅臉色,將高衙內(nèi)在岳廟如何擊傷林沖妻子,林沖如何憤慨的事說了,接下來,便是林沖如何拳打小衙內(nèi),又如何處心積慮追殺小衙內(nèi),給他說了個遍地開花,高俅聽完,氣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高俅道:“林沖你個畜生,公報私仇,真是反了。”

陸謙道:“不除掉這廝,小衙內(nèi)這性命,也怕輪不著這廝動手,倒是自己先解決了自己?!?/p>

高俅道:“依你說,該當如何?”

陸謙便將剛才想好的計策,又說一遍與高俅聽,高俅想也不想,只道聲“與其枉送了我兒性命,不如先收了這畜生”。

自從發(fā)生了這許多變故,林沖的刺激太大,于是他告了一個月假,天天與魯智深吃酒。魯智深扛著一根禪杖,兩次三番要找高衙內(nèi)算賬,都被林沖窩著一口氣擋了。后來魯智深尋思,替這林兄弟出頭,也不過是替得他出口鳥氣而已,這林兄弟顧慮的只怕是飯缽事情,倒是看他究竟忍得了幾時。久了,就不再提算賬的事,只陪吃酒。

一天,他二人相約到樊樓吃酒,吃完酒,在街上閑步散心,行到閱武坊巷口,眼球立即被路旁一個大漢賺去。那大漢穿一身舊戰(zhàn)袍,頭戴抓角頭巾,懷里抱一口寶刀,口中念叨:“可惜!可惜!”

林沖和魯智深立定,都問:“這位哥兒,你念叨個啥呢?”

那大漢道:“偌大一個京都,竟沒一個識貨的主?!?/p>

林沖這才見他懷中那口刀的柄上,插著個草標兒,原來是賣刀的。于是跨前一步,颼的抽出刀,但覺寒氣逼人,確實是口好刀。林沖好生喜愛。那大漢趁機說,刀是絕不想賣的,只是家道沒落,逼著換些錢使,沒辦法才做這丟死先人的事來,看你這官人像是個行家,珍珠賣與識貨人,便宜些,三千貫換做一千,愿拿去拿去,不愿拿,走人。

林沖大喜,只是手上并無現(xiàn)銀,便與魯智深告辭,邀了那大漢去家中取錢。

第二天,有兩個承局在門外喊道:“林教頭,太尉均旨,說你買了口好刀,想借看借看?!?/p>

林沖剛剛起床,聽到外邊叫門,暗罵定是哪個管閑事的報與高俅知了,高俅本是個貪婪之輩,多半想索要這寶刀來著。開門一看,門前立著兩個承局,卻并不認識,只道是新近才來的。

林沖抱了刀,隨兩個承局來到相府,進入前廳。林沖站住,兩個承局說太尉在后堂等候著呢,林沖就隨他們轉(zhuǎn)過屏風(fēng),進入后堂,但還是不見高俅影子。林沖又站住了,兩個承局說,后堂還沒到呢,于是又走。過了兩三重門,兩個承局忽然加快步子,踅進一道側(cè)門,倏地不見了。

林沖緊趕幾步,也進了那道側(cè)門,門內(nèi)是個小廳,廳上空空蕩蕩,只有幾張凳子,幾張桌子,桌子上規(guī)矩擺著些卷宗。林沖心念一轉(zhuǎn),猛然醒悟,抬頭看時,赫然一塊大匾,懸在頭頂,上面寫著“白虎節(jié)堂”四個黑字,正是高俅親題。林沖大驚。要知道這白虎節(jié)堂是商量軍機大事的地方,不要說攜刀硬撞,就算是空手誤入,都要被判個竊聽軍機的重罪。林沖正要退后,忽然有個蒼涼冰冷的聲音,像雪球一樣滾過來。

林沖聽得明白,正是高太尉的聲音:“林沖沖……跪下下下下……”

林沖心里一緊,他唱喏道:“太尉——”

高俅道:“林沖,你持刀硬撞白虎堂,莫不是行刺本官么?”

