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故鄉(xiāng)松多,綿延不知幾萬萬棵,多是馬尾松與羅漢松。
馬尾松松針像馬尾,羅漢松之名不知從何而來,大概是松果頗似披著袈裟的羅漢吧。
以羅漢為名的風物,我熟悉的還有羅漢果、羅漢豆。羅漢果入藥,味甘性涼。羅漢豆入饌,春天時,新鮮的羅漢豆極清爽,或炒或蒸,燒湯亦可,色味雙絕。連殼煮熟,用手撮著吃,極香。打春后,田間地頭,烏油油都是結(jié)實的羅漢豆。
羅漢豆又叫蠶豆。袁枚《隨園食單》說:“新蠶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隨采隨吃方佳?!贝朔ㄎ以囘^,并不見佳,不如清炒存有本味。本味是大味。
羅漢豆如三歲小兒,羅漢松老成持重,松針極硬。
松針非針,松針是葉。松葉非葉,松葉是針。有人管松針叫松葉,有人管松葉叫松針。松科植物的針葉皆可謂之松葉。我認識的松科植物還有華山松、黃山松、黑松、油松、云南松、紅松。據(jù)說松葉具有祛風燥濕、殺蟲止癢、活血安神的藥效。據(jù)說而已,我沒試過。
松葉遠看如云,一叢叢一簇簇,風一吹更像。
看松不如聽松。風吹松葉,忽忽淅淅瀝瀝如春夜雨,忽忽畢畢剝剝似火燒山,忽忽踢踢踏踏若馬踏地,忽忽語驚八荒像長嘯聲。半夜里聽松聲,滿山悶雷滾滾。初曉時分聽松聲,山濤又如鳥鳴婉轉(zhuǎn)、流水蕩漾。
松葉中有濤聲,松影中有秋意。有年秋天去深山寺廟住了一夜,四野都是松影。月明松下房櫳靜,耳邊是蟲子的吟唱。和朋友走出禪房,月亮地里,薤露凝重,秋意濃濃。松影,人影,還有遠方房子的屋影,恍惚在白花花的月色下。月光大好,覆在朦朧無邊的山野上,松林仿佛融進澄澈的水里,遠處人家如煙如霧。寺里未眠的燈光,若有若無地在月色中泛起。一陣風在松林間吹過,樹枝呼嘯,夜空中布滿了秋的肅穆。風極快,從山頭蕩過,料峭的寒意驚得人毛孔一縮,秋夜的冷冽來了。
山路上落了一層厚厚的松毛,踩上去,很軟和,空氣里隱隱有松脂氣味。不管是馬尾松還是羅漢松,幾乎所有松科木植都揮發(fā)出很重的松脂氣味。那氣味里有暖意。
秋風來了,松子熟了。杜甫《秋野》詩中說過:“風落收松子,天寒割蜜房?!彼勺樱蚀笃け?,很香,藏在松球的鱗瓣下,一顆一顆又一顆。小時候吃過一種玫瑰松子糖,兼有玫瑰花的清香和松子的濃郁,我很懷念這種滋味。
寫松的詩極多,我喜歡的只有賈島《尋隱者不遇》的一句“松下問童子”。松下風致令人心慕,讓人憶起在夏天松下的時光,枝間漏下的陽光溫軟如玉,松上是遼闊而藍的天,那天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