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邦妮
那個女孩叫芳芳,她是個健身教練。她大笑著教我們跳肚皮舞,大笑著領一些陌生男人回家,大笑著做飯。
我從她那里學會了一道菜:扁豆燜面。將切條的扁豆和瘦肉絲一起爆炒,多多地擱辣椒,多多地放醬油。炒至入味以后,把最細的面條輕輕地、均勻地鋪上。利用水蒸氣,將面燜熟。燜面筋道,艮而耐嚼,扁豆肉絲辣香。這個菜很容易。芳芳在北京混不下去了,離開得也很容易。
那個男人我叫他大哥,氣質(zhì)憨厚,極通人情世故,燒得一手好菜。
將茄子手撕成塊兒,青椒切塊,和雞肉同炒,澆啤酒。最好吃的是茄子,入酒味,入肉味,滋味厚重。買廉價的魚子,與雞蛋爆炒,最后放一點點蒜薹末,奇香無比。冬天燉羊湯,切去肥羊肉煉油,酥一碗辣子。大片羊肉燉白菜。出鍋時淋一勺羊油辣子,點睛之筆。
大哥和他的女友和我們住在一起,日子在大哥的好菜好飯中過得熱氣騰騰。然后是吵架,分手,大哥的女友離開了北京,走得不容易。
那個男人我叫他老師,是我的電影啟蒙老師,貴州人,斯文白皙,清高自持。
我記得他愛燒一兩個貴州菜,叫我一起吃,用辣得可以當子彈的貴州野辣椒,燒一鍋羊肉。用斧子剁臘肉蹄髈,斧頭脫柄而去,引得我們又叫又笑。酸湯魚,酸湯是野西紅柿制成,蘸水用糊辣椒,滴木姜子油。吃完飯,必定一起飲烏龍茶。
他和妻子暫居的小房子,一居室,收拾得窗明幾凈,一架書,一架碟,一只貓。老師的志向是藝術電影,在整個時代潮流中漸顯尷尬。不弄世務,不愛應酬,夢想之路走得不易。先是師母回貴州,漸漸地,老師也暫別了北京。
那個男人我們叫他李一勺。
因為太摳門,買菜愛買6毛錢的芹菜,兩塊錢的肉絲,只夠一勺燴,所以有這個雅號。李一勺是個猛男,他的習慣是光著上身做飯,一年四季。
他拿手菜是小炒雞,將雞肉切成極碎極碎的小塊,用大量的蔥姜蒜辣椒,以把鍋底炒煳的架勢,耐心地爆炒。他的小炒雞,吃了女人愿意跟他領證,所以也叫領證雞。
為了生存,李一勺做過健身教練,參加過健美比賽。后來帥哥當上了副導演,在各個劇組之間奔波。曾經(jīng)的6塊腹肌已經(jīng)渾然一塊,不掄炒勺久矣。
那個男人是一個流浪歌手,在地道中唱歌。黝黑,矮小,非常愛笑,話也多。他說他在北京各個地道中轉戰(zhàn),東單的地道最好,混響效果絕妙。哥們最愛唱的歌是《憑著愛》,唱歌沒啥技巧,全憑肉嗓子,但是那種真誠非常動人。
哥們兒給我們燒了一鍋黃豆燉豬手。豬手在火上燒過,燎盡了細毛,再洗擦去黑灰。燒過的豬手有一股無法言喻的焦香。和黃豆一起燉,燉得趴爛,黃豆出漿,湯汁雪白。夏日的一天,他在地道里唱了兩個小時,沒有一分錢??诟缮嘣飼r,一個老太婆過來,給了他一個梨。他說,他一邊吃梨一邊流淚。這個哥們兒后來我沒再見過他,也許還在北京的某個地道中唱歌吧。
我學會了他們教給我的這些菜,扁豆燜面,羊肉湯,炒魚子,茄子啤酒燜雞,酸湯魚,小炒雞,黃豆燉豬手。這些萍水相逢的人,把這些菜留給了我。
我還漂在北京。
(邱露嶺摘自微信公眾號“青年博覽” 圖/熊LALA)
詩劇
在徽州,我無法向你描述
那輪照古人也照今人
照故鄉(xiāng)也照異鄉(xiāng)的明月
我只想剋一塊西遞
或宏村的墻皮
用宣紙包好,寄給你
你理解的水墨,就是我眼中的
白墻青瓦
它由潮濕、歷史的風塵
與光陰的漬跡組成
如果嵌在蒼山、碧水、翠竹間
它依然很白
白花花的傾泄
白花花的倒映
白花花的
流水的歲月
——東籬 《徽州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