林沖道:“林沖到此,是承蒙太尉召喚,隨了兩個承局來,送寶刀與太尉賞鑒?!?/p>

高俅道:“我這里哪來承局?”

林沖左右瞻顧,自然不見承局,便道:“他兩個走散了?!?/p>

高俅勃然大怒,喝道:“胡說,分明是你要行刺本官!”

林沖瞬時明白過來,定是高衙內(nèi)在他爹老子跟前使壞,設(shè)下這誤撞白虎堂的枝節(jié),高俅要拿自己辦罪,還不像拍只蒼蠅樣容易?這回只怕百口難辯,難逃毒手了。盡管如此,林沖還是想再僥幸分辯幾句。嘴上正要蹦出字來,卻只聽“哐當”一聲響,高俅擲杯為信,兩邊耳房立即殺出二十余人,一哄而上,長繩抖動,將他捆了個粽子般的結(jié)實。

林沖戴著枷鎖,軟軟地坐在囚車中,凌亂的頭發(fā),覆蓋著外面的天空,天空被他的發(fā)絲割成了一塊一塊,看起來支離破碎。天空下面,擠著成堆的人。遠處,站著一個同樣披頭散發(fā)的人,一個女人,她注視著他。

其實林沖首先看見的是另一個女人,她離他很近,她的雙手抓住鐵釬,使勁地搖晃。他還看見她的眼睛噙著淚。他恍惚記得,她應(yīng)該是錦兒吧。如果她是錦兒,那么站在遠處的那個女人,會不會是妻子呢?于是他把目光彈過去,但是他看見的只是影子,因為在她身后,正冉冉升起一輪太陽,太陽很大,放著金光,把她的影子拉成了一條陰暗的、凹凹凸凸的河。

這影子使林沖昏昏欲睡,在他腦海中,一件一件浮現(xiàn)出這些日子所經(jīng)歷的磨難,仿佛是夢,又仿佛不是夢,總之,高衙內(nèi)、陸謙、高俅,還有妻子、錦兒,一個個都出來了,像走馬燈一樣,轉(zhuǎn)啊轉(zhuǎn)。高俅拿著一張紙,上面羅列著一些人的名字,高俅說,無明,你看看你看看,你辜負了國家的關(guān)心和培養(yǎng)。然后是高衙內(nèi)和陸謙在笑,后面是妻子和錦兒在哭。這時候,無明手中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多出一口刀,明晃晃的,像要殺人的陣勢。高俅忽然變得怒不可遏,喝道,反了你啦,無明,想殺本官呀?

要鬧清這一切不容易,張無明感覺有些吃力,他很困擾,很頭疼。

無明是誰?他為什么叫我無明?無明是什么意思?無明軟軟地坐在囚車中,沒有力氣,他想了老半天,終于想起來了,對呀,無明是我的名,我還有個姓,姓張,因為組織非法游行,張無明已成了戴罪之身。還多虧高首長惺惺作態(tài),判了個輕的,只發(fā)配到滄州五指山監(jiān)獄勞動改造。

慫貨,我呸!無明朝面前一張晃蕩的臉啐了一口。

這張臉是他自己的。

囚車啟動了,無明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醒著的,他對錦兒道:“我看不見我的妻子?!?/p>

錦兒反手指著遠處的黑影子,說:“她來了,在那里。”

張無明無奈嘆口氣,說:“果然是她!勸勸她,改嫁了吧?!?/p>

錦兒流淚道:“你……老是這個樣子,你叫她怎么改嫁?”

