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困
千年前,百草枯榮,凍土皸裂,窄衣沃馬的匈奴拉開漆黑的弓矢,在河西走廊里朝邊陲的城墻射出冬日前的第一箭。
“張國臂掖,以通西域”,古為河西四郡之一張掖郡,今為甘肅省河西走廊中段的張掖市,其名取自“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好似自名字里便注定帶著金戈鐵馬的氣息。張掖為東西南北交通要沖之地,其歷史始于新石器時代往前,自古便是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祁連山聳立于南,龍首山屏障于北,黑河流貫于中,地理位置極為優(yōu)越。其流域又有著河西最大最肥沃的綠洲地,被稱為“金張掖”,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中國以中原為中心,地質(zhì)肥沃,物資豐饒才得以起源文明。然而塞北之地古指長城以北的地區(qū),也稱塞北,包括內(nèi)蒙古、甘肅、寧夏、河北等省區(qū),氣候寒冷,產(chǎn)物匱乏,與中原的安逸截然不同。
烽火狼煙,冷槍寒裘
文字有記載,夏、商、周時期,張掖為戎羌的居地,春秋后至秦,為烏孫、月氏之牧地。西漢初期,匈奴悍然,將月氏驅(qū)逐出張掖。漢武帝時,張騫出使西域,于張掖月氏、烏孫共御匈奴。將軍李廣曾率軍十八萬駐扎張掖,霍去病同衛(wèi)青領(lǐng)漢軍敗匈奴,將張掖歸入漢朝版圖。東漢至三國,漢、匈奴、羌、鮮卑相互征戰(zhàn),直至三國時期,曹魏占據(jù)張掖郡。兩晉南北朝到隋朝,張掖長期被控制在漢族的管理之下,與武威、酒泉等地割據(jù)軍閥勢力相互爭斗。及至唐朝,唐軍與突厥、吐蕃、回鶻部族爭斗不休,張掖被吐蕃占領(lǐng),后又于唐朝末期被回鶻統(tǒng)治180年。明末,李自成麾下賀錦攻下張掖,斬殺4萬余人。清朝時期,回民反清,清軍平定祁連山藏民出扁都口叛亂。直到如今,還能在扁都口關(guān)隘看到當(dāng)年的痕跡。
可以說,位于西北甘肅的張掖在歷史上前行的每一步都浸透著血與淚,每一處痕跡都曾經(jīng)傾聽過邊陲戰(zhàn)士思鄉(xiāng)的羌笛聲。
白雪關(guān)山遠,黃云海戍迷
少年人的心里總藏著浩瀚無邊的幻想與烈火硝煙的勇敢,那是存在于無數(shù)人夢中的西北邊塞:磅礴的風(fēng)沙與無垠的廣漠連接著雪山的瑩白一線,以手遮目,才敢看見那呼呼的蒼穹下,是如七彩海潮般洶涌無邊的丹霞地貌。
七彩丹霞是在上億年的地殼運動與外動力作用下所形成,其地貌和彩色丘陵發(fā)育的地層都為白堊系中下統(tǒng)碎屑巖地層,現(xiàn)多認為呈彩色丘陵形態(tài)的地形是丹霞地貌的一種,被稱為“彩丘式丹霞”。有古老的民族將這種奇特的山景稱為“阿蘭拉格達”,翻譯為漢語便是“紅色的山”。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著名地理學(xué)家以曹丕的這句詩將以陡崖坡為特征的紅層地貌比喻成天之丹霞。張掖丹霞地貌群由“七彩丹霞”和“冰溝丹霞”組成,是國內(nèi)獨有的丹霞地貌與彩色丘陵景觀復(fù)合區(qū),又有人稱其“色如渥丹,燦若明霞”。
如果說江南的風(fēng)情是桃花瓣墜落在濕潤的春水里那刻的蕩漾,那張掖的丹霞地貌就是深海的萬千色彩凝固在時光里的剎那芳華。傳說中,這里是女媧補天的最后一塊五彩石被妖魘窫窳碾成粉末后吹落到人間從而幻化成的七彩神山。女媧娘娘補天的最后一塊五彩石看起來十分繁忙,總是容易在各地的傳說中起各式各樣的作用,可若當(dāng)真有一處土地得稱“斑斕”二字,那無疑是俗稱的“張掖丹霞”。萬丈霞光的調(diào)色板被輕輕推翻在丘陵與天際的交界線,順著山脊而下的色澤淺淡不一,似是色調(diào)閾值的任意添一分或減一分,就能從那1.1、1.11里往后推出數(shù)之不盡的繽紛?;鹧姘愕某嗳缜叱隹咭粯釉谇鹆觊g起舞,水草般的碧似叢林樹根一樣在起伏里穿梭,海水般的青似寬廣天空一樣處處將其包裹。密不透風(fēng)的七彩幕布覆上這一片皇天與后土,自沙漠里跳出的風(fēng)擷取著干沙來勢洶洶,吹到似是被銀鉤鉤出的縱橫溝壑,壯觀雄渾,讓人驚嘆這人世間怎會有如此多的紅、藍、青、碧。
