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辛酉
(1.廣西民族大學管理學院 廣西南寧 530006)
一般認為,產生了檔案,才有檔案工作,達到一定規(guī)模,就構成了檔案事業(yè)?!皬膹V義上說,檔案工作等同于檔案事業(yè),”包括如檔案業(yè)務工作、檔案行政工作、檔案宣傳與交流工作等,它系一類相關活動的群集。 本文理解的檔案事業(yè)即廣義概念上的檔案工作,它產生于有階級國家開展的有組織活動,并伴隨國家管理體制、文化水平、民主程度等的變遷處于不斷調整中。加拿大著名檔案學家特里·庫克曾說,“最引人注目的要屬根據國家檔案概念建立起來的以司法—行政管理為基礎的檔案工作向建立在更廣泛的公共政策和利用基礎上的社會—文化檔案概念的變化。 ”可以認為,檔案事業(yè)從其產生時起,就一直處于演變中,呈現不同的形態(tài)。本文即試圖梳理檔案事業(yè)的總體演進形態(tài),期冀發(fā)現其中規(guī)律,認識其發(fā)展方向。
這源于不同的社會管理體制給檔案事業(yè)帶來的影響, 一般認為在高度管制或專制統(tǒng)治時期體現為鉗制意義, 而在民主與理性時代則體現為科學管理意義。
鉗制指用強力限制,使不能自由行動。這是檔案事業(yè)發(fā)展初期呈現的總體狀態(tài), 它受高度的中央集權、廣泛的人身限制、尖銳的階級矛盾等環(huán)境的影響,使檔案事業(yè)片面的為一定的階級所掌握和服務。
1.1.1 檔案事業(yè)用于思想禁錮
一方面表現為用于皇權(王權)統(tǒng)治下的思想禁錮。為維護皇權(王權)統(tǒng)治下“勿廢朕命”和“遵先祖之制”的傳統(tǒng),專制統(tǒng)治時期的檔案工作廣泛生成記述君王起居或君王朝政言行的記注檔案, 以用于證明其“合法性”或“根正苗紅”,從而禁錮著人們的思維創(chuàng)新和求變。如自魏晉南北朝時起,設置有起居郎或起居舍人等官職專職從事記注檔案的制作,“或陛下發(fā)一德音,宰臣陳一時政,事無大小,皆令編錄,季終即送史館。”這些記注檔案是臣民行動的綱領,成為維護專制獨裁統(tǒng)治的有力思想工具。
另一方面表現為用于門第傳承中的思想禁錮。主要反映在對譜牒檔案的借用上。 譜牒即族譜、家譜、宗譜等,是記述某一貴族血統(tǒng)或門第傳承中的來源、繁衍生息、婚姻狀況、人物事跡等,象征著地位、權利和財富,被用于區(qū)分貴族與庶民,形成了人們思想上根深蒂固的身份“天塹”,如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官吏選拔,尤重門第,“有司選舉必稽譜牒。 ”
最后是編史修志中的思想禁錮。 歷代封建王朝在組織修撰國史或實錄中,其引用的起居注、時政記等檔案文本,在正式修成之前,必先進呈皇帝御覽審批。目的即在于通過篩選檔案形成有利于專制統(tǒng)治的文獻匯編,用于對后人思想的影響。
1.1.2 檔案事業(yè)用于人身限制
這種限制不同于民主社會對人身自由的有彈性管制,而是一種鉗制意義上的絕對監(jiān)控。在專制統(tǒng)治時代, 檔案事業(yè)用于對人身自由的限制主要體現在戶籍檔案、輿圖檔案和法律檔案的借用上。
一方面是戶籍檔案和輿圖檔案對人身的限制。在專制統(tǒng)治時代, 國家實施向它控制的每個編戶農民按地畝和人口征取地租合一的賦稅和勞役。為實現這一目標, 采取的主要手段是形成大量的戶籍檔案與輿圖檔案, 以用于精確描述并記錄人口數量及地理分布,并結合使用“連坐法”跟蹤控制。一旦發(fā)現偏離管理目標,將借助這些檔案記錄,把有關系的人“捆綁”在一起懲罰,從而起到威懾作用,進而把人們牢牢束縛在土地上。這一規(guī)定在中國自秦始皇始,一直延續(xù)到封建社會末期。如僅在明朝,為了保管數量巨大的戶籍檔案和輿圖檔案,建立了專門的黃冊庫,“擁有庫房667 間,收藏黃冊153 萬多冊。 ”而在西方,古代羅馬的奴隸主階段把這些檔案稱作“插入鞘中的劍,”隨時監(jiān)控并阻斷奴隸們的越軌行為。