無明無言,他仿佛又看見了妻子破碎的臉,偶爾閃爍晶瑩的光,那光反而使陽光也變得凹凹凸凸的。這時候,馬達轟隆隆響起來,囚車緩緩移動。無明看見人群越來越遠,也看見錦兒越來越遠。

但是,他沒有看見陸謙躲在人群中的笑,那笑,離他越來越近。

囚車在彎彎拐拐的山道上爬行,像中了風(fēng)的病人,很慢。

也不知道這是第三天還是第四天了,天氣悶熱,無明戴著腳鐐枷鎖,腳踝、頸項都磨起了燎泡。他渾身難受。他想討口水喝,便向駕駛室喊,水,水,駕駛室有兩個警察,一個開車,沒有理他,另一個回頭瞟了一眼,罵罵咧咧地又將頭轉(zhuǎn)回去了。

無明沒有討到水,只好干咽了一口唾沫。于是,他把目光爬向路旁那些郁郁蔥蔥的樹。車子越往前開,這些樹就越猙獰可怖,山勢也越來越陡峭,再看前方,煙霧氳氤,十分險惡。

兩個警察交頭接耳。

無明尖起耳朵,聽見其中一個說:“這就是野豬林了?!?/p>

另一個應(yīng)道:“這里最好,最好?!?/p>

無明猛聽得“野豬林”三個字,心頭發(fā)緊,原來這里是京都與河南的交界處,因為貧瘠,兩省政府互相推諉,因此成了個三不管地帶。從前,這方圓十幾里,常有土匪出沒。但現(xiàn)在成了原始森林,路破了,少有人往來,土匪都挪了窩,經(jīng)常出一些離奇的車禍。

囚車出車禍是理所當然的,不然這里就不叫野豬林了。

囚車掉下萬丈深淵的時候,無明懸掛在半空,他親眼目睹車子越變越小,然后撞在一塊巨石上,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聲音,然后引發(fā)巨大的爆炸,深淵里騰起一片火光。

無明懸掛在一根禪杖上,禪杖是從路邊一棵樹冠中伸出來的,禪杖的另一端,掛著一個胖大和尚。無明看見這個胖大和尚,忍不住奪口而出,智深!智深救我!

救他的確實是魯智深,早在無明收監(jiān)的時候,魯智深已打聽到他將被發(fā)配到滄州,而且還打聽到,陸謙曾在巷口酒店設(shè)宴,重重款待過兩位押解人員。魯智深就知道,高俅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無明的。

野豬林是制造車翻人亡的最好地方。魯智深在道上混了這些年,這個常識當然不會不知,所以他候在野豬林,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

就在囚車即將翻下懸崖的瞬間,魯智深揮舞禪杖,鏟斷鐵籠,救出了無明。

他那身肥大的身軀,看不出絲毫笨重之態(tài),整個動作,快到極致。

魯智深像拎小雞一樣拎著兩個警察,擲在無明腳下。兩人歪在地上,爭辯著說,是剎車失靈剎車失靈。魯智深暴喝一聲,好像半空起了個炸雷,再吵就鏟死你兩個撮鳥。不由分說,舉起月牙鏟就戳過去,無明連忙伸手截住。

魯智深詫道:“兄弟,你這是為何?”

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何必再傷他兩個性命?!?/p>

兩個公人早已卷做了兩個花卷,迭聲道:“好漢饒命啊……都是陸虞侯吩咐小人干的事,說是高太尉的意思。小人們在他們碗里討飯吃,也是沒法子……”

林沖急道:“可恨那高俅,好一副面善心毒的主?!?/p>

魯智深敲著兩個公人腦袋,敲得咚咚回響,說:“看在林兄弟面上,暫且寄下你兩顆狗頭,一路上要好好看待,休要閃了分毫,不然……”

智深話不說完,掄起禪杖,一家伙打在路旁的一棵松樹上,松樹齊腰折斷,兩個公人驚得舌頭打結(jié),半晌說不出話來。智深便將自己三拳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的事,抖說一遍,兩個公人叫聲哎呀,我的媽呀,更不敢說話了,都想,項上這顆腦袋,還真是險啊。

智深鎮(zhèn)住了兩個公人,一路上,他要行便行,要歇便歇,公人走得快了,劈頭就是臭罵,走得慢時,又是一頓暴打。這一路,不知不覺便行了十七八日,離滄州只有七十來里路程了。

林沖一再催促智深快回,魯智深先前已打聽清楚,前方一路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便與林沖告辭,自回大相國寺去了。

