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 措
昨夜睡不著,聽著院子里的動靜,什么聲音也沒有,想著今晚老林睡得很香。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我媽過來攔了一下,又讓開了,說:“老林好像是不在了?!蔽铱蠢狭?,它保持著昨晚睡下時的姿勢,乖乖地趴著。我“嗷”一聲就開始哭,但心里很平靜,甚至為它高興。
老林在我家18個年頭,過得平順。生過一場大病,做過兩場手術(shù),當時兇險,做完了卻都好得很快,沒幾天就忘干凈了。它從小就“賤”,是那種會跑到鄰居家偷拖鞋的傻狗,但在小區(qū)里卻有著一大堆朋友,貓、狗、人類都有,可能是它長得可愛的緣故。
相比我生命中來來去去的動物們,老林是很特別的一個。除了結(jié)婚禮物阿喜,我從未刻意養(yǎng)過什么寵物。雖總有貓咪、鳥兒不知道為何跟著我到了家里來,但我也未曾認為我“擁有”過它們。包括許多友鄰知道的今年初走掉的阿呆,它每天早晨回家,我就給它吃飯,為它看病,擁抱它;每天傍晚它出去上班,帶老鼠、蝙蝠回來給我。我知道它出門一定會有遇到危險的可能,但它自由自在的本性明確地告訴我,它不是可以被關(guān)住的,我不可能限制它什么。我家修葺院墻時,為著它好進出,甚至專門為它修了一個小門。阿呆除了帶獵物回來,也會撿一些小貓回來,有的被朋友領(lǐng)回家去疼愛了,有的自己走了,有的死了,來來去去,記不清有多少。
相比這些我也深愛過但緣分短些的動物,老林這只蠢狗的特別,是將整個生命都用來陪伴了我。
它來我家的時候,我還是一個發(fā)育不良的小朋友,它也只有一個鉛筆盒那么大,大冬天的,躺在我家門口的排水溝里,一副要死的樣子。我把它帶進屋里,想著明天送出去找主人,結(jié)果,這輩子,它再也沒走。它自顧自地吃飯,自顧自睡下,就像自顧自地愛著我一般自然。
年輕時的老林非?!岸?,總干蠢事,但十分活躍,看起來很有精神,隨時都是喜氣洋洋的,讓人看了都要跟著笑起來。待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它似乎不那么精神的時候,才發(fā)覺它已然十幾歲了,而我也早就不是一個發(fā)育不良的小朋友(雖然發(fā)育依然不怎么樣)。我結(jié)束學(xué)業(yè),四處碰壁,經(jīng)歷情海浮沉,花樣“作死”地走進我的青年。
這時候的老林,不再陪我們出門散步了,它開始有點兒跑不動了,每天的活動范圍縮小到院子周邊的花園、菜地。它的牙齒也開始脫落了,接著耳朵漸漸地聾,眼睛漸漸地看不見,有時我回家,遠遠看見它在門口臥著曬太陽,喊它,它卻毫無知覺。直到我走近了,它認出是我,這才親親熱熱地湊過來。很多個冬天,我們看著它瑟縮的樣子,都要擔心,怕是過不去這個冬天了……可是它一個冬天一個冬天地過,愣是翻過了它的第18年。
我結(jié)婚后的某一天,跟老林坐在一起,它老得直點頭。我突然想到一個場景—有一天,我給一個小孩講我的少年時代,我一定會說,有一只小狗啊,陪了我很久。我突然很希望,那時候我能加上一句—“你小時候,也見過它?!?/p>
決定懷孕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但如果說“想通”就在一個瞬間,應(yīng)該就是這個瞬間了。
我懷孕以后老林老得越發(fā)厲害,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邁向虛弱和死亡。我常常緊張地跟它講:“你可別死,你撐著,你還得給我?guī)弈??!?/p>
老林很乖,老林撐著。
前些日子,老林開始不吃飯了。我知道不管它怎么撐,那一天,快要來了。我班也不上了,一天天盯著它,生怕那個時刻來了而我不在。
老林不再吃飯,接著水也不喝了。但它一改平時一睡睡一天的習(xí)慣,整日在院子里散步。它腳步蹣跚,走得很慢。它走過水井,走過花壇,走過魚池,每到一處就站著看很久。它走一會兒就累,常常摔倒在地,要躺很久才能重新站起來。我想它是想記住這個家,就像我看它也看很久,想記住它一樣。
哪怕如此虛弱,老林還是很懂事。它腸胃里沒有一點兒食物,不時嘔些清水。入了夜,它也不肯回窩,把它抱進去,它又掙扎著出來。我媽想它也許是怕自己嘔吐弄臟被子,安慰它很久,說沒事的,不嫌棄你,果然它就乖乖睡了,不再出來。
最后一天,陽光很好,我們在陽光下陪伴它,抱它起來,驚覺它竟像羽毛那般輕了,變得小小的,像它第一次走到我家門前時一樣。
我總是怕它走時我不在,可最后它真走了時,我還是不在。它在夜里悄悄地走了,剩下一堆零食和營養(yǎng)素沒吃完。
我在我媽的菜地旁給它選了個地方,就在大門前。它一輩子不曾離開家,死了也不行。它就在門口,我進進出出,它都看著。以后我的小孩子來了,進進出出,它也能看著。
我不傷心,我很平靜,它度過了于狗來說漫長而平靜的一生,也從未離開它愛的人。到了最后,它也沒有病痛,干干凈凈的,太陽暖暖的。
只是,我送走阿呆,送走阿喜的時候,老林都陪著我。如今送走老林,我再也沒有毛茸茸的朋友了,從此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