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濤, 孫 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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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經(jīng)》是我國春秋時期老子的哲學(xué)作品,是道家哲學(xué)思想的代表作,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人們的精神生活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兜赖陆?jīng)》篇幅僅有五千余字,但以其高度凝練的詩性語言與深邃的哲學(xué)思想吸引了無數(shù)中西學(xué)者從不同角度探討、詮釋,在世界范圍內(nèi)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老學(xué)熱”。依據(jù)世界圖書館系統(tǒng)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8年底,《道德經(jīng)》共有50多種語言的譯本,各類版本累計達到1500多個。[1]
一般而言,譯介學(xué)視域中的“英語世界”可分為三個層面,即英語為母語、英語為通用語及英語為外國語。[2]英語為母語的“英語世界”局限于英國;英語為通用語的“英語世界”泛指英國的殖民地或前殖民地;而英語為外國語的“英語世界”則為英語語言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地方,如今幾乎蔓延到了東西半球所有國家。
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的第一個英譯本是英籍傳教士湛約翰翻譯的《老子玄學(xué):政治與道德的思辨》(TheSpeculationsonMetaphysics,PolityandMoralityof“TheOldPhilosopher”,Lau-Tsze),由倫敦圖伯納出版社于1868年出版。[3]在隨后的一個多世紀里,《道德經(jīng)》在英語世界里出現(xiàn)了近兩百個譯本。
書名是書的標志,不僅給讀者傳達書本主要內(nèi)容,還為吸引廣大讀者注意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梁啟超曾說過:“翻譯之事,遣詞既不易,定名尤最難?!盵4]因此,對于翻譯者而言,書名翻譯極為復(fù)雜和重要。
《道德經(jīng)》作為道家思想的代表作,因譯者不同文化背景、地域環(huán)境、個人經(jīng)歷、受教育程度、興趣愛好等的影響,使其不同的譯本表現(xiàn)出很大的差異性?!兜赖陆?jīng)》由上下兩篇共八十一章構(gòu)成,其中,“道”在三十七個章節(jié)中共出現(xiàn)了七十四次,“德”在十六個章節(jié)中共出現(xiàn)了四十一次,“道”“德”成為核心概念,也構(gòu)成《道德經(jīng)》書名的關(guān)鍵詞?!暗馈薄暗隆眱勺蛛m看起來簡單明了,卻包攬萬象,是對天人合一的詩意生存境界的理性表達,想要真正理解其內(nèi)涵并譯出卻絕非易事,必須要對其背后的深厚文化有著相當(dāng)?shù)牧私?。不同譯者對《道德經(jīng)》的理解程度和深度不盡相同,譯文也就差別很大。比如,對《道德經(jīng)》中“道”的翻譯就存在著諸多不同的譯法:G.G.Alexander將“道”比附成西方的“上帝”,譯為“God”;Archie J. Bahm則從自然的角度出發(fā),譯為“Nature”,Witter Bynner的翻譯就上升到了哲學(xué)的高度,譯為“Existence(存在)”;當(dāng)然也有一些譯文直接采用音譯法,如Ellen.M.Chen直接譯為“Tao”。
另外,從過程來看,《道德經(jīng)》的翻譯史其實就是一部闡釋的歷史,每位譯者都是首先在理解《道德經(jīng)》的基礎(chǔ)上,再通過目的語傳達給讀者。解釋學(xué)觀點認為,人對自身和世界的理解存在時間距離且因此造成理解差異。這一點也解釋了《道德經(jīng)》不同譯本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原因?!兜赖陆?jīng)》在英語世界的傳播經(jīng)歷了三次大的高潮,受不同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翻譯策略和目的等方面的影響,《道德經(jīng)》的譯名也各不相同。[5]同樣為《道德經(jīng)》書名的翻譯,John Chalmers譯為TheSpeculationsonMetaphysics,PolityandMoralityof“TheOldPhilosopher”,Lau-Tsze; Walter Gorn Old譯為TheBookofthePathofVirtue; T.Maclnnes則譯為TheTeachingsoftheOldBoy;John Blofeld譯成Taoism:TheRoadtoImmortality。差別之大顯而易見,甚至僅從譯名很難判斷原著是同一本書。