滄州城是個小地方,雖也有三街六市,但處處透出破敗景象,更加上風(fēng)沙大,山窮水惡,乍一看,就像憤怒的棉襖上,綻出來一堆蔫不拉幾的黃棉胎。

林沖隨在公人身后,邊行邊看,心中升起無限凄涼。

而五指山監(jiān)獄,甚至連滄州僅有的一點城市意味都沾不上,孤零零懸在半山腰,門闊墻高,壁壘森嚴,還真是地盡其勢,物盡其利了。

林沖被送進五指山監(jiān)獄,發(fā)在單身房,整日里無聊悶坐。

過了幾天,有監(jiān)獄管事的抱了幾摞書,丟進來,說,張無明,別整天呆坐著,要看書,要學(xué)習(xí),要充分認識自己的政治錯誤。無明哪里看得進什么書。

這天清晨,無明到城東菜市為伙食團買菜,買菜本來是警察自己干的事,因外面太冷,飄著大雪,都不肯去,知道無明老實,就叫無明去。

街道已經(jīng)鋪了厚厚一層雪,白茫茫的,無明踩在雪上,腳下嚓嚓地響。一會兒,他感覺這嚓嚓的響聲復(fù)雜起來,他也不回頭,加快了步伐,那嚓嚓的聲音也隨著他的步伐跟了上來。無明干脆站住,那聲音也忽然停止。

無明正要轉(zhuǎn)頭,有只手輕輕搭在肩上,接著遞過來一個腦袋。

那腦袋叫道:“張警官,果然是你呀?”

無明一眼就認出這人,問道:“李小小,你怎么也會在這兒?”

原來這喚做李小小的,跟無明妻子是大學(xué)同學(xué),2046年鬧事的時候,他還是學(xué)生會主席呢,此人口才麻利,很有熱情,因此成了重點盯防對象。當時游行隊伍跟京畿部隊交上手,游行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李小小的一條腿被打瘸了,癱在地上,逃不掉,多虧了張無明趕到,放了他一手。

李小小在醫(yī)院一躺一個月,再回學(xué)校,校里早換了校長,陸續(xù)開除了一批據(jù)說有政治問題的學(xué)生,李小小位列其中。學(xué)?;夭蝗?,只好經(jīng)商做些買賣,但本錢不夠,便找無明妻子借,無明打發(fā)了他一些碎銀子,囑咐他快些離開京城。

李小小幾經(jīng)輾轉(zhuǎn),到滄州做飯館生意,因為人生得勤快,稍微攢了些積蓄,便索性討門親事,就地落了戶,小兩口起早貪黑,日子還算過得去。

李小小道了自己情況,又問起無明何以到此,無明便把高衙內(nèi)、陸謙相逼一事一五一十道來,李小小不覺唏噓感嘆。當下便邀無明到家中小坐,只管將好酒好肉,拿來盛情款待。

自此以后,李小小常給無明送湯送水,有時棉衣棉襖也一并送去,再帶回來無明的囚衣,讓妻子漿洗縫補。手頭寬裕的時候,也拿幾個錢財,打發(fā)獄警,因此獄警偶爾睜只眼閉只眼,甚至讓無明去監(jiān)獄外邊活動活動,舒展舒展筋骨。因此,無明就有了機會去李小小店中飲酒敘話,那李小小口舌果然不賴,把世界格局、天下大勢,聊得是有板有眼。

時至隆冬,雪是越下越大了,整個滄州城,早已變成了一大塊耀眼的白棉絮。這天,李小小正在店中生火,忽然躥進來兩個人,一個裹護腰,戴氈帽,是做的軍官打扮,另一個大漢,背上背一把劍,卻是俠客模樣。李小小看著別扭,就躲在廚房偷聽,卻聽得兩人都是京都口音,心想莫不是跟林教頭有關(guān),于是加倍留心。

那軍官打扮的說:“管營的都收了禮信,允諾下來了?”

