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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哇掌

2019-03-10 08:35劉梅花
回族文學(xué)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藏獒牧人羊羔

黎明,天還未亮透,月亮收攏了清淡如水的光輝,撤到卡哇掌山那邊去了。天空是短暫混沌的狀態(tài),亮也不亮,黑也不黑,就那么幽暗幽暗地頓住。單葉綠絨蒿微微擺動,看不清花瓣那種清澈的藍色,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香青貼著地面生長,小小的花朵含著露水,垂著,還沒綻開呢。而紅景天呢,似乎要躲到石頭的陰影里去了,比天色還要暗,幾乎看不見。

這個時分,整個卡哇掌都籠上一層潮濕的霧氣。老牧人推開小院的莊門,站在門前,看山坡上的羊圈——說是羊圈,其實不過是用木頭柵欄把半個山坡圍了一圈而已。柵欄外面,有好幾個干草垛,兩只藏獒藏在草垛根里,呼呼大睡。藏獒長得有點兇,即便是睡著的時候。

山上的鳥兒們還沒睡醒,一聲也沒有啼叫,山野里寂靜無聲。老牧人伸伸腰,走過去,吧嗒一聲扭開了柵欄木頭門——就在這吧嗒一聲里,天色倏然就亮了,亮透了,連山尖上一抹金光的陽光都黃燦燦地冒出來了。羊兒們半跪著,臥在一層潮濕的黃草上,聽見那一聲輕微的吧嗒聲,立刻撐著身子站起來,咩咩咩亂叫,跑到老牧人跟前來鬧騰——它們即便是閉著眼睛,也知道老牧人的樣子,寬寬的方臉,老鷹眼睛,塌鼻梁,紅臉頰,一撮山羊胡子一翹一翹。

啊西——啊西——老牧人從羊群里擠出來,拎著鐵皮桶,大踏步走在一層潮濕的黃草上,大把大把撒下去苞谷籽兒,羊群散開,低頭尋覓了糧食吃,一邊吃一邊還不停地咩咩叫——雖然它們極力把聲音咽下去,但那咩咩咩的聲音還是從嗓子里掙扎著逃出來,響徹在卡哇掌的山谷里。是的,清晨的卡哇掌,倘若沒有這些羊的叫喚聲,就一直睡著,醒不來。

鳥兒們也起床了,細爪子攥住枝條,拍拍花棱棱的翅膀,慢悠悠啼叫,啾咕——啾咕——卡哇掌的鳥兒們都拉長了聲音叫,決不短促。山谷這么大,海拔這么高,嗓子放得開。再說夜里半聲都沒叫過,清晨有些迫不及待。

老牧人一邊撒苞谷籽兒,一邊大聲吆喝,叫羊群給他讓開道。不過羊兒們根本就不聽他的,那吆喝并不起作用。有的羊跑到他腳下,差點把他絆翻。有的羊咬住他的衣襟,蹬著蹄子往后扯。有的羊跑來跑去撒歡兒,竟然一頭撞到他的膝蓋上,滿地滾蛋蛋。那只厲害的長角公羊,干脆一頭頂翻柵欄邊的飼料袋,扒拉了幾蹄子。

他撒完飼料,扣上柵欄門,慢吞吞回到院子里去。路過干草垛的時候,一條黑藏獒醒了,半睜著眼皮迷迷瞪瞪瞥了他一眼。另一條藏獒沒醒,仍舊昏昏沉沉睡著。鳥兒也吵不醒它,羊兒們也吵不醒它。

院子里已經(jīng)被太陽照得有了金黃的一層亮光,木頭高門檻上靜靜坐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也還沒有醒透,睡眼惺忪看著爺爺進來,木呆呆的。他的上衣扣子還沒系好,鞋子也穿反了,懷里抱著一只黑乎乎的玩具熊。一只云雀直直躥上天空,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似的,又急速落下。小男孩抬頭看了一眼,還在夢里一樣懵懵懂懂。

整個卡哇掌,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只有這一戶人家。山野里升起孤零零的炊煙,一繞一繞,風隨便吹,煙隨便飄。山坡上紫色的蘇魯梅朵也隨便開,狗尾巴草黃的綠的草穗子也隨便搖。反正,再也沒有什么人家了。除了老鷹常來常往。