另一方面是借助律法檔案的人身限制。 在西方奴隸社會,約束人身自由主要由律法檔案規(guī)定,且大都刻寫在神廟的墻壁或臺座上, 用儀式感強的方式展示其威懾意義, 如古巴比倫王國時期鐫刻在神廟墻壁上的漢謨拉比法典, 向臣民規(guī)定了100 多條禁止性條款。 在我國,以韓非子為首的法家主張厲行法治后,形成了大量的律法檔案,倡導“以法為教”?!胺ā奔粗府敃r的律法檔案,如我國出土的秦簡檔案《南郡守騰文書》即為一篇公布律法進行法教文告。這些律法檔案從思想到行動上對人們的活動做出了框定與限制,如明確要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和“夫為妻綱”的“三綱”行動規(guī)范。
1.1.3 檔案事業(yè)用于行政獨裁
源于相當長時期內,檔案事業(yè)與圖書、文書工作一體, 僅作為國家機構內部的一部分,“即使到近代,檔案工作也始終沒有超出國家機關組成部分藩籬。 ”這即意味著,檔案事業(yè)長期以來沒有演變?yōu)楠毩⒌目茖W文化事業(yè),因囿于其活動范圍,往往僅為機關內部管理控制服務,在專制統(tǒng)治時期,較容易成為推行行政獨裁的工具。 典型如我國宋朝通過對檔案的借助推行行政獨裁。“規(guī)定諸路、州、縣等地方官署的各種冊籍以及王朝中央六部形成的檔案……都要按期逐級上送。”具體以地方民政的冊籍為例,其規(guī)定,“縣每歲具帳四本,一本留縣架閣,三本連粘保明,限二月十五日以前到州;州驗實畢,具帳連粘,管下縣帳三本,一本留本州架閣,二本限三月終到轉運司;本司驗實畢,具都帳二本,連粘州縣帳一本留本司架閣,一本限六月終到尚書戶部。 ”這樣,“宋統(tǒng)治者正是借助于這種匯集情況的手段, 比較嚴密地控制了整個國家機器……收到‘以大系小,絲牽繩聯,總合于上’的效果。 ”
1789 年,法國檔案工作改革,開始實施檔案開放原則, 拉開了世界檔案事業(yè)新時代的序幕,“第一次使檔案工作發(fā)展成為國家一項獨立的工作, 從而標志著檔案史新時期——近代時期的開端。 ”也從根本上動搖了檔案事業(yè)的鉗制意義。另一方面,人類社會開始進入民主時代,社會治理開始轉型,不再一味實施高壓政策和獨裁管制, 追求理性與民主成為主流,“科學而不是單憑經驗的方法; 協調而不是不合作,更不是個人主義......”檔案事業(yè)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由鉗制向科學管理意義轉型。
1.2.1 檔案事業(yè)由獨裁管制到對政府監(jiān)控
一反過去檔案僅用于單向度的對人實施獨裁管制的做法, 現今的檔案事業(yè)轉型到可用于對政府的監(jiān)控,以約束其權力,防止其腐敗,并督促政府依法合理行政。 如1949 年,瑞典第一個制定政府信息公開法規(guī),其在《出版自由法》中規(guī)定公民可以接近公務文書檔案,以防止公務員濫用職權和違法操作;美國也在1974 年頒布《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公民有權查閱政務過程中形成的檔案文件, 或依申請可要求政府公開相關檔案文件,以監(jiān)督政府依法行政;我國也于2008 年正式施行《政府信息公開條例》, 規(guī)定公民、 法人和其他社會組織可依法獲取現行政府檔案文件,以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 其它國家如英國、日本、韓國等,也相繼頒布相似法規(guī)。 檔案是行政管理活動中的文件轉化物, 可用于對行政過程是否合法,是否合規(guī)進行審計,并進而監(jiān)督政府的行為。 這些規(guī)定的相繼頒布, 為檔案事業(yè)由獨裁管制到對政府監(jiān)控轉型提供了依據和路徑。 袁隆就認為“政府信息公開制度的施行, 將會進一步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 對行政權的運行進行有效的監(jiān)控。 ”
1.2.2 檔案事業(yè)由秩序管制到秩序改良