那俠客模樣的回:“都妥貼了,都妥貼了。”

那軍官打扮的一笑:“三翻兩次讓那廝逃脫,這回怕是難難難。”

那俠客模樣的陰陰一笑:“高太尉這回大可放心。”

李小小本就聰明,早已起了疑心,一聽高太尉三字,心想壞了壞了,果然是沖著林教頭來的,只怕已經(jīng)跟獄頭勾結(jié)起來,這兩天就要害林教頭的性命。他便叫來妻子,想商量個辦法,盡快通知林沖,好做防范。

他妻子是個急性子,說那就快叫林教頭來唄,看看是不是高衙內(nèi)、陸謙一伙,如果是,就交與林沖,將他們打發(fā)了事。李小小阻止道,使不得,使不得,這會兒叫林教頭來,萬一果真是高衙內(nèi)、陸謙一伙,他不殺人放火才怪,到時候我們這小店,也只好等著關(guān)門倒閉。倒要想個萬全的法子。

又吃了半個時辰的酒,那兩人掏出一錠銀子,望柜臺一撂,也不找補,跨步出門。

李小小眼看他們走遠,跟著便去通知林沖,剛走兩步,正巧林沖倒自己找上門來。李小小按林沖落座,把剛才的情節(jié)說與他聽了。林沖問清楚那軍官的身高體貌,忽地拍案而起,大喝道:

“陸謙這潑賤賊,害我一家不夠,竟追到這里害我!我林沖處處忍他,讓他,他反倒下了殺盡的決心,這仇不報也得報了。”

林沖怒氣難平,去街上買了把牛角尖刀,別在屁股上,滿街滿巷尋那陸謙,但一連尋找?guī)滋欤疾灰婈懼t蹤影。林沖每晚仍舊回牢中住下,只是多多留心周圍響動,但幾天來,一切如故,并無半點異樣,漸漸地,心下也就放緩了。

到第六天,管營的將林沖喚到點視廳上,安排他照管一座離東門十五里的大軍草料場。這草料場是周圍百姓向駐軍交納牲畜飼料的地方,看管人員常常能抽點小利。當下林沖也不多想,抽空到李小小店中,向他夫妻二人告辭,說,他們不但不害我,反而給我這好差事,倒是奇了怪了。李小小夫妻好生高興,都勸他不必多慮,反正離牢營越遠,就離危險越遠,想來總算是件好事。

林沖點頭稱是,便與李小小吃了些酒,自投草料場而去。

林沖別過李小小,只半天功夫,就到了草料場。

草料場朔風(fēng)正勁,飄雪萬里,放眼望去,數(shù)不盡的草垛,頂上都爬滿了積雪,偶爾有秸稈亂舞,拍打在臉頰上,隱隱生疼,林沖暗暗感嘆,好一番天寒地凍的所在。

草垛中間,有一座草廳,廳上火盆、鍋子、碗碟一應(yīng)俱全。

草料場本由一個老軍看管,林沖便與他辦了交割。

老軍實在太老了,說話都有些打顫,他說照了草料場三十年,光陰都浪費了,現(xiàn)在也該走了。然后,遞給林沖一個大葫蘆,告訴他想要吃酒時,往東邊一直走,走二三里就有酒館。

林沖謝過老軍,便送他出門,那老軍走了一陣,又折回來,說道:“年輕人,我知道你是京城來的,叫張無明,天子腳下造反,真有你的?!?/p>

無明說:“我沒有造反,我是被冤枉的?!?/p>

老軍笑道:“喝水打噎,走路殺人,哪由得你分辯?別說政府沒給你生路,政府這就給你指明了生路啊,年輕人!”

無明不知道這老軍是何人物,也不明白他話中意思,只是笑笑,看著他顫顫巍巍走遠了,變成了白棉絮里的一粒小黑點,才猛然想起這老軍原也是個犯人,看守草料場的活兒丟了,今后生路也就差不多斷了。聽他話中分明有懊悔的意思,三十年啊,光陰都浪費了!難道這就是政府指明的生路?

