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世平
白鶴鎮(zhèn)的東頭,有一對小夫妻開著小超市。男人叫黃釗庭,女人叫小惠。夫妻倆在多數(shù)人為溫飽奔波的時候,已過上了小康日子。這一天,黃釗庭坐在超市看電視,鎮(zhèn)西的吳嬸愁眉苦臉地跑來借錢,說她的兒子彭澍民被蛇咬了,昏迷不醒,請來的蛇醫(yī)丁友錢開價1萬元,不見錢不治蛇傷。黃釗庭一聽氣憤不已,人命關(guān)天,卻不見錢不治!這個丁友錢真缺德!黃釗庭趕緊拿了錢交給吳嬸,也跟著去看望彭澍民。
黃釗庭進(jìn)屋一看,彭澍民臉色蒼白,昏迷不醒,那個蛇醫(yī)丁友錢卻在一旁看屋角落里的蜘蛛牽網(wǎng)。黃釗庭指著丁友錢的鼻子罵道:“治個蛇傷,竟要1萬?你的心也太黑了!”
丁友錢瞪著眼,問:“一條命,起碼值五六十萬吧?我收1萬塊錢還多?”
黃釗庭揮起拳頭:“要錢不要命,還有良心嗎!治不好澍民哥,我砸碎你的腦殼!”
丁友錢不理黃釗庭,接過吳嬸拿的錢,來到彭澍民身邊,從醫(yī)包里取出蛇藥給彭澍民喂下,然后拿出一柄小刀,在紅腫的傷處劃破,放血排毒,再敷上用黃酒化開的蛇藥……半小時以后,彭澍民終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了。丁友錢輕蔑地瞧了黃釗庭一眼,哼了一聲。
黃釗庭氣呼呼地回到小超市,狠狠地砸了一下貨柜,對堂客小惠說:“我要學(xué)蛇醫(yī)!”小惠道:“學(xué)什么蛇醫(yī)!好好做兩年生意,賺錢了去城里開個大超市!”
黃釗庭瞪著小惠,呸了一口,跑出去了。黃釗庭跑到幾位閑談的老人那里,打聽除了丁友錢還有誰會治蛇傷。其中一個老人告訴黃釗庭,百里外的清水村,有個老人叫古厚德,也許還活著,年輕時是遠(yuǎn)近聞名的蛇醫(yī)。
黃釗庭第二天就騎上摩托車,去清水村。一打聽,古厚德老人還活著,只因年已八旬,體力不支,腿腳不便,不再當(dāng)蛇醫(yī)。黃釗庭在古厚德門前下了摩托車,看見有個老人在曬太陽。老人白發(fā)稀疏,臉色紅潤,正是人們描述的模樣。黃釗庭彬彬有禮地問:“老人家,您是古厚德古爺爺?”
古厚德打量了他一會兒,年輕人面生得很,口音也不是清水村的,于是說:“我是古厚德,有什么事?”
黃釗庭從摩托車后備箱里拿出兩條好煙、兩瓶好酒,說:“古爺爺,聽老人說您是有名的蛇醫(yī),我想拜您為師?!?/p>
古厚德聽了,腦殼搖得像撥浪鼓:“年輕人,我老了,耳聾眼花,早已不當(dāng)蛇醫(yī)了。你走吧,莫耽誤你的時間了。”
黃釗庭自知拜師不易,蛇醫(yī)多為祖?zhèn)髅胤?,不會輕易外傳。于是把煙酒提進(jìn)了堂屋,出來反復(fù)磨著古厚德。古厚德被磨得不耐煩了,起身進(jìn)了堂屋,把煙酒往外面地上一扔,關(guān)了大門。
黃釗庭求師不成,回家后想起丁友錢對昏迷不醒的彭澍民冷漠無情的樣子,就熱血上涌。隔了幾天,不顧小惠反對,黃釗庭帶著兩盒中老年牛奶和兩支東北人參,又去古厚德家。他把牛奶和人參往古厚德腳下一放,“撲通”跪在地上,懇請古厚德收他為徒。古厚德閉著眼睛曬太陽,不理黃釗庭,像入定僧人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古厚德睜開眼睛,看到黃釗庭仍跪在地上。古厚德哼了一聲,起身進(jìn)了大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黃釗庭跪到半夜,只聽古厚德鼾聲如雷,根本不理會自己,于是把牛奶和人參放在門口,掃興而去。
過了一段時間,黃釗庭決定再去求古厚德。黃釗庭什么也不帶,見到古厚德后,開口就罵:“古爺爺,您把治蛇秘方帶進(jìn)黃土里去,讓遠(yuǎn)近的鄉(xiāng)親們被蛇咬后得不到及時救治而喪命,您老糊涂了??!”