如前所述,在專制統(tǒng)治時代,戶籍檔案、輿圖檔案、 律法檔案等主要用于獨裁管理, 系一種管制秩序。但隨著民主社會的到來,自由、平等、信任等思想成為人們追求的主流價值觀, 社會關系日趨由緊張到寬松。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社會秩序不再是高壓態(tài)勢下的維持,而是不斷改良下的完善。 其中,檔案工作成為了社會秩序改良中借助的有效手段。 典型如在社會信用建設中, 信用檔案扮演了社會誠信維持的重要媒介?!罢\信的本質在于‘真’?!边@與檔案本質屬性——原始記錄性有著密切關系, 其可用于對社會交往中利害關系與權利關系的證明, 自然可實現對人際間誠信關系的有效規(guī)制、協調與改良,它也促使著人們主動關心自己的信用狀況。 “人們普遍認為,在信用體系建設中強調信用檔案的建設,確實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相關措施還包括:建立食品藥品追溯檔案用于安全管理;為流動人員建檔立卡,防范跨區(qū)域犯罪;建立廉政檔案,防范職務犯罪等。 這些活動中,檔案工作均被借助于社會秩序的改良,發(fā)揮著積極的意義。 覃兆劌,可以使檔案工作機制從組織系統(tǒng)、技術能力等各方面具有與社會決策、監(jiān)控等職能部門的廣泛的溝通能力, 真正在社會管理與控制中發(fā)揮主動的干預功能和平臺作用。
事務重在操作與實施, 文化主要用于對事物的抽象及對人們的思想引領。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如前所述,從長期囿于國家機關內部的管理服務,發(fā)展到今天已經是一項獨立的文化事業(yè), 又是國家文化事業(yè)的組成部分。 展示其自身由事務性到文化性的演進形態(tài)。
長期以來, 事務性是人們對檔案事業(yè)的初步印象。 理由是,“檔案工作一不直接生產物質財富,二不直接從事國家管理、 科學技術研究、 文藝創(chuàng)作等活動, 而是通過提供檔案為社會實踐活動服務。 ”也即,相當程度上,人們理解的檔案事業(yè),主要工作就是對檔案事務的具體操作與實施, 體現強烈的事務性。其實早在檔案學理論初創(chuàng)時,這種認識已有學者總結, 如英國的詹金遜認為,“檔案就是為了某種事務的目的而產生或在進行某種事務時所使用的,本身構成該事務的一部分。 ”
從歷史上看,長期以來乃至到今天,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仍體現較為明顯。 覃兆劌把古代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描述為強調檔案當時的社會參與控制的功能。 如戶籍與版圖檔案用于對人身及其分布情況的管制, 行政管理過程生成的檔案用于對下屬各科層是否維護獨裁管制的審核等。而當“檔案收貯的年代愈久,它與現實的脫離就愈久,參與社會控制的機會和作用就會遞減甚至被認為完全喪失, 它在人們心目中的價值也就漸漸趁于零。 ”就是說,除了事務性,相當長時期內,人們并沒有發(fā)現檔案事業(yè)的其它屬性,如沒有發(fā)現檔案的歷史文化屬性。 這樣容易造成嚴重的后果,如出現了隨意焚燒或處置檔案的荒唐事件,如:光緒二十五年,李鴻章奏請清廷燒毀了四千五百余捆檔案, 理由是這些檔案年代久遠沒有用處,并且發(fā)霉潮濕還占用大量空間。更有駭人聽聞的“八千麻袋”事件,把年代久遠的檔案成捆地當廢紙廉價隨意出售。 這種“舊檔無用”的思想,體現典型的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而非從長遠的歷史價值考量。
到今天,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仍然沒有減弱,如在政治領域,公文檔案成為維護科層制運行的工具;在經濟領域,信用檔案用于社會誠信控制,或證據控制等。這是因為相當部分的檔案仍然具有現實價值,“是指檔案對現實的社會實踐活動所具有的有用性?!倍鳛榫唧w社會事務中直接生成的文件轉化物,檔案必然要服務于具體事務,“檔案必然具有參與社會實踐的工具價值。 ”特別對于檔案事業(yè)中一些短期保管的檔案, 其效用可能只體現為服務具體事務的管理,如一項指示性文件中規(guī)定的任務結事后,該文件就失去了現行效用,可能就不再保存或被銷毀。
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 體現在對檔案自身的具體管理,或借助檔案實現對某物、某人或某事的具體作用,體現操作過程。 而檔案事業(yè)的文化性,則指檔案活動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文化規(guī)則, 在思想或意識層面對人們產生引領或影響, 它發(fā)源于檔案事業(yè)演變成了一項獨立的科學文化事業(yè)。