是生路還是死路?無明想。

無明這樣想,漸漸就有些明白了。

時近黃昏。無明在草廳中生起炭火,烤了一會兒,因草廳四下里早已崩壞,風(fēng)灌進來,火盆擋不住寒氣,無明便感覺手腳有點發(fā)僵。他記起老軍說東邊二三里有個酒館,心想何不買些酒吃,抵御抵御寒氣。于是滅了火盆,戴一頂氈笠子,挎上大葫蘆,奔東邊酒館而去。

走不到半里,路旁聳著座山神廟,無明鉆進去,卻見殿上塑著一尊金甲山神,旁邊有判官,有小鬼。那尊山神手中擎著一桿銀槍。無明自從發(fā)配滄州道,已有半年多沒有舞弄槍棒了,于是忍不住將那桿槍取下來,在廟中操演一回。身上不覺微微發(fā)熱,便坐在案上歇息。

無明這些天一直防著陸謙加害,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這一歇息,竟然就一覺睡過去了。

無明做了一個夢。先是夢見老軍,老軍干著一張臉,彎著腰跨進廟門,說,無明,你還不明白,有時候貌似生路,其實是死路,有時候看似死路,它其實是生路。說完便哈哈哈一陣大笑,笑聲硬朗。接著,無明隱隱看見那老軍的兩腮,突突突地冒出鋼針一樣的胡須,面目也漸漸兇狠起來,他仔細端詳,哪是什么老軍,卻分明是魯智深。無明叫聲智深,你打京城來?魯智深點頭不語。無明又問,我妻子怎樣了?魯智深仍然不搭話,只是回頭朝廟門看,無明順著他目光搜尋,果然看見門框邊上,掛著一顆死人頭顱,爛著臉,雙目雖然睜著,卻魚白魚白的。無明想再看得仔細些,但門外忽然閃起紅光,頭顱好像燃起一圈火,面目反而更加暗淡了。

魯智深手指門外,突然喊,火!火!草料場的火!

無明吃不住這一驚嚇,醒了過來,翻身而起,四下里張望,哪里有老軍,哪里有魯智深,哪里有死人頭顱,只見山下草料場火光沖天,劈劈啪啪地爆響,那千百個草垛垛都變做火垛垛,連成一片,好大的火海。

無明心想這回是真完了。

他剛要出門,卻聽得門外廟檐下,有兩個人小聲說話。

其中一個說:“神不知鬼不覺的,這條計果然好?!?/p>

另一個說:“回頭報與少東家知道了,還不賞我倆多大的官呢。”

先前那個人道:“富安,你確信那廝沒逃出來?”

那被喚做富安的獻媚道:“陸虞侯盡管放心,林沖那廝,也只怕被燒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哩?!?/p>

林沖聽得真真切切,原來草場起火,竟是這兩個奸人想謀害于我,頓時氣沖牛斗,挺起銀槍,一躍而出。廟檐下站著的兩個人,一個軍官打扮,正是陸謙,一個俠客模樣,卻是當初在閱武坊巷口賣刀的大漢。林沖大喝一聲,槍桿一扣,一抖,一搠,直奔陸謙咽喉,陸謙抬刀去擋,不提防槍頭中途變化,順勢滑向富安,富安本來想趁林沖出手的當口,要打林沖肋骨,哪里防到那槍頭迎面刺來,噗的一聲,扎個結(jié)實,咽喉當即被弄出個窟窿,立時斃了命。

陸謙嚇得雙腿發(fā)軟,也不知道喊了,也不知道跑了,杵在原地,只管將刀胡亂揮舞。林沖橫槍一撥,將他挑翻在地,一腳踏在他胸口上,拔出牛角尖刀,抵住他咽喉。

那陸謙只顧一個勁地求饒。

林沖喝道:“狗賊,為何三番五次害我?”

陸謙顫聲道:“我沒害你……都是……你的錯?!?/p>

林沖道:“你我本如兄弟,沒來由招你,我哪里錯?”

陸謙道:“你本事高,名頭大,為人又嫉惡如仇?!?/p>

林沖道:“這些怎的就錯了?”