老牧人走到門檻前,一伸手抱起小孩,在他臉蛋上啄了下,呵呵笑著,進了屋子。爐子上的酥油奶茶已經(jīng)滾了,劈柴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啪啪,啪啪。一罐牛肉湯也滾了,冒著白氣,香味兒很濃。炕上還睡著一個小女孩兒,六七歲,剛醒來,腦袋鉆出被窩,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爺爺,我昨晚聽見狼走在房頂上,它的爪子聲音很輕,刺啦,刺啦。

然后呢?老牧人把小男孩放到炕桌邊,端給他一茶碗熱茶,看著小女孩問道。

狼就在房頂上散步,一直走來走去,它不想停下來。小女孩說。

老牧人往火爐里添了幾根劈柴,拿過一塊熱毛巾給女孩擦臉,若有所思地說道,大概,那匹狼跳到房頂上觀察羊群,卻下不去了,只好磨嘰著,把你給吵醒了。等會兒,我上梯子去看看,有沒有狼在房頂上。

狼,你在哪兒?出來。小男孩終于醒透徹了,抱著黑乎乎的布熊高聲叫道,看我爺爺不抓住你才怪。

抓住狼干什么呢?老牧人問小男孩。

燉肉湯。小男孩簡單地回答道。

小女孩咯咯咯笑著說,狼不能抓,肉也不能吃,爺爺,我們?nèi)タ纯捶宽斏线€有沒有狼呢。

老牧人從被窩里抽出來小女孩,抱著她,走到院子里,爬上一架梯子,看看房頂上有狼沒有。

狼,快點跳下來,跳到鍋里來。小男孩坐在炕上大聲命令著。然后呼嚕呼嚕喝了幾口奶茶,一層白色的奶痕留在他嘴唇周圍。

狼呢?小女孩看著空空的屋頂上幾墩芨芨草隨風搖擺,沒有狼。她告訴爺爺,可能跑了,因為狗已經(jīng)醒來了,能聞到狼的味道,會追殺它。

老牧人說,也可能你聽見的是風刮著芨芨草的聲音,并不是狼呢。

不,就是狼在走,小女孩固執(zhí)地說道,我覺得它的爪子踩在房頂上,一下輕,一下重,就是盡力忍住不弄出聲音的那種小心地走。

老牧人打了個激靈,心里一種東西一閃而過。他仔細盯著房頂?shù)哪嗥た戳艘粫?,發(fā)現(xiàn)了狼的蹤跡,前爪子深,后爪子淺。他緊緊抱住女孩,有點顫抖地說,沒錯,寶貝,你昨晚聽見的確實是狼——那是一匹瘸狼,去年春天的時候,被大黑咬傷了腿子,逃走了。千真萬確,它踩在房頂上的話,發(fā)出的聲音就會一聲輕,一聲重,盡管它努力忍住不想發(fā)出聲音來。

大黑,大黑,女孩高聲叫起來。

大黑,大黑,屋子里的男孩也扯著嗓子高聲叫起來。

那只醒來的黑藏獒,聽見孩子們的喊叫,箭一樣射進莊門,一閃身竄進屋子里,把前爪子搭在炕沿上,眼珠子滴溜溜看著小男孩,呼哧呼哧喘氣。小男孩大方地把一根骨頭塞到它嘴里——那根骨頭爺爺撈出來準備給小女孩啃的。

老牧人抱著女孩也跟進來。女孩摸著它的頭說,大黑笨蛋呀,昨晚狼來了,你都不知道——就是去年你咬傷的那匹瘸狼哩。

可是,狼也咬死了我們的十只三只五只羊。小男孩補充道。他還不很會數(shù)數(shù),意思是很多羊。

是十二只羊,弟弟,狼一晚上咬死了我們的十二只羊,小女孩糾正著,又掉頭罵狗,大黑呀,狼咬死了那么多羊,你臉上不害臊嗎?