古厚德聽著聽著,忽然哈哈大笑:“你為什么要學(xué)蛇醫(yī)?”
黃釗庭憤怒地說了丁友錢不給錢不治蛇傷一事,說:“我就是想讓人及時得到治療,沒錢也能保住性命!”
古厚德聽了,忽地面相莊嚴(yán),端端正正坐好,道:“黃釗庭,你給我磕頭吧!”
黃釗庭愣了一下,馬上笑逐顏開,咚地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古厚德嘆了一口氣,告訴黃釗庭,這一段時間,他也打聽了黃釗庭的一些情況,覺得這世上難得碰到好人品的年輕人,決定入土之前再收一個徒弟。
從此,黃釗庭把小超市交給小惠打理,自己專心專意跟著古厚德辨認(rèn)毒蛇,背著古厚德上山挖草藥,配秘方。時間一晃就是兩年。那天,山那邊有個小姑娘被蝮蛇咬傷,當(dāng)?shù)匦l(wèi)生院治療無效。小女孩母親翻山來求古厚德,古厚德便叫黃釗庭前往。小女孩已被咬三天,蛇毒攻心,情況十分危急。黃釗庭以古厚德所授,給小女孩放血吸毒,敷上草藥。三天后,小女孩痊愈。黃釗庭說是古厚德祖?zhèn)髅胤街?,不取分文,悄然離去。小女孩在母親帶領(lǐng)下,專程來謝古厚德和黃釗庭。古厚德聽了小女孩和她母親的話,當(dāng)即對黃釗庭道:“釗庭,你已盡得我古家真?zhèn)鳎裉煳耶?dāng)著這娘兒倆宣布:你出師了!記著,行善積德,是古家蛇醫(yī)的宗旨?!?/p>
黃釗庭回到白鶴鎮(zhèn),在小超市旁邊,又掛了一個鄉(xiāng)村蛇醫(yī)的招牌,上面用正楷寫著8個大字:古家秘方,行善積德。黃釗庭給方圓百里的山里人治療蛇傷,隨喊隨到,白天黑夜,風(fēng)雨無阻,而且從不索要錢財。古厚德聽說后,為暮年收了一個好徒弟高興不已。
黃釗庭從醫(yī)治蛇傷中,對草藥劑量有了感悟,覺得古厚德的祖?zhèn)髅胤竭€可進(jìn)一步改進(jìn)。于是,把師父接到了鄉(xiāng)村蛇醫(yī)診所,一邊討論,一邊研制。
有一天,黃釗庭忽然恍恍惚惚來到古厚德面前,說:“師父,我不小心被五步蛇咬了。如果我昏迷過去,就請您老給我治療?!闭f著說著,黃釗庭就昏迷過去了。
古厚德吃了一驚,急忙用秘方給黃釗庭治療。想不到黃釗庭中毒已深,古厚德盡其所能,三天三夜才將黃釗庭搶救過來。待黃釗庭恢復(fù)后,古厚德瞪著黃釗庭問:“你是故意讓五步蛇咬的吧?”
黃釗庭愣了一下,說:“不是,是我不小心,我一時大意,沒有及時治療。師父,多虧您救了我一命?!?/p>
想不到,幾天后,黃釗庭又被五步蛇咬了。他來找古厚德,踉踉蹌蹌,指了一下手上被咬的地方,就昏迷過去了。古厚德大驚,再次給黃釗庭急救,8個小時后,黃釗庭才醒過來。
“你在做什么呢?”古厚德關(guān)切地問。
黃釗庭微微一笑,說:“師父,我在研究被毒蛇咬了以后的中毒過程,想改進(jìn)一下治療配方,不用開刀放血,減少痛苦和感染風(fēng)險。”
古厚德一聽,老眼發(fā)亮,半晌無語。
黃釗庭又進(jìn)行了幾次試驗,對古氏治蛇秘方進(jìn)行了新的改進(jìn)。然后,黃釗庭又讓五步蛇咬傷,在古厚德監(jiān)理下,以新配方治療,想不到新配方獨具奇效。古厚德贊道:“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我古氏秘方傳到你,更能造福于人了?!?/p>
過了幾天,古厚德把黃釗庭叫到一邊,鄭重其事地提出了一個要求,說古氏秘方改進(jìn)后,與同行比較,究竟誰優(yōu)誰劣,心里沒底。所以,古厚德要求黃釗庭組織一次蛇傷治療打擂,讓鄰近幾省鄉(xiāng)村蛇醫(yī)參加,如能奪得第一,那可真為古氏蛇醫(yī)一脈爭光了。