陸謙道:“你本事高,擋了多少人前途;你嫉惡如仇,自然不肯與黑暗和解,多少人都怕你。別人怕你,奈何不了你,高衙內(nèi)怕你,高衙內(nèi)就要殺你?!?/p>

林沖氣得七竅生煙,鼻孔重重一哼,腳下用力,哪還容陸謙說話,尖刀一剜,白光閃過,一股鮮血潑灑在地上,浸紅了一大片雪。再看那陸謙時,早已四肢伸展,軟軟撲倒,腦袋竟已被林沖齊匝匝地割了去了。

陸謙、富安的腦袋并排擺在供案上,林沖用它們祭拜了山神。

當林沖祭拜完山神,離開廟宇的時候,天已黑透,他面對的,一邊是黑茫茫的雪,一邊是冷冰冰的火,于是他迷茫了,他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他拖著銀色的槍,在雪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他幾乎在原地轉(zhuǎn)圈,“林沖,向東走。”他聽見一個聲音說。但東邊是更大的風(fēng)雪。這聲音好像老軍的聲音,也像是智深的聲音。于是林沖冒著暴風(fēng)雪,朝東邊走。這時候他看見一個女子站在東邊,淚光盈盈,林沖認得她就是錦兒,錦兒從京都來,她只帶來了眼淚,林沖問起妻子的情況,錦兒就用眼淚回答他。

林沖從錦兒身邊走過,錦兒身后站著魯智深,這個胖大和尚,手里邊提著一個人,是高衙內(nèi)。林沖含著憤怒,說,高衙內(nèi),你為什么要害死我妻子?高衙內(nèi)不搭話。林沖便扳過他的肩頭,掄起鐵拳,但是拳頭揚在半空,久久不見落下,“林沖,打他。”他聽見一個聲音說。他實在分辨不清究竟是誰的聲音了,是老軍的,是智深的,還是自己的?

“林沖,打他。”那個聲音在繼續(xù)。

有兩塊雪緊貼著高衙內(nèi)兩邊腮幫子,這直接影響了林沖觀察他臉上的表情,林沖說,我看不見你。于是他用刀尖去挑他的臉。高衙內(nèi)鬼哭狼嚎,一會兒,臉上、地上都是血,這樣,林沖就更看不見他的臉了。林沖說,我更看不見你的臉了。于是他手中的尖刀更加猛烈地翻轉(zhuǎn),直到面前寂靜無聲。

魯智深和錦兒在前邊走。林沖在后邊跟。

他們都走得很艱難,因為暴風(fēng)雪,因為暴風(fēng)雪很大。

林沖隱隱聽見一個蒼涼冰冷的聲音,像雪球一樣從身后滾過來,這調(diào)子他以前也聽見過,是高俅的聲音。你殺死了我的兒子,你就是無明,你原來就是無明,你殺死了我唯一的兒子。無明本來不想回頭,但這聲音實在充滿了深淵一樣跟在他身后,他忍不住向后覷了一眼,那個外號叫高俅的京畿部隊首長,果然尾隨而來,暴風(fēng)雪中,一會兒現(xiàn)出半截身子,一會兒又隱沒不見。

無明?你是叫我嗎?無明是誰?為什么都叫我無明?林沖茫然問。

高俅的目光跟聲音一樣冰冷,他忽然抬起槍,向無明射出一發(fā)子彈。

無明根本聽不見子彈的聲音,子彈的聲音被暴風(fēng)雪的聲音壓了下去。無明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子彈就噗的一聲,穿過了他的肉掌,接著撕裂他厚厚的棉襖,鉆進了他的胸膛。

他立即感覺胸膛熱乎乎的,于是低下頭,仔細查看。

一團黃棉胎翻卷出來,棉胎上,第一粒血珠緩慢地朝外浸,鮮紅鮮紅的,當血珠變得跟筷子頭一樣大,又飛快地朝地上砸去。從無明的視角看,這粒血珠在砸下的過程中,是靜止的,圓溜溜的,閃著光,只是在突然間,摔在雪地上,才散成了一朵漂亮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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