大黑確實有點慚愧,羞愧地叼著骨頭縮著脖子出了門,跑到草垛下去了。那匹狼實在兇狠,若不是憨頭幫忙,指不定連它自己都被吃掉呢。憨頭是另一條藏獒,平日里雖然很懶,但關(guān)鍵時候還是勇猛無比。再說羊圈也太大了,半個山坡呢,它們有時候真的巡視不過來,出現(xiàn)失誤也是不得已。

那匹瘸子狼,真的來過,小女孩重復(fù)說,它輕手輕腳踩著房皮,喀啦喀啦,聲音很小,聽起來像個鬼。

可是,鬼是什么樣子?小男孩嚇得哆嗦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茶碗問道。

鬼嘛,我可沒見過,小女孩繼續(xù)說道,不過呢,我想差不多就是怪獸那樣吧,有皮毛,尖嘴巴,長爪子,可以滾,可以飄,可以用腦袋倒著走路,也能把自己化成一灘稀糊糊泥,稠水那樣淌著走。

也可以伸出舌頭卷著走路,還能抓走小孩子,還能扭來扭去在地上咕嚕咕嚕走,小男孩補充說,還有一種鬼,什么都沒有,胳膊也沒有,腦袋也沒有,腳爪子也沒有,就是圓乎乎的披著一身厚毛,不不,是尖刺,在地上蹭,一蹭一蹭走,找到老鼠洞,就咕嚕一身滾進去了,變成老鼠的模樣。

你可最會胡謅了,弟弟,小女孩繼續(xù)說道,就是那種古怪的聲音,我聽見它在走,有很多胳膊很多爪子一樣,它盡量收住那些爪子,不發(fā)出聲音,可是還是喀啦喀啦響著。我喊了一聲爺爺,悄聲問,你聽房頂上是什么聲音?

可事實上你只是心里喊了一聲,嘴里并沒有發(fā)出聲音,老牧人一邊喝茶一邊說,其實我睡得不很死,能聽見你喊我。

你都沒有聽見狼走,肯定睡得死,小女孩抗議說,那個聲音走來了走去了,像困在籠子里一樣,不安得很。又像羊啃著石頭上的鹽,喀嚓,喀嚓,伸長舌頭舔。

羊啃的是苔蘚,不是鹽,小男孩打斷姐姐的話,大聲叫道。他看見羊吃得就是苔蘚。

不不,就是鹽,石頭上滲出來的鹽。小女孩固執(zhí)地說道,那種聲音真的古怪,也像旱獺嚼著草根,咯吱咯吱。它的腿子似乎很細,身子很重,它的細腿子拖著很重的身子走動,就很吃力,一扭一扭,房頂?shù)哪嗥ぞ鸵活澮活潯?/p>

大黑都沒有聽見。小男孩忍不住打斷姐姐的話,咕噥了一句。他喜歡大聲說話,即便嘟嘟囔囔時,聲音也不小哩。

如果是風朝著山上刮,那么大黑和憨頭就聞不到狼的氣味,也會被風吹走聲音,因為逆風。小女孩繼續(xù)說道,我很害怕呀,爺爺又沒有醒來。那個聲音很小心,像石頭壓住一樣,鬼一樣。后來我覺得可能是狼,因為它沒有飄到窗子前,一直在房頂上響動。如果是鬼的話,會飄到窗子前晃動的,披頭散發(fā)嚇唬小孩子。

你睜著眼睛嗎?小男孩怯怯問道。他不敢大嗓門了,聽上去確實很害怕。

不就是一匹瘸狼嘛,老牧人說,它根本就不敢跳到院子里來,只要我大喝一聲,它就會匆忙逃走,連多走兩步都不敢。如果我去追它,那匹瘸子狼肯定發(fā)瘋一般逃跑了——不過,我可不想去追,如果有兩匹狼的話,瘸子狼引開我,另一匹埋伏的狼說不定就跳進院子抓走你們。

可是,它為啥要跳上我們房頂?兩個小孩齊聲問。

現(xiàn)在是春天了,老牧人回答說,春天就會有許多小羊羔出生到卡哇掌,擠在我們的羊圈里。大羊生了小羊羔,很虛弱,一點力氣也沒有。這樣,狼很容易咬死它們。所以,每年春天,小羊羔出生的時候,狼就會聞風而來,禍害羊媽媽,尤其我們這樣孤零零的一戶人家。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我的奶奶會唱勸狼歌,在羊圈門口點燃火堆,唱一種歌,勸狼不要吃羊,因為它們吃掉大羊,羊羔就成了孤兒,很可憐。

它們聽話嗎?小男孩急著問,是不是聽了勸狼歌就不會吃羊了?