自1868年《道德經(jīng)》第一個英譯本出現(xiàn)后的一個多世紀里,英語世界里老學(xué)研究內(nèi)容多且不斷出新,《道德經(jīng)》的翻譯也在不同發(fā)展階段出現(xiàn)風(fēng)格迥異的譯本,其譯名也各不相同。
《道德經(jīng)》在英語世界的翻譯主要分為三個歷史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十九世紀中期到二十世紀初,這一階段的《道德經(jīng)》主要是由西方的傳教士解讀,帶有著濃厚的宗教色彩,他們從自身的文化觀點出發(fā),結(jié)合時代的要求,大多采用解釋性翻譯手段來譯介《道德經(jīng)》的書名,將《道德經(jīng)》與基督教進行比附,認為《道德經(jīng)》所闡述的思想就是西方基督教所傳達出來的精神。第二個階段大致是從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至五六十年代,不同于上階段的宗教性解釋,這一階段的《道德經(jīng)》翻譯主要目的在于對西方思想進行批判,同時開始借鑒老子思想智慧。這一時期的《道德經(jīng)》譯名宗教色彩雖然沒有完全消失,但是輕化了很多,有些學(xué)者已經(jīng)開始采用威妥瑪-翟理斯式拼音法翻譯書名。此間,一批海外華人學(xué)者,為了向外推介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道德經(jīng)》書名的翻譯主要采取音譯法來處理。第三個階段主要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對《道德經(jīng)》的多元化解讀,這一階段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西方學(xué)者本著文化交流的態(tài)度去闡釋《道德經(jīng)》,這段時期音譯法成為《道德經(jīng)》書名翻譯的主流策略,但也有一些帶有目的性的闡釋性翻譯。
1.十九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初對《道德經(jīng)》的宗教性闡釋
1868年英籍傳教士湛約翰英譯出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的第一個譯本——TheSpeculationsonMetaphysics,PolityandMoralityof“TheOldPhilosopher”,Lau-Tsze。以此為起點,到二十世紀初是英語世界老學(xué)發(fā)展的起步階段。
據(jù)考證,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的早期(1868—1905)英譯本共有14個,其中有8個是從基督教立場去解讀《道德經(jīng)》,另外6個譯本亦能從有些章節(jié)中看到基督教思想的影子。[6]因此,這一時期英語世界老學(xué)的典型特征是以基督教的觀點解讀《道德經(jīng)》。這段時期的《道德經(jīng)》譯名主要有兩個特點:
一是方式上主要以解釋性的翻譯為主。例如,Chalmers所翻譯的:TheSpeculationsonMetaphysics,PolityandMoralityof“TheOldPhilosopher”,Lau-Tsze。Frederick Henry Balfour翻譯的:TaoistTexts,Ethical,PoliticalandSpeculative。Walter Gorn Old翻譯的:TheBookofthePathofVirtue等。
二是內(nèi)容上從基督教的觀點來解讀,宗教色彩濃厚,譯者通常選擇用基督教的概念和詞匯來翻譯“道德”一詞。例如:1895年,傳教士George Gardiner Alexander出版了《道德經(jīng)》的英文譯本,Lao-Tsze:TheGreatThinkerwithATranslationofHisThoughtsontheNatureandManifestationofGod。譯名中,Alexander將“道”譯為“God”,即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他實際上是在用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概念來解釋中國道家思想所言之道,將老子之“道”影射為基督文化中創(chuàng)造萬物的造物主,并用“his”這個人稱代詞所有格來指代,告訴人們“神”無處不在,通過這種意象的轉(zhuǎn)換來使西方讀者得以接受。1894年Walter Gorn Old的譯本TheBookofthePathofVirtue,1898年P(guān)aul Carus出版的名為Lao-tze’sTao-teh-king:TheCanonofReasonandNature的《道德經(jīng)》譯本,都是從西方本土基督教的角度闡釋圣經(jīng)。1905年,C.Spurgeon Medhurst更是直接將譯名立為:TheTaoTehKing:AShortStudyinComparativeReligion,直接從宗教的角度去闡釋《道德經(jīng)》。