把檔案事業(yè)作為一項科學文化事業(yè)看待, 并不是從來就有的。 如前述覃兆劌的分析,長期以來,檔案與圖書、文書混同,多用于實時的社會管理控制,并沒有體現強烈的科學文化色彩。 直至產生檔案學理論萌芽, 也就是在16 世紀末期到17 世紀早期,1571 年德國檔案學者拉明根出版《總結報告——怎樣才算是一個完美的登記室》和《論登記室及其機構和管理》兩本著作,1632 年意大利的波尼法西奧出版了《論檔案館》一書后,人們才逐漸從理論上認識到檔案事業(yè)在文化層面深層次存在的理由, 如認為檔案活動系人類管理活動中不可缺少的一個因子。至此, 人們對檔案事業(yè)的認識開始由片面的事務性向文化性轉型, 尤其體現在從檔案事業(yè)的管理規(guī)則中開始了管理模式的改革嘗試,“開始了實行檔案事業(yè)行政管理的努力……20 世紀初……壟斷企業(yè)之所以建立經濟檔案館, 原因在于企業(yè)實現整體控制和全面管理、塑造企業(yè)文化等多方面的需要?!倍搅?0 世紀30 年代,中國的國民政府發(fā)起了“行政效率運動”,把“文書檔案連鎖法”嵌入到了當時的行政效率改革運動中,總結了檔案活動中的內部規(guī)則,甚至從“史料”的角度看到了檔案的文化屬性,如何魯成就認為檔案可為“備修史之用”。
可以發(fā)現,直到近現代,人們對檔案事業(yè)的認識,才從內部的機關檔案室到相對獨立的檔案館, 從行政領域到經濟管理領域, 才普遍認識到檔案事業(yè)在人類管理活動中深層次存在的文化原因。 覃兆劌把這種轉變表述為,“是一種管理文化的表現形態(tài)。 ”胡鴻杰則認為構成了檔案的文化,“檔案的文化是指檔案管理過程中產生著特定的規(guī)則。”這種規(guī)則反映著人類社會基本運動形式——管理活動的組成部分,即,“從某種程度上說,檔案是這種‘社會基本運動形式’的物質承擔者。 ”或者用新制度經濟學的邏輯解釋,“它反映的關系不是自由式的或短暫的,而是制度化的。 ”制度化是一種典型的文化規(guī)則,檔案事業(yè)的文化性就突出的反映在形成了系列的管理文化規(guī)則,它排除了隨意性,如形成了《檔案法》《全國檔案館設置原則和布局方案》《各級各類檔案館收集檔案范圍的規(guī)定》等。
由此,檔案事業(yè)的文化性可以理解為,檔案工作中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規(guī)則, 并廣泛引領或影響著人們的相關活動。 如各類社會組織普遍設置內部檔案室, 同時普遍設立國家檔案館用于保存歷史檔案,不再隨意銷毀歷史檔案;檔案教育事業(yè)興起;檔案法制工作起步;檔案國際交流與研究活動興起等。這些活動均體現出檔案事業(yè)的文化性。
當然,檔案事業(yè)的文化性,并不代表否定了檔案事業(yè)的事務性。 而是表示檔案事業(yè)發(fā)展到現當代,其抽象程度、其在文化上的引領與影響日益深入,體現出明顯的科學文化事業(yè)屬性。
張斌和徐擁軍在21 世紀初就指出, 檔案事業(yè),包括我國及世界上許多其他國家,正經歷著由“國家模式”到“社會模式”的轉型。具體表現如:由高層、宏觀視野兼顧基層和微觀;由政治領域拓展至經濟、科技、 文化和生活領域; 由黨政機關拓展至企事業(yè)單位、社區(qū)、農村甚至家庭;由服務黨和國家轉向服務社會和老百姓。2008 年,我國檔案行政管理部門倡導建立“覆蓋人民群眾的檔案資源體系”,進一步體現著這一思想。
檔案事業(yè)的“國家模式”與“社會模式”的劃分,關鍵在于對國家與社會關系的理解。 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國家是階級統(tǒng)治的政治權力機關,而社會一般泛指由于共同物質條件而互相聯系起來的人群。所以,從管理主體看,社會外延大于國家,社會組織既包括政府組織,也包括家庭、企業(yè)、非營利性社會團體等。 自然,“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是以國家為主導,而“社會模式”的檔案事業(yè),則強調其它社會組織的共同參與。