我那時候也很小,并不知道狼聽話不聽話,老牧人接著說,狼其實很聰明,簡直詭計多端呢,稍微疏忽一下,羊就被它們禍害了。

狐貍也會來禍害羊,小女孩補充道,不過狐貍專門叼羊羔,叼不動大羊。你去年也見過的,弟弟,白狐貍,紅狐貍,尖嘴頭,尖下巴,很臭呀。

去年的狐貍?小男孩瞪大眼睛仔細想了一遍,想不起來狐貍的樣子。畢竟,去年他才兩歲多,記不住事情。不過他分辯說,如果我再看見,就會記起來,不就是狐貍嘛,又不是狼。小男孩學(xué)著爺爺?shù)目跉庹f。

老牧人喝過了奶茶,吃了半碗糌粑,把搭在炕沿上的腿子收起來,跳下炕,膝蓋的關(guān)節(jié)嘎嘣嘎嘣響著。小女孩說,爺爺你的關(guān)節(jié)又要疼了。

這潮濕的天氣,我的關(guān)節(jié)真的很疼了,爺爺點頭回答道。他走出屋子,在院子后墻的一個背陰處,扒開一塊大石頭。石頭底下,是一個石窩窩,存放著一些羊肉——有些羊走著走著,一腳踏空,從山崖上摔下來,死掉了。有些羊生病死掉了。有些羊被瞎老鼠咬傷也死掉了。這些羊肉人不吃,都留給藏獒當口糧。深山里根本不用冰箱,夏天都會下雪哩,冰涼的石窩窩里跟冰箱一樣保鮮。

老牧人挑出兩只羊腿,仍舊挪過來大石頭,壓住石窩窩——昨晚上狼一定也聞見了羊肉的腥味,不過它力氣小,搬不開大石頭,只好圍著石窩窩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

等老牧人一轉(zhuǎn)身,兩條藏獒各自叼了羊腿飛一般跑了。它們吃飯很積極,連口哨都不用打。它們趴在羊圈門口,咯吱咯吱嚼著羊肉,眼睛卻警惕地四下里巡邏——其實它們并不擔心狼要來,而是害怕突然飛過來的禿鷲,一翅膀拍過來,從它們嘴里奪走羊肉。那些有翅膀的家伙,霸道透了,你總不能追到天上去吧,狗哪里會飛。

給媽媽打個電話,告訴她昨晚狼來過了,而且是瘸子狼。小女孩坐在炕桌前,喝完了奶茶,說話間頭也不抬,只顧撥手機。小男孩趕緊補充說,如果是兩匹狼,一匹引開爺爺,另一匹就會跳進院子捉走我們,把我們叼到卡哇掌山頂?shù)睦歉C里給它們當孩子去。

不是那樣,弟弟,狼把我們叼去,給它的狼孩子當口糧,吃掉我們呢。小女孩已經(jīng)撥通了手機,連著喂喂了幾聲。

老牧人不知道孩子們在屋里嘀咕些什么,他把木頭柵欄的門牙開一條縫兒,一群羊就沖過來,擠著出圈門。老牧人把膝蓋抵在木頭柵欄門前,一只一只往外放——單單是羯羊們都可以出去,母羊都不讓出去,留在羊圈里,不能把小羊生在山上,不然就給凍死啦。春天的卡哇掌還是冷得很呢。再說山野里,狐貍們已經(jīng)蠢蠢欲動,一旦看見母羊生了羊羔,它們就瘋狂地跳過來,背走小羔羊,留下可憐的羊媽媽在拼命呼喚。

羯羊們都放完了。那些家伙們?nèi)α艘煌砩?,急著撒開蹄子就上山去了。山上的青草還沒有長高,勉強能啃一點,但是它們才不管呢,順著羊腸子小道,頂著腦袋上的尖角,匆匆忙忙消失在山野間。兩條藏獒都跟著羊群上山去了,它們雖然不是牧羊犬,可也差不多,傍晚負責把羊群攆回家。羯羊們都野得很呢。

老牧人把曬干的青燕麥草均勻地撒在羊圈里,母羊們圍過來,低頭吃草??拷荻獾牡胤?,老牧人支起一頂天藍色的塑料布大帳篷。帳篷里,剛出生的小羊羔前蹄半跪著,咩咩叫著吃奶。母羊安靜地站著,給小羊羔奶吃,目光柔和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老牧人挨個兒看了一遍羊羔,彎腰走出帳篷。