這一階段《道德經(jīng)》英譯本之所以帶有這么濃重宗教色彩,與當(dāng)時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明清時期,西方傳教士進入中國,并開始研究中國文化典籍,尋找中國文化與基督教精神相一致之處,以期更加順利地在中國傳教,獲得更多的信眾支持。這些以傳教的政治使命為目的的傳教士并未能完全理解《道德經(jīng)》的思想內(nèi)涵和價值,通常只將《道德經(jīng)》和《圣經(jīng)》對照,翻譯中帶有鮮明的基督教色彩。同時一些非傳教士的《道德經(jīng)》研究者,其《道德經(jīng)》翻譯也未脫離基督教色彩,而這些對《道德經(jīng)》書名的翻譯也有著直接的影響。盡管其中也有譯者對中國文化的理解較為深入,采用了音譯的方法來表述“道”,但就整體而言,這一時期還是解釋性翻譯為主。
2.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至五六十年代對《道德經(jīng)》的智慧借鑒
據(jù)筆者統(tǒng)計,《道德經(jīng)》從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至五六十年代大約有三十余種譯本產(chǎn)生。通過對這些譯本的對比研究發(fā)現(xiàn),這一階段的《道德經(jīng)》譯名與前一階段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從方式上來看,這一階段翻譯方式不再是以解釋型為主,而是解釋性翻譯與威妥瑪-翟理斯式拼音法并存。例如:1936年A.L.Kitselman II出版了TaoTehKing(TheWayofPeace)ofLaoTzu;1938年Dwight Goddard出版了“Tao-Teh-King,”ABuddhistBible;1942年Ernest R.Hughes出版了TaoTeChing;1946年Hermon Ould出版了ThewayofAcceptance:ANewVersionofLaoTse’sTaoTeChing等。
第二,從內(nèi)容上看宗教色彩明顯減少,而是表現(xiàn)出對老子智慧的探求與借鑒,尤其是對“道”的理解。這一階段《道德經(jīng)》的翻譯更加趨于理性化。1934年,東方學(xué)家Arthur David Waley將其英譯為TheWayandItsPower:AStudyoftheTaoTeChingandItsPlaceinChineseThought,該譯本在英語世界影響較大。譯名中, Waley將“道”譯為“way”,體現(xiàn)出了作者對《道德經(jīng)》原意的探討,這在英語世界老學(xué)中頗具特色,而事實上,Waley自己也明確指出,翻譯《道德經(jīng)》的目的就是為了從細節(jié)入手準確地再現(xiàn)源文本的語義。[7]
Waley《道德經(jīng)》譯本的出版啟發(fā)了很多學(xué)者,開啟了以“道”為主線的《道德經(jīng)》翻譯,其后出現(xiàn)了很多此類譯本,如TheWayofLifeaccordingtoLaoTzu(Witter Bynner,1944),TaoTeChing:TheBookoftheWayandItsVirtue(J.J.L.Duyvendak,1954),TheWayofLife(R.B.Blakney,1955),Taoism:ThePartingoftheWay(Welch Holmes,1957),TaoTehKing:InterpretedasNatureandIntelligence(Archie,1958)等。這些譯本的譯名與上一階段的相差甚遠,體現(xiàn)了譯者對生命的熱愛、對幸福的追求、對安寧的向往和老子的生命智慧的追求。
這般變化絕非出于偶然。對于英語世界而言,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使得宗教組織癱瘓,西方學(xué)者對其文化重新審視,開始研究東方文化,試圖從老學(xué)中尋找寄托和“解藥”。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研究《道德經(jīng)》并渴求尋找到解決社會生活和精神現(xiàn)實問題的方法,《道德經(jīng)》再次獲得關(guān)注。這是二十世紀中期英語世界老學(xué)的主要特征。[8]
此外,這一階段中國學(xué)者(或華裔學(xué)者)的《道德經(jīng)》英譯本為英語世界老學(xué)注入了一股新鮮的力量,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如,胡子霖1936年用英文翻譯了名為LaoTzu,TaoTehChing的《道德經(jīng)》譯本;1937年,初大告出版了TaoTeChing;林語堂所譯的TheWisdomofLaoTzu.