但不能否認的是, 在有階級統(tǒng)治或階級斗爭的社會,如從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甚至社會主義社會, 國家將一直存在, 并還將長期存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將長期處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事實上,“政府統(tǒng)治到處都是從執(zhí)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 而且政治統(tǒng)治只有執(zhí)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繼續(xù)下去。 ”
具體到國家與社會可以處于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時,按照彼此影響程度的大小,可以簡單歸為五類,并與檔案事業(yè)的模式對應,可以形成如下表的對應。
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 是在國家成為絕對的管理主體,甚至是唯一主體環(huán)境下的產物。 李豐認為這種現象突出反映在前工業(yè)社會, 也稱為農業(yè)社會,“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未分化,整個社會處于混沌一體的狀態(tài),表現出明顯的總體性。 ”這時候的國家就完全主導著社會,甚至代表著社會。 依此標準,歷史上相當時期內的檔案事業(yè)即體現這種模式, 如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甚至現代實行高度管制的社會。 即特里·庫克發(fā)現的,“從荷蘭學者所處時代到詹金遜、卡薩諾瓦時代,直至美國注重政府文件管理的時代,檔案事業(yè)在傳統(tǒng)上由一個國家建立, 為這個國家服務,作為該國統(tǒng)治結構和機構文件的組成部分。 ”
具體到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管理機制(見表1),呈現如下狀態(tài): 依據國家意志在社會廣泛建立各級各類檔案機構, 如檔案行政管理機構、 檔案教育機構,檔案材料的具體管理機構等。這些機構保管并控制著社會活動中生成的主要“國有”重要檔案,同時也主要為國家或政府管理服務。如計劃經濟時代的我國,政府包攬一切社會事務,反映在檔案事業(yè)上,除政府各機關廣泛建立檔案室外,還在全國范圍內按“條塊結合”原則建立國家檔案館,范圍涉及各省、市和縣,以及政府各部門的專業(yè)檔案館。 甚至這種狀態(tài)影響至今,如截至2018 年底,我國共有各級各類檔案館4136 個。其中,國家綜合檔案館3315 個,國家專門檔案館211 個, 部門檔案館143 個, 國有企業(yè)檔案館158個,省、部屬事業(yè)單位檔案館309 個。即國家模式下,這些檔案機構保管的全部檔案,國家擁有對其所有權與處置權,并主要服務于國家或政府的管理活動。
在國家模式下, 政府實際上掌控著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方向,它通過標準、規(guī)范或其它形式,使檔案最終用于維護自身的管理秩序與控制需求。 如法國大革命時期, 革命黨人專門建立國家檔案館保存公共文件, 通過檔案證據的收藏確立新爭得的利益和特權,并制定了《國家檔案館條例》和《穡月七日檔案法》進一步鞏固檔案工作成果,保證其堅定的政治服務方向。
檔案事業(yè)由“國家模式”向“社會模式”轉型,背景是國家、 政府或其代理機構不再成為檔案事業(yè)管理的唯一主體, 而是與其它主體在平等契約關系下共同參與管理活動。如前述的經濟檔案館的出現,共同參與了國家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 它源于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在一些統(tǒng)治權力所不能控制的地方, 交換關系迅速成長,城市開始發(fā)育,市場經濟初步發(fā)展,市民社會逐漸形成。 ”在此背景下,國家模式的治理方式開始變革,典型如英國1997 年由首相布萊爾創(chuàng)建社會排斥小組,第一次實行“合作政府”治理模式,首次使政府相關部門與私人機構、非營利性組織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合作型或伙伴型關系。 也即社會模式。 其實該種模式早自20 世紀70 年代后,就波及世界許多國家,如西歐、美國、東歐等。在該種模式影響下,檔案事業(yè)也開始由“國家模式”向“社會模式”轉型,它突出反映在人們關注“體制外檔案”的概念及其管理。
