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婷
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社會的民族危機與經(jīng)濟危機背景之下,國民政府和社會各界舉辦了五個不同主題的國貨年運動,分別是1933“國貨年”、1934“婦女國貨年”、1935“學生國貨年”、1936“市民國貨年”、1937“公務員國貨年”,這五個不同名稱的國貨年運動,將20世紀初發(fā)展而來的國貨運動推向高潮,是近代中國國貨運動的最高峰。筆者將以《申報》副刊《國貨周刊》的報道為主要史料,分析婦女國貨年中的女性形象與國貨消費情況,試圖探究國貨年運動名稱更換的原因與成效。
從20世紀初提出“抵貨運動”,到30年代形成國貨運動高潮,國貨運動成為時人眼中強國御侮的重要途徑,認為“在今日提倡國貨,并不是狹義的在推廣國貨的銷場,卻是抗敵救亡的一個部門”。由于切合時代救亡主題,國貨消費行為被民眾寄予很高期望,但從大多數(shù)時間來看,國貨運動的組織者都是不分性別的對男女國民采取一致的宣傳策略,隨著民族危機的進一步加劇和國貨運動的深入發(fā)展,婦女逐漸被推向前臺,成為勸說的主要對象,人們把女性看作國貨運動成敗的決定力量。
首先,“服用國貨,固然是無分男女,可是服用的大權,卻完全在婦女手里”。一般意義上的國貨,多為與人們?nèi)粘I钕⑾⑾嚓P的日常生活用品,而當時中國女性直接就業(yè)比例不高,按中國傳統(tǒng)“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慣例,女性多為家務操持者,家庭消費的大權掌握在婦女之手,故有人類比說到“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一身之計在于勤,一家之計在于婦人”,可見女性在社會消費活動中的重要位置。
其次,婦女作為兒童教育的實行者,在家庭教育中扮演重要角色,“相夫教子”是為人們所公認的一般家庭婦女應盡的職責,要想在兒童中推廣國貨年運動,母親無疑是最好的執(zhí)行者。孩童總是具有模仿性,相對而言,小孩在成長初期與母親共處的時間最長,母親的一言一行都能成為孩童效仿的對象。女性國貨意識的堅定就不再簡單地作為個人事務,而是與家庭教育緊密結合起來。
《文華藝術月刊》1934年第44期關于“婦女國貨年”的介紹
再次,女性作為國民的一份子,本應承擔國民責任,在30年代各類危機壓迫之下,消費國貨成了全體國民的共同任務。1933年上海女性消費進口化妝品數(shù)量達140萬元,這個數(shù)字對1933年努力提倡國貨運動的人來說,無疑造成巨大打擊,人們意識到必須對女性消費行為進行規(guī)制。
這些理由足以讓人們重視女性在國貨年運動中的作用,基于此,1934年被定為“婦女國貨年”,是年伊始,婦女國貨年在強大的宣傳攻勢下展開了。
由于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人們在消費國貨方面對女性提出了更高要求,對女性使用國貨的情況實行無處不在的監(jiān)督。1934年,教育部對上海六所高校的學生著裝進行了調(diào)查后,發(fā)表的“視察滬六大學報告摘要”里說:暨南:惟學生服飾,未見樸實,女生尤甚。滬江:學生習于奢華,女生尤甚。光華:學生大都奢侈歐化,女生裝飾尤甚。大夏:惟學生風尚多趨奢侈,女生更見浮華。雖然每個學校女生著裝個性不同,但不變的總結是女生奢侈浮華尤甚。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對于美的追求更是強烈,但在婦女國貨年中,女性愛美的特性就要被特別提出受到公眾審視了。
其實早在婦女國貨年開端之初,就有男性對這一年的結果下了定論,極盡冷嘲熱諷:
“吳良兄,聽說老王的夫人現(xiàn)在做了婦女國貨運動委員會的主席了,有這回事嗎?”
“怎么沒有,可是這些娘們也不過借此出風頭罷了!她能做得出什么?”