此時,已經(jīng)有兩只母羊要生羊羔了,疼得咩咩叫著,跪在地上。老牧人急急忙忙把母羊抱進帳篷里,幫著接生。而山野里的狐貍已經(jīng)聞到了血腥味道,賊頭賊腦流竄下來,繞著草垛轉(zhuǎn)悠。一旦老牧人稍微疏忽,狐貍就會跳進柵欄,鉆進帳篷背走小羊羔。狐貍既然能偷雞,當然也會偷羊羔。

看,狐貍,小女孩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牽著小男孩站在莊門口,指給他看。兩個小孩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小手牽著,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七八只狐貍躥上跳下,急得抓耳撓腮。說真的,狐貍們一點都不怕人,尤其是小孩子。就算藏獒不上山留在羊圈,狐貍也不用怕,因為藏獒根本不管狐貍,它們彼此都很熟,經(jīng)常在山野里遇見,甚至很友好。

狐貍真的很臭呀,小男孩嫌棄地捏住鼻子,仔細看了一陣子,接著說,尾巴還比較漂亮,下巴也太尖了,臉也太尖了。

像不像葫蘆娃里面的那個蛇精臉?小女孩問道。

小男孩半張著嘴,癡癡看了一陣說,不像蛇精,像松鼠。

就算最難看的松鼠,也比狐貍漂亮,松鼠才不來偷我家的羔羊呢,小女孩這么說著,又大罵破狐貍。可狐貍們覺得自己的皮毛很新,一點也不破,所以理都不理,照舊繞著藍色的帳篷轉(zhuǎn)圈,跳來跳去,急得簡直不行。它們聽見羊羔嫩生生地叫喚,咩嘎嘎,咩嘎嘎,狐貍饞得口水拖在下巴上,恨不能從老牧人的手里去搶走,啊嗚一口連皮帶毛吞掉,太好吃了。

我們看大路吧,不看破狐貍,省得惹我生氣,小女孩說,你看它們臉皮厚不厚,根本不怕爺爺,就算爺爺沒工夫出來追打它們,它們也不該這么明目張膽跳來跳去,一心想著搶走羊羔,有多嘴饞呢。

它們肯定餓了,小男孩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噘著嘴說,可能想喝肉湯。

可是這些都是我們的羊羔,小女孩解釋說,它們應(yīng)該去河邊逮住旱獺吃才對,那些旱獺根本就不是我家的,是卡哇掌的。

可是卡哇掌是誰家的?

弟弟,卡哇掌是大山,不是誰家的,我們就住在卡哇掌。

這時候,山下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飛機一樣,越來越近。兩個小孩朝著大路高聲喊著,爸爸,媽媽——

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大路上,一前一后,都騎著笨重的大摩托,發(fā)出巨大的聲音,飛馳而來。整個卡哇掌都聽得見這種粗糙笨重的聲音。狐貍們聽見可怕的摩托聲,猶豫了一會兒,看清了大路上駛來的怪物,卷起尾巴逃走了,幾下就不見蹤影。沒有一只狐貍傻到等著挨打。

作為老鄰居,它們當然知道誰來了。那個騎著怪物的壯漢一旦回到家里,就會掄起一根木頭杠子,死命追打狐貍,它們可是吃過虧的,尤其那只紅狐貍,差點被打成塌腰——一杠子打空了,只擦了皮毛,倘若打在腰上,那就完了,只能塌著腰走路。紅狐貍關(guān)鍵的時候丟下羊羔趁勢一滾,才保住了老腰。尤其那該死的怪物的聲音,轟隆隆,轟隆隆,冒著一股黑煙,驚天動地,把窩里的小狐貍都嚇暈了,連氣兒都不敢喘,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摩托車沖上山坡,揚起一股沙土,在莊門口剎住。兩個小孩蝴蝶般飛過去。爸爸脫掉頭盔,先抱起小男孩,又伸出另一條胳膊抱起小女孩。卷頭發(fā)皮膚黝黑的他長得太壯實了,肚子都鼓起來,懸在身體半空,小男孩的腳剛好蹬在爸爸的褲腰帶上,咯咯咯笑。媽媽也脫掉頭盔,露出一臉的笑,她的頭發(fā)在風里亂飛,紫紅的臉頰寬寬的,脖子里圍著羊毛圍巾。她一彎腰,竟然從摩托車上抱下來一條白色的,細長條的狗狗,長耳朵小眼睛。