表1 國家、社會關系與檔案事業(yè)模式的對應
“體制外檔案”是相對于“體制內檔案”而言的。一般認為,“體制內檔案” 是在國家編制系列內建立的各級各類檔案機構中保管并擁有所有權的檔案,如國家綜合或專門檔案館、機關或事業(yè)單位檔案室、國有企業(yè)檔案室, 甚至集體組織中的檔案機構保管的檔案,對應的即上述“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 而“體制外檔案“則是除上述機構外其它單位或個人保管的檔案。對應的是“社會模式”的檔案事業(yè)。具體如,“所有非國家性質的機關、團體、組織、企業(yè)以及家庭(家族)和個人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形成的……,有價值的檔案綜合。 ”類似提法還包括克羅地亞國家檔案館館長Lemic Vlatka 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召開的2011 年檔案工作者歐洲委員會(EBNA)上介紹的, 克羅地亞的檔案館包括國家檔案館網之外的檔案館(Archives “outside state archives network”)。
“體制外檔案”的廣泛存在,表示其管理主體不是國家、政府或其代理機構,而是其它,但與“體制內”檔案的生成主體擁有同等的民事法律地位,它們形成的“體制外”檔案資源與“體制內”檔案資源共同組成檔案事業(yè)的家底,共同推進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如截止2018 年底,我國共有私營企業(yè)3143.26 萬戶,民間組織或社會組織817360 個。 這些數量龐大的“體制外”機構生成的檔案資源同樣數量龐大,是檔案事業(yè)發(fā)展不容忽視的資源, 它們構成了“社會模式”檔案事業(yè)發(fā)展的基礎。盡管這些“體制外”檔案仍受國家法規(guī)政策影響,如仍需遵循《檔案法》的規(guī)定,但其是為檔案所有者及其行為服務的,并不受“國家模式”下檔案事業(yè)的完全掌控,如企業(yè)合同檔案主要用于防范企業(yè)交易風險, 家庭檔案用于個人帳目的核算及家風家訓的傳承等。 為此有人呼吁應當為這些“體制外”檔案立法進行保護。 也有學者呼吁,在“小政府,大社會”背景下,檔案工作應當轉換思路,探索更多的生存途徑,“動員社會力量, 完善各種體制外檔案資源的管理。 ”這些現象的出現,無不展示出“社會模式”檔案事業(yè)發(fā)展的巨大潛力。
當前,檔案事業(yè)存在“國家模式”與“社會模式”并存的局面,在社會力量尚不足以代替國家的時候,“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仍占據主導地位。 但不能否認,“社會模式”的檔案事業(yè)已經顯示出強勁生命力,并代表著檔案事業(yè)發(fā)展的一個方向。
檔案事業(yè)的演進形態(tài)從不同的維度可以有不同的劃分, 其演進軌跡源自內部發(fā)展適應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 但總體而言,“國家模式”的檔案事業(yè),由于其高度的集權性與統(tǒng)管性,往往也容易導致鉗制意義,如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檔案事業(yè)。 另一方面,從“國家模式”到“社會模式”的檔案事業(yè)轉型,意味著管理主體更多元,管理方式也多元,則進一步體現為科學管理意義上的檔案事業(yè)。但不管如何,任何形態(tài)的檔案事業(yè), 最終都需落實到對具體檔案事務的操作中, 而這些具體檔案事務又反映著檔案事業(yè)不同的演進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