更讓人驚嘆的是張掖丹霞地貌的景不是固定的。當(dāng)?shù)厝肆鱾髦粋€故事,說是曾有一位畫家有意將其畫下,然而光線時刻在變動,丹霞山的色彩也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畫筆難落,竟始終無法畫出,最后畫家無奈離去,只留下一句“這里是畫家的地獄,攝影家的天堂”。
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張掖獨特的地貌,而獨特的地貌又滋養(yǎng)了獨特的人文風(fēng)情。遠望祁連雪,偶爾便能在山丘間見到一抹跳躍出的明快。毛氈尖帽檐上繡著紅艷的絨,高領(lǐng)偏襟長袍的袖口上用各色絲線繡出花草與動物,靜美的黑眸如同滴水的黑珍珠,在如洗的天空下嫣然嬌媚。
那是張掖少數(shù)民族中人口最多,源出唐代游牧在鄂爾渾河流域的回鶻族,現(xiàn)稱為裕固族,流傳著“水的頭是泉源,衣服的頭是領(lǐng)子”與“帽無纓子不好看,衣無領(lǐng)子不能穿”的民歌。若有幸遇見正在跳舞的裕固族少女或者穿著皮袍子的裕固族牧民,興許還能討得一塊被稱為“塔勒坎”的糍粑或者酸酸的奶皮子,那是來自古老回鶻的手藝,是沿著絲綢之路而來的食物。
神驥欲借飛天力,從此踏落入雪泥
大漠孤煙,霜風(fēng)獵獵。千年前,絲綢之路,河西走廊是佛教傳入中土的咽喉之地。西域的高僧著草鞋而來,大小乘佛教通過河西走廊傳入國都長安,遠渡重洋的宗教文化爭相登陸,所帶來的豐富資源在這里留下了燦爛如霞的一筆。其中,張掖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伊斯蘭教、佛教、道教、天主教和基督教五大宗教俱全,成為一個多宗教、多教派的地區(qū)。東漢后期,道教與佛教在河西一帶傳播,及至兩宋,伊斯蘭教隨絲綢之路傳入河西地區(qū)。元代,天主教堂建立于張掖,19世紀后半期則有基督教傳入西北。
敦煌莫高窟舉世聞名,而張掖馬蹄寺的三十三天石窟,也同樣是不輸于其的佛徒圣地。
在馬蹄寺的寺內(nèi)巖壁上有一馬蹄印,是傳說中一匹天馬在此落下飲水而留,這間寺廟便也因此得名馬蹄寺。臨近此寺,祁連山在眼前連成一片。雪頂圣潔,皇天如洗,山腰碧若玉帶,絕壁凌空逼人。黃禿的山壁與青蔥的色澤相融而不突兀,卻又巍峨聳立,無比沉靜地望著來往的行人。進入千佛洞,500多個摩崖佛塔窟龕規(guī)模宏大,四顧之下有數(shù)以千計萬計的佛教壁畫。走進洞內(nèi),極靜又極涼,好似遠方的鐘聲忽而湊近,聲聲入耳,聲聲撞心。
馬蹄寺最著名的便是三十三天石窟群,“三十三天”是佛教欲界最高層“忉利天”的俗稱,傳言中位于須彌山頂,屬于善樂之所。而這里的三十三天是于紅砂巖上開鑿的21個佛洞。三十三天的每個洞窟中都有數(shù)尊大小不等的佛像,自下而上分為七層,是明朝與元朝時期遺留之物。石刻的佛像閉目捻指,好似耳聽八方,而石窟整體重疊錯落,形如寶塔。
除此之外,張掖還有許多出名的寺廟,如西夏皇家寺廟大佛寺、磚木結(jié)構(gòu)造型獨特的木塔寺、藏傳佛教風(fēng)格的圓通寺等,皆是建造于歷史與戰(zhàn)火之中。木魚聲與廝殺聲在今人所不知的角落里記載著曾經(jīng),就如玉門關(guān)里吹響在夜間的羌笛一樣荒涼又震撼。
絲綢之路上行走過背著行囊的旅人、馱著貨物的駱駝,輸送過中原的文明,也引來萬千的新氣象與貪婪的窺伺。也許火把曾在深夜的沙漠中蔓延,鐵甲寒刃在城墻上守衛(wèi)著邊界。宗教與信仰曾在這里產(chǎn)生沖突又相互融合,東遷來的民族與世代居住的漢族都已成為古老文明的后人。
去聽一聽張掖滿覆沙塵的羌笛,去看一看億萬年里的丹霞,去學(xué)一學(xué)游牧民族的舞步。這里曾經(jīng)埋葬過無數(shù)人的靈魂,潔凈的風(fēng)沙里都是思鄉(xiāng)的聲音。如今,這里亦是無數(shù)人心中的塞北:壯闊波瀾里,長河落日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