兔子,小女孩喊了一聲。那條田園犬就跳過來,伸出爪子拍了一下她,親切的伸長脖子咬她的褲腳。

爺爺聽見摩托聲,走出藍色的帳篷,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笑呵呵地說,兩位來串門嗎?收羊皮嗎?進屋茶喝去,糌粑吃去,不要錢。

我們才不是串門的呢,也不收羊皮,壞阿爸,拿我們開心。你懷里揣著那只,是剛生出來的羊羔子嗎?壯漢也笑著,朝著帳篷那邊喊。

可是,老牧人卻搖頭晃腦地說,看錯啦,哪里是羊羔子,是兩百塊錢呢。

媽媽也大笑著說,阿爸,你可真是會說話,今年的羊羔子真的能值兩百塊呢。你瞧,兔子都來看守羊羔子啦。

細長條的田園犬看見老牧人,飛一般跑過去,抱他的腿,咬他的衣襟,簡直激動壞了。它好久沒見到爺爺了。

一家人都嘻嘻哈哈進了院子,把剛出生的羊羔抱到屋子里取暖。在山外面很遠的地方,他們還有一個家,那里是牧民村,每家每戶都是一棟獨院小樓,陽臺上開滿花朵。卡哇掌是小女孩家的牧場,牛羊都在卡哇掌大山里,所以在春天的時候來山里接羔,照料母羊。等到了夏季,滿山遍野的羊羔子很強壯了,能跑得過狐貍,躲得過禿鷲,打得過旱獺,他們一家人就鎖了莊門,下山回到牧民村去了。不過老牧人在牧民村住幾天,仍舊回到卡哇掌——他一輩子在山里住習慣了,住在樓房里不舒服。他和他的羊群在山野里跟著藏獒過日子。

木柵欄里,大羊們還在吃草,嘴巴挑來揀去。剛生過羊羔的母羊,前腿半跪著,虛弱的臥在藍色的帳篷里,眼神溫柔。山野里的狐貍都逃得無蹤無影,只有鳥兒們放肆地亂叫,不歇氣兒地叫,仿佛它們?nèi)绻V固浣?,卡哇掌就睡著了?/p>

傍晚時分,小女孩一家吃完一鍋羊肉蔥花面片——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缺氧,寒冷,不吃肉可不行。這時候,田園犬在莊門口狂叫,藏獒也在遙遙呼應(yīng)——羊群下山了。它們在白云深處野了一天,渴了,發(fā)瘋一般沖下山,一頭栽到河里,吸飽了一肚子水,又發(fā)瘋一般往木頭柵欄里跑,仿佛空氣里藏著狼,跑得慢了就會被狼吃掉一樣。

女孩的父母親起身去了羊圈,照料那些小瘋子們。老牧人坐在炕桌前,吃煙,喝茶,被小男孩纏著,只好給他講故事。

我小時候,老牧人吐出一口煙絲,慢悠悠說道,見過一匹馬狼。它長得像馬,但尾巴又粗又長,一尾巴掃過去,能掃翻一只大羊。馬狼甚至能站起來,像人類一樣走路,前爪子抱在胸前,那張長臉垮著,眼珠子咕嚕嚕亂轉(zhuǎn),眼神里閃著寒光。

小男孩打斷爺爺?shù)脑拞柕?,寒光是什么東西?

就是殺氣,弟弟,惡狠狠地看著人。小女孩搶著回答。

對,就那樣,老牧人繼續(xù)說,有一天也是傍晚,我家的狗也不知哪兒逛去了,反正院子里很安靜。我奶奶正在挼一張小羊皮,喀啦喀啦抖著。我爺爺坐在屋檐下劈柴,咔嚓,咔嚓,腳邊堆著好多三棱劈柴。我呢,拿著一個筐子玩,把自己扣到筐子里,挪到廚房門后,想著嚇我奶奶。

那個筐子還有嗎?男孩問道。

啊,說不定還有,明天柴房子里找找看。老牧人接著說道,我剛躲進去,突然,房頂上刷啦刷啦響了一陣,天窗口暗起來,閃過一張毛茸茸的長臉。我都一下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發(fā)現(xiàn)那匹會走的馬狼順著廚房的天窗,出溜一下從房頂溜下來,左看右看,把尾巴豎起來,直起身子,藏到廚房角落里一堆柴火里去了。柴火灰塵很多,它鉆進去躲藏的時候,那些塵土就亂竄,嗆得我嗓子冒煙似的,差點咳嗽出來。但我忍住了。