黃釗庭不想違反師意,也想與眾多鄉(xiāng)村蛇醫(yī)同場競技,探索治療蛇傷奧妙。于是,找到村主任彭澍民,希望村里支持他在白鶴鎮(zhèn)舉行一次治療蛇傷的擂臺賽。彭澍民一聽,大力支持。他多年前被蛇咬,雖被蛇醫(yī)丁友錢救了一命,但丁友錢那套做法,一直讓他耿耿于懷。他鼓勵黃釗庭在擂臺賽中大顯身手,為白鶴鎮(zhèn)爭光,心里卻希望黃釗庭壓丁友錢一頭,出出他心中悶氣。
擂臺賽那天,重慶、湖南、湖北等地鄉(xiāng)間蛇醫(yī),共來了21位。比賽開始后,有5個棄權(quán),參賽的有16位。丁友錢在這16個蛇醫(yī)中,資歷較老,很多人都在他面前不敢放肆。丁友錢也想通過打擂,讓自己享譽一方。
比賽用羊由彭澍民提供,彭澍民是村里養(yǎng)羊大戶。五步蛇由黃釗庭提供,黃釗庭正在養(yǎng)殖毒蛇,泡制藥酒。16只山羊,由彭澍民從五步蛇養(yǎng)殖場趕出來,不一會兒,只只都出現(xiàn)了中毒跡象,搖搖晃晃倒下了。這時,彭澍民敲響銅鑼,宣布打擂開始。黃釗庭、丁友錢等16名蛇醫(yī),同時出場走到山羊前,用自己的藥治療山羊。
3小時后,黃釗庭治療的那只山羊第一個從地上站了起來。圍觀的人們一陣歡呼。彭澍民比黃釗庭還高興,用力敲響銅鑼,大聲宣布:黃釗庭獲得第一!丁友錢氣得臉色發(fā)青,拂袖離去。彭澍民把“第一蛇醫(yī)”的錦旗授予了黃釗庭。
黃釗庭得了第一,向古厚德報喜,料想師父一定高興??墒?,黃釗庭抖開那面“第一蛇醫(yī)”錦旗,古厚德并不開心,反而輕輕嘆息一聲。然后,鄭重交代黃釗庭,把這面錦旗藏好,不要懸掛在蛇醫(yī)診所。黃釗庭暗暗奇怪,師父當(dāng)初就是想要他爭得第一,可是獲得第一以后,為何反而嘆氣?
這次擂臺賽之后,黃釗庭名聲大振,華南五省無數(shù)被蛇咬傷的人,都慕名而來。無論誰來,黃釗庭都遵守古氏師訓(xùn):行善積德,不取分文。
那天,黃釗庭正在用毒蛇泡制藥酒,忽然闖進(jìn)來幾個半百老人,一齊高喊:“黃釗庭,出來!”
黃釗庭出來一瞧,為首的正是丁友錢。其他幾個面生得很,看來是丁友錢請來助陣的。
丁友錢指著黃釗庭,恨恨地說:“我們都是同道,你治蛇傷不收費,讓我們這些人怎么辦?我們這些鄉(xiāng)村蛇醫(yī)靠治療蛇傷養(yǎng)家糊口,被蛇咬的人都不找我們了,我們怎么過日子?”
黃釗庭當(dāng)初就是看不得丁友錢不見錢不治療,才憤而拜師學(xué)藝?,F(xiàn)在丁友錢找上門來責(zé)問,讓黃釗庭又好氣又好笑,說:“丁友錢,沒有人找你了,你就改行,或者外出打工嘛。”
丁友錢怒道:“我呸!”
隨同丁友錢來的幾個人,也一起吵鬧起來,有的擼起袖子,想要打人。
這時,古厚德在門里重重咳嗽一聲,健步走了出來。過幾天就是古厚德85歲壽辰,黃釗庭接他來過生日。古厚德走出來,瞇著眼瞧瞧丁友錢,半晌沒有出聲。丁友錢和同來的幾個人,頓時鴉雀無聲。黃釗庭覺得好不奇怪。
古厚德嘆了一口氣,對黃釗庭說:“釗庭啊,我當(dāng)初不愿教你治蛇傷,就是這個徒弟傷了我的心。他不依我古家祖訓(xùn)行善積德,靠治蛇傷聚財,壞了我古家?guī)状说囊?guī)矩!”古厚德轉(zhuǎn)向丁友錢,沉下臉說:“你還有臉來鬧事?要釗庭賠什么損失?我還要你賠我古家名聲呢!我收不回傳給你的治傷秘方,但是,我可以找一個善良的徒弟,處處勝過你!沒人利用我古家秘方撈錢了,我才對得起我的祖宗!”
黃釗庭這才明白師父幫他改進(jìn)秘方、要他辦擂臺賽的真正目的。師父真是用心良苦!
丁友錢啞口無言,帶著幾個人灰溜溜地走了。古厚德瞧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選自《故事林》2018.8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