婦女國貨年即將結束時的一份調(diào)查,使人們更堅定了之前的判斷?!皳?jù)報載全國十一個月里,婦女化妝用品及衣飾用品,達二百萬元之多,而尤以給人猛驚的,在這二百萬元的數(shù)額里,上海占到四分之三強,計達一百六十萬元,以上海婦女界發(fā)起的婦女國貨年,其消耗竟有這龐大的數(shù)額,這種的矛盾行為,是值得人們的非議?!苯^對數(shù)上的巨大數(shù)字,使那些崇尚節(jié)儉、反對洋貨的男性們無法接受,他們把矛頭指向上海的婦女們。在這個特殊時期,人們無法理解上海女性購買滿足自我放縱的消費品,如香水和化妝品等,這些看來極為普通的女性消費品都被貼上叛國的標簽,甚至有人極端認為,正是因為女人不能控制她們的欲望,中國才處于“亡國”邊緣。
但也有人替女性辯解,“今年脂粉香水進口,打破了從前的記錄,大家都說婦女國貨年成績?nèi)绱?,極譏嘲的能事,這見解大錯特錯。試問今年不是婦女國貨年,難道這二百余萬的脂粉香水花邊首飾,便不致進口么?不來提倡國貨,洋貨倒可以不致這樣猖獗么?吾敢大膽的說:幸而今年是婦女國貨年,還有一輩呆子在那里奔走呼號瘏音焦舌的促省一般不知愛國的婦女,來服用國貨。否則在此人欲橫流奢侈無度的時代,恐怕脂粉香水的進口量,還不止此數(shù)咧?!?/p>
1932-1937年間,上海的總人口處于年年遞增趨勢,人口增多,消費的物品自然增多,所以僅以絕對的進口數(shù)量對比來評判國貨年運動的成敗是不公允的。從理論上來講,對外貿(mào)易的出超或入超,根本不能作為一國經(jīng)濟發(fā)展成敗的唯一標尺。還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上海作為當時最大的通商口岸,外僑人數(shù)眾多,上海所進口的奢侈品,也非全是中國婦女所消費,上海的外僑亦是一大消費群體。
在國貨年運動中,女性消費的內(nèi)心驅(qū)使也并非完全只考慮自己的喜好,“愛國之心誰不如我”,不乏女性堅定地使用國貨產(chǎn)品。一位女士為了做一件純國貨的冬季大衣,跑了許多服裝店?!皢査麄円患洿笠?。都異口同聲說沒有。定做吧,連料子都找不出。但櫥窗里掛著,每件二十元不到各式各樣很摩登的舶來品,也許是仇貨,做成的大衣。據(jù)說一大半已經(jīng)有了主顧了,在我含悲帶憤的走出店門時,他們倒說,像這樣的癡子,沒有看見過第二個呢。終于我又費了四毛錢的車資,趕到國貨商場,買了一段呢料,特制了一件真正國貨的大衣。計算下來,價錢確比鉸貴些,但是穿在身上,覺得比穿外貨時受良心責備,舒服得多?!庇诼L過程中構建起來的民族國家概念,讓女性的愛國情懷也得到了釋放,但面對龐大的脂粉香水進口數(shù),女性的愛國表現(xiàn)就被忽略到非常渺小的位置。
婦女國貨年中,“婦女”這一主題名稱的限定使部分民眾認定女性應該承擔這一年國貨消費的全部責任,女性消費洋貨的不愛國成分被無限放大,人們對女性的批評不絕于耳,當時就有人提出1934年不是婦女國貨年,而是婦女受罵年。當年對婦女進行指責與謾罵中,甚至有人提出一個“穿洋貨的女子是妓女”的觀念,人們對消費活動中女性角色的苛求遠大于對男性角色的審視。
國貨運動被廣大民眾認為是救世良方,“提倡國貨,是國民的天職。提倡國貨,是強國的根本。提倡國貨,就是團結民眾。提倡國貨,可以解決民生。提倡國貨,可免利權外溢。提倡國貨,就是戰(zhàn)勝敵人。提倡國貨,可免經(jīng)濟壓迫?!钡珕螒{這種政治經(jīng)濟合一的消費行為難以改變中國積貧積弱的事實,中國落后挨打的局面是長時段各種因素累積而成。由于“婦女國貨年”的表現(xiàn)遠未達預期,1935年國貨年運動取名為“學生國貨年”,名稱的選取無疑是各界基于對目標市場的考量,但是名稱的變動則剛好成為了運動急于求成而未臻成功的佐證。
(編輯 郭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