你害怕嗎?女孩問。

有一點點,不過不是很怕,老牧人繼續(xù)說,聽說馬狼最愛抓小孩,拿舌頭舔,而它的舌頭上有尖利的刺,或者是細小的鉤子那樣的東西,太可怕了。我能清楚地看見馬狼毛茸茸的身子,長臉,粉紅的鼻尖,骨碌碌轉(zhuǎn)的眼睛。可把我嚇得不輕,哆嗦了一會兒,就慢慢鎮(zhèn)定下來了。馬狼藏好后,很快它的鼻子楚楚抖著,眉頭蹙著——糟糕,它聞到小孩子的味道了,因為那時候我天天要喝很多牛奶,它可能聞到了牛奶和人類混合的味道。

它吃掉你了嗎?小男孩急得快要哭了。

當然沒有,老牧人接著說,我和狼都躲在廚房里,可是我的爺爺奶奶并不知道,還在屋檐下說話,挼小羊皮,劈柴。我爺爺突然打了個噴嚏,聲音很大,我看見狼的毛茸茸的腿子動了一下,爪子輕輕提起來。雖然院子里的動靜分散了狼的注意力,但它還是緊張地四下里搜尋人的味道,我藏得非常好,在門背后扣在筐子里,馬狼眼睛看不到,除非聞味道。廚房門敞開著,如果我爺爺走過來關(guān)上廚房門,我可就被馬狼吃掉了。這么一想,我頭上的汗絲絲冒出來。

可是,爺爺并沒來關(guān)廚房門。我聽見奶奶丟下小羊皮,在屋檐下走動,她說,把劈柴抱到廚房里吧,快要下雨了。這時候,我家的那只肥貓兒突然躥進廚房,一下子跳到鍋臺上,它攆著一只老鼠,滿屋子亂竄。我看見馬狼也慌了神,警覺地左看右看,爪子已經(jīng)伸出來,相當危險啊。此時天慢慢黑了,外面光線暗下來,我聽見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快要被馬狼發(fā)現(xiàn)了。

那你趕緊跑啊,小女孩提醒爺爺。

是啊,這可是好機會,老牧人繼續(xù)說,趁著貓兒和老鼠撲騰——說實話那只肥老鼠個頭可真大,足足有兔子大。我慢慢移動筐子,從門背后移動過來,再有三四步,就是門檻了,可以跑出廚房??墒邱R狼很快就聽到了我的蠕動聲,在雜亂的撲騰聲里辨別出我的聲音,眼睛朝著門口看過來,它顯然發(fā)現(xiàn)筐子出現(xiàn)的位置不對,非常緊張地判斷筐子里蠕動的東西。這時老鼠跳上案板,貓兒撲過去,撲空了,一碗牛奶被撲下來,我奶奶顯然聽到了大碗碎裂的聲音,朝廚房門口走來。

那你怎么樣了?被狼吃了嗎?小男孩已經(jīng)哭了,眼淚掉在胖乎乎的臉蛋上。

不就是一匹馬狼嘛,老牧人接著說,它也有打盹的時候。我立刻站起身,掀掉筐子,噌噌跳出門檻,一邊大聲喊著有狼,有狼,撲向奶奶的懷里。我爺爺跳起來,掄起劈柴的斧頭,護住我和奶奶。此時,廚房里嗖嗖躥出一條黑影,我爺爺一斧頭扔過去,原來是貓兒,斧頭劈空了。然后緊接著嗖嗖躥出一條大黑影,奪門而逃,這才是馬狼——它像拋出去的石子兒一樣,嗖一下就躥出莊門,奔逃而去。我們追出去,只看見一道黑影——幽暗的天色里,飛奔的狼從門前的青草里劈出一條線,延伸到遠處去了。風一吹,劈開的那條線很快恢復(fù)了,馬狼也不見了。

咱家門前不是羊圈柵欄嗎?沒有青草。小女忍不住反駁,她覺得爺爺講錯了。

不是柵欄,是青草,老牧人說,那時候是一大片的青草,一直伸到河邊去了。柵欄是后來你爸爸才修的,因為我們搬到山外的牧民村后,狼啊狐貍啊多了,總是吃羊羔,才修了個柵欄羊圈,給藏獒守著。以前門一開,就是一坡青草,綢緞一樣閃著光澤。

你沒有被長臉和人一樣走路的馬狼吃掉。小男孩松了口氣,那只貓兒哪兒去了?

