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放了寒假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家東汶河岸邊的樹林里打干棒。
在南水北調(diào)團城湖蓄水池邊上的船營村公園里,有一處風(fēng)景叫問柳坡。
這是一處富有詩意的風(fēng)景,是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青磚砌起的花墻里有兩棵大柳樹,樹齡至少五六十年的樣子,它們像兩位超凡脫俗的太極高手,在做推手運動。春天時,柳條垂拂,柳葉鵝黃,柳絮飄揚。到了夏天,柳樹垂下的綠蔭,覆蓋了整個花墻內(nèi)的空間……
每天早晨我來這里讀書,晨光一點點鋪展開來,初日照在柳葉枝頭的光澤,仿佛樹葉鍍上了黃金。
在樹下,我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朗誦艾略特的《荒原》,背誦東山魁夷的《聽泉》,瑯瑯讀書聲與清脆的鳥聲互不妨礙,何等愜意!
到了初夏,樹下的鳶尾花漸次開放,紫色的花束與花朵,像一只只要起飛的紫色蝴蝶;西邊的花墻外是鵝卵石環(huán)繞的一條溪流,讀書的間隙我抬頭,目光從鵝卵石上掠過小橋,有蘆葦?shù)某靥梁瓦h(yuǎn)處的西山圍攏而來。
青山綠水輝映,我陶醉在自然的神清氣爽里。
有時候從西山涌來云朵,突然就下起了一陣小雨,小雨密密的;而濃密的柳葉折疊成大傘,讓我依然感受不到一點雨水。
這時候我在柳樹下讀書,如雨簾垂掛的柳絲吹來涼風(fēng),這種感覺讓人心舒氣暢。
如今冬天到了,我一個人又來到公園里。
在冬天的陽光里,這兩棵柳樹顯得干凈,而且充滿了溫情。茂密的樹葉落盡后,剩下的枝條稀稀疏疏,抬頭望,藍(lán)天里,枝條似水墨畫的線條一般。
明媚的陽光穿過柳條垂了下來,喜鵲在高處的枝條上并不鳴叫。
柳樹上干了的樹枝,我們叫它干棒。而這兩棵大柳樹上的干棒如此多,看著讓我心里顫動:記得小時候,就是這樣的冬天,我放了寒假的第一件事,就是與伙伴們?nèi)ゼ覗|汶河邊的樹林里打干棒。
走過清朝年間的河壩,穿過兩邊是墳頭的路,沿著斜坡下去的小路,那前邊就是寬闊的樹林、沙灘與河流。
我們在沙灘上玩兒著各種游戲,摔跤、跳高、賽跑……在沙灘上,這些游戲是極其累人的。我們玩兒一會兒,寒冷的感覺就沒有了,相反,還出了一身的汗,寒風(fēng)和寒冬也奈何不了我們了。
等我們玩兒夠了,就去樹林里打干棒。
柳樹上的干棒最多,也最好打。干透了的樹枝與樹干僅僅是連貼在一起了,如果有大風(fēng),就會吹落一地樹枝。所以,大人們總在清晨來樹林里撿拾一夜風(fēng)吹落下的干棒,而我們,只在放寒假后有時間。況且,放寒假時離過年也就很近了,我們打了干棒,等著春節(jié)前燉肉燉雞——這干棒的柴火是再好不過的了。
我們幾個伙伴分散在樹林里,先找樹下叢生的灌木,砍下一截半米長、我們的小手能握得過來的樹棍,等誰發(fā)現(xiàn)了干棒,伙伴們就都集中過來,排著隊打干棒。
打干棒需要力氣,更需要準(zhǔn)頭。最好是用木棍一下就打到干棒的根部附近,干棒就會應(yīng)聲而落。
我們排隊輪流打干棒,看誰打得準(zhǔn)、打得狠,這是游戲,也是拾柴的唯一辦法。樹林里樹木叢生,我們并沒有一個人去砍一棵棵將要長大的小樹。我們打干棒是在幫大樹修理那些死掉的樹枝,樹木輕快了,而我們也有了收獲,兩相得益。
干棒“咔嚓”一聲從樹上落下來,給大家?guī)砹讼矏?,伙伴們都向打掉干棒的人投去贊美的眼光?/p>
有時候,干棒還沒有干透,大家輪流換人半天也打不下來,于是干脆就不打了,我們找別的柳樹上的干棒去打。
一個下午,我們把各自打下來的干棒都集中到一塊,便有了很大的一堆干棒。然后大家拿出自己磨得鋒利的小刀,把干棒削成長短一樣的干柴,再削幾根垂柳的樹枝,把一堆堆的干柴捆起來,每一個人一份——哪怕他一根干棒也沒有打下來。這種公平的分配方式,是一種互助和溫暖,所以很多打不下干棒的孩子們也喜歡跟著我們?nèi)ズ舆叺臉淞掷锎蚋砂?。他們歲數(shù)小打不下來干棒,就及時跑著去撿拾用來打干棒的木棍,來回跑,身上也是大汗淋漓的。大家在一起配合默契,沒有人叫屈,只有期待和快樂。
有時候看林的老人看見了我們在打干棒,知道我們這些孩子不會傷害樹木,所以他也只是悄悄從密密的樹林里走過。我們怕被發(fā)現(xiàn),只要看到看林人的身影,我們就不再高聲喧嘩,而是藏在一棵棵粗大的柳樹后面,等看林人走遠(yuǎn)了,我們再揮動手臂,把木棍朝高高的樹上扔去。
一個寒假,我們都長在河邊的樹林里沙灘上。更多的時候,我們看大雁棲落在沙灘上,看野鴨成群而過;我們在河道厚厚的冰上用石子、石片打冰漂兒,看誰的冰漂兒打得遠(yuǎn)。冰漂兒在冰面上嗖嗖遠(yuǎn)去,似乎我們的心也跟著漂遠(yuǎn)。
河水清澈無比,我們渴了,就砸下一塊冰塊解渴。冰涼甘甜的冰塊,讓我們感受到大自然是如此美好甜蜜。
如今,我回到故鄉(xiāng),那片灌木叢生的樹林因為開墾種地早已消失;沙灘也因為人們不斷挖沙賣沙而消失殆盡;河水變得污濁不堪,農(nóng)藥廠、印染廠、煤礦排泄的廢水廢渣污染了河道——再想找一棵百年大樹,已成為遙遠(yuǎn)的夢想。
所幸,我聽到擔(dān)任村支部書記的本家弟弟在電話里說,這條河流正在被規(guī)劃,人們要在河流的拐彎處修一條攔河壩,將這一片我們曾經(jīng)打干棒的樹林與沙灘變成生態(tài)濕地……
當(dāng)花草叢生的時候,我相信大雁與野鴨又會成群飛來,這里又會成為孩子們的樂園,又會將我?guī)Щ氐酵甑臅r光里……
——在問柳坡,仰頭看著柳樹上的干棒,我想到了這些,打干棒的記憶像一場黃粱美夢,但愿我們都美夢成真。
郭宗忠,1985年10月入伍,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文學(xué)系作家班。軍旅詩人、作家、書法家、心理咨詢師。詩、散文、評論、報告文學(xué)、書法等千余篇作品散見于《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作品被選入多種選集以及各地中考高考復(fù)習(xí)資料和模擬試卷,著有詩集《回歸》《隔世故鄉(xiāng)》等。首屆“劍麻詩歌獎”得主,獲“軍旅優(yōu)秀作品”特別獎、第二屆全國情感散文大賽一等獎等?,F(xiàn)居北京,從事編輯、記者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