3.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對《道德經(jīng)》的多元化闡釋
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翻譯的第三個階段始于1972年,馮家福與Jane English出版了名為Tao Te Ching的英譯本?!兜赖陆?jīng)》的研究在這一階段有較大進展,掀起了新一輪翻譯熱潮。據(jù)筆者統(tǒng)計,自1972年以來,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的譯本及專著出現(xiàn)了近百余種,解讀角度也不盡相同。這一階段的《道德經(jīng)》書名翻譯方式主要采取音譯法來處理,內(nèi)容上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特點。
這一階段,不少學(xué)者基于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道德經(jīng)》和湖北郭店出土的竹簡《道德經(jīng)》重新翻譯探討《道德經(jīng)》。例如:1989年,Robert G.Henricks根據(jù)馬王堆帛書《道德經(jīng)》資料,翻譯出版了LaoTzuTe-taoChing:ANewTranslationBasedontheRecentlyDiscoveredMa-Wang-TuiTexts;2000年, 韓祿伯參照郭店新出土的資料,將《道德經(jīng)》重新翻譯為LaoTzu’sTaoTeChing:ATranslationoftheStartlingNewDocumentsFoundatGuodian.
這種多元化的特點還體現(xiàn)在社會生活的多個方面,如:1981年,美國暢銷書作家Benjamin Hoff翻譯了TheWaytoLifeattheHeartoftheTaoTeChing,以“生命之道”為線尋找了身達命的生活智慧。1985年,John Heider在美國紐約出版了TheTaoofLeadership,從管理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在《道德經(jīng)》中挖取領(lǐng)導(dǎo)智慧,該書一經(jīng)出版,深受美國管理界的歡迎。1986年,Herrymon Maurer翻譯了《道德經(jīng)》,譯名為Tao:TheWayoftheWays.Maurer認為《道德經(jīng)》之“道”正是可以化解人們的內(nèi)心膨脹之“道”。1986年,Archie J.Bahn翻譯出版了TaoTheKing,InterpretedasNatureandIntelligence,對老子的思想進行了更加辯證的分析。此外還有諸多譯本:TaoTeChing:TheClassicBookofIntegrityandtheWay,TheTaoofSailing:LaoTzu’sTaoTeChingAdaptedforaNewAge,TheContemporaryTaoofPeaceandHarmony,TheNewLaoTzu:AContemporaryTaoTeChing等,都是從不同的角度汲取老子智慧。
此外,還有一些譯本是直接采取音譯法翻譯《道德經(jīng)》,例如:1981年Tarn C.Gibbs翻譯出版的譯本Lao-tzu;1985年Jacob Trapp的譯本TaoTehChing;1989年Robert G.Henricks的譯本LaoTzu:Te-TaoChing;1989年Ellen Marie Chen出版的TheTaoTeChing,1999年Derek Bryce翻譯的Tao-Te-Ching等,這些譯名都是直接采用最貼近原文的方式翻譯。
這一階段《道德經(jīng)》音譯法得以廣泛運用,譯名出現(xiàn)多元化是由多個因素共同決定的。一是國際社會處于朝著多極化發(fā)展的新時代,“地球村”逐漸顯現(xiàn),西方各領(lǐng)域的學(xué)者研究東方老學(xué),探索本領(lǐng)域“道”的啟示。[9]二是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自身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綜合國力增強,在國際社會中發(fā)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對外開放程度和國際交流水平明顯提高,中西文化交流日益頻繁。三是英語世界漢學(xué)研究空前發(fā)展,專門研究漢學(xué)和培養(yǎng)對中華文化感興趣學(xué)生的機構(gòu)日益增多,他們從中西文化、中西哲學(xué)比較的視角對老子思想進行闡發(fā),將英語世界老學(xué)研究推向一個新的階段。
《道德經(jīng)》在英語世界的翻譯是一個跨時代的文化活動,歷經(jīng)了不同的階段,其中“道”與“德”絕非其字面意義那么簡單,兩個字蘊含著內(nèi)涵豐富的道家思想,在英語中難以找到相對應(yīng)的表達,因此,《道德經(jīng)》書名的翻譯就成了譯者自主性的選擇,而事實上這不僅僅是譯者自主性的選擇,更是中西方文化相碰撞的結(jié)果。
理解是閱讀者與文本之間的一種內(nèi)在的互動,是基于自己已有的知識能力與價值觀念對文本進行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10]英語世界《道德經(jīng)》的譯名正是在不同階段譯者的理解中不斷被創(chuàng)造的,并且每個階段相差甚遠,翻譯方法也各具階段特征。而在這個變化中起作用的不僅僅是譯者自身的因素,與其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社會文化態(tài)度等都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兜赖陆?jīng)》英譯的發(fā)展體現(xiàn)了中國思想、中國智慧不僅哺育和滋養(yǎng)了中華民族的心靈,也已經(jīng)成為世界各國人民共同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