那只貓兒嘛,在墻頭上念經(jīng)呢。老牧人嘿嘿笑著逗小男孩,貓兒都不知道有馬狼這檔子事情呢,它只是一心追逐老鼠。

小男孩噗嗤笑了一聲,鼻涕冒著泡泡。老牧人一手托著小男孩的腦袋,一手捏著一張紙巾,給他擦鼻涕。小女孩很嫌棄地看著弟弟,撇撇嘴。

睡吧,夜深了,老牧人說。

睡吧,弟弟,我們明天早上還有事情呢。

什么事情呢?老牧人問道。

就是罵狐貍呀。小男孩回答道,大黑才不管它們呢。

兩個小孩說話的時候,幾只賊頭賊腦的狐貍,神不知鬼不覺偷走了一只小羊羔,翻過柵欄消失在夜色里——那只母羊把小羊生在柵欄邊上,羊羔連咩嘎嘎一聲都沒來得及叫就被偷走了。兩只看起來很兇的藏獒,一只趴著,身子靠著干草垛,前爪子扽得老長,四下里巡視,它根本就沒看見鬼鬼祟祟的狐貍,羊圈有半個山坡大呢。另一只埋頭啃骨頭,尾巴翹起來,尾巴尖一搗一搗磕碰著黃草垛,嘴里咯吱咯吱響著。而那只叫兔子的田園犬,則守著院子,耳朵貼著地皮,半睡半醒的樣子,它只操心院子,羊圈根本看護不到。

羊圈的帳篷里,幾盞燈照得雪亮,年輕的父母忙得團團亂轉(zhuǎn),一只一只的小羊羔跳到卡哇掌春天的寒風里,咩嘎嘎叫著,找媽媽。

小男孩也急著找媽媽,他固執(zhí)地說,等媽媽回來我才睡呢,這會兒還不睡。

今晚有幾十只羊羔子要生出來,他們根本沒時間睡,得照看羊羔子呢,老牧人抱著小男孩,繼續(xù)哄著他睡。

小女孩說,今晚上,狼不會來上房頂了,因為爸爸媽媽來了,能打走它,而且兔子守在院子里呢。小女孩說著,把腦袋縮進被窩里,打著哈欠呼呼睡著了。小男孩扔掉手里黑乎乎的玩具熊,從爺爺懷里掙脫出去,悄悄爬過去,把姐姐手里的布娃娃偷過來玩。

夜很深了,卡哇掌的大野里寂靜極了,隱隱可聽得見羊羔子的叫聲,偶爾有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藏獒也稀疏叫幾聲應(yīng)個景。沒有月亮,羊圈門口挑起一盞燈泡,發(fā)出橘黃的光芒,在黑黢黢的山野里像一朵綠絨蒿的花朵。木頭柵欄圍住半個山坡,羊群都睡了。天上或許有云,也或許沒有,反正也看不清。風倒是刮著,把山上的草木吹得搖來搖去。河里的水也發(fā)出一些輕微的嘩嘩聲,貼著地皮出了卡哇掌,朝山外走了。天亮的時候,這些河水就流到了牧民村。

小男孩迷迷糊糊睡著了,抱著姐姐的玩具。老牧人慢慢搖著他,還在給他唱催眠曲:老鷹的家,在天空,翅膀馱著它的家。羊群的家,在山坡,木頭柵欄圍著它的家。寶寶的家,在卡哇掌,爸爸媽媽守著家……

作者簡介

劉梅花,本名劉玫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二屆甘肅兒童文學(xué)八駿之一。近年在《芳草》《天涯》《散文》《讀者》等四十余家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大量散文作品。多家報刊有專欄散文刊出。部分作品被轉(zhuǎn)載,并入選多種選本、中考試卷。曾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全國孫犁散文獎、首屆三毛散文獎、首屆絲路散文獎等多個獎項。著有長篇小說《西涼草木深》、散文集《陽光梅花》《草廬聽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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