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靜
人到中年,生活中的無奈和瑣碎都是真的。但它也并沒有可怕到讓我們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只要兩個人還愿意一起攜手,就可以對抗生活中的危機。
徐嵐也不知道,到底從什么時候起,自己活成了一只上緊了發(fā)條的鬧鐘。
早上5 點半,她準(zhǔn)時起床,給全家人做簡單的早飯,叫志遠和女兒起床。飯后,志遠先去上班了,徐嵐單位上班時間稍微晚一點,她負責(zé)開車送女兒去學(xué)校,然后自己再趕去上班。
她在單位忙一整天,每天下午6 點半下班,路上正是最堵的時候,她匆忙趕回家做晚飯,等全家人吃完晚飯就將近9 點了,而她必須在10 點前趕到女兒學(xué)校,因為女兒10 點晚自習(xí)下課。接女兒到家已經(jīng)是10 點半了,她打發(fā)孩子吃點東西,再把廚房簡單收拾一下,每次上床睡覺都是快12 點了。而志遠呢,要么還在單位加班,要么已經(jīng)在床的另一邊疲憊地昏睡過去。
這樣的步伐,日復(fù)一日,停不下來。這種長期高度機械化、緊張化的日子,讓徐嵐的大腦一直處在麻木狀態(tài)。偶爾在等紅燈的時候,徐嵐看著車窗外過馬路的小情侶,手挽手笑著鬧著,她只能自我安慰,可能,中年人的婚姻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吧?然而,事實告訴她,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前段時間,她的父親突然犯了高血壓,需要住院治療。她每日的行程就更緊湊了,要在本已經(jīng)很飽和的時間里,再擠出時間到醫(yī)院去陪護。那天晚上,徐嵐沒來得及做晚飯,就直接去了醫(yī)院。等她接女兒回到家,只見志遠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茶幾上堆著凌亂的果皮。
她皺了皺眉,還沒等開口,志遠鐵青著臉搶先了一步,“你看看這還有個家的樣子嗎?我加班回來連口飯也沒得吃。”
徐嵐也怒從心起:“你先看看你自己還像這個家的人嗎?”
“我怎么不像這個家的人了?要不是我每天拼命加班,我們哪來的錢還房貸,孩子哪來的錢讀重點中學(xué)?拿什么錢給老人買重疾保險?”
“我不也是因為在醫(yī)院陪護完爸爸,才接女兒回來嗎,你憑什么朝我發(fā)火?”
兩個人越吵越激烈,站在一旁的女兒,沖著他倆大吼一聲“你們吵夠了沒有?”然后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巨響,關(guān)上了房門。
那天,志遠和徐嵐兩個人,背靠背躺在一張床上,誰也沒有睡著。
志遠沒想到,他和徐嵐原本都是性格很平和的人,心中壓抑的不滿卻早已堆積成了威力巨大的火山。噴薄而出的巖漿,考驗著他們的婚姻。
當(dāng)年,他向徐嵐求婚的時候,就曾向她許諾,要讓她過上幸福的日子。結(jié)婚這些年,他一直勤勉、努力,兢兢業(yè)業(yè)地履行著自己當(dāng)初的諾言。如今他早已升任到部門總監(jiān),但卻從沒有放松過,有任務(wù)時他帶頭加班,應(yīng)酬的時候也從不跟女性客戶曖昧。
現(xiàn)在,他給家里提供的條件雖然稱不上最好,但至少買了足夠大的房子,給兩家的老人都買了高額保險,孩子也讀上了每年十幾萬元學(xué)費的雙語學(xué)校。他弄不懂,明明該是歲月靜好的年紀(jì),這日子怎么就越過越心累了呢?
徐嵐也是滿肚子的委屈。家里家外,她是出了名的賢惠媳婦。孝順老人,體貼老公,照顧孩子,自己還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她知道志遠為了這個家,把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工作上,她從不跟他無理取鬧,家里的事能自己解決的盡量不麻煩他。
她用盡力氣,嚴(yán)謹(jǐn)?shù)剡~著生活中的每一步,她害怕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錯,就將使這個家脫離正常軌道,變得一團糟。這樣的日子,過得就像白水煮雞胸肉的健身餐,高蛋白,低熱量,既減肥又增肌,好處無窮,卻寡淡無味,吃多了讓人如同嚼蠟。
徐嵐清楚地記得,婚禮上,她和志遠對彼此的誓言:不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他們都要不離不棄,手牽手度過余生??扇缃?,她發(fā)現(xiàn),每天一睜眼,房貸、老人、孩子、公司里的項目,周圍都是伸著手需要依靠他們的人,他們卻沒有誰可以依靠。
沒有出軌,沒有捉奸的狗血劇情,他們兩個人明明都沒有錯,都在勤勤懇懇地經(jīng)營著這段婚姻,日子卻也走到了快要過不下去的地步。
徐嵐和志遠陷入了冷戰(zhàn),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誰也不理誰。徐嵐每天晚上睡不著覺時,都會想同一個問題,如果第二天早上,她再也醒不過來了,這個家是不是會照樣運轉(zhuǎn)?
等徐嵐的父親身體康復(fù),從醫(yī)院回了家,她也終于做出了最后的決定,她確定,自己不想再繼續(xù)過這樣的日子了。哪怕這個決定讓心痛得難以呼吸,她也要忍痛走出這一步。
那天下班前,她請了兩個小時的假,直接去了志遠的公司。志遠沒在辦公室,他手下的員工看到她時,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小心翼翼地告訴她,志遠被老總叫走了。
志遠在這個公司做了十多年,跟老總已經(jīng)相處得和朋友差不多了,他們兩家人也曾一起吃過飯,彼此之間都很熟,徐嵐也就沒有在這里等下去,直接去了老總的辦公室。
她隔著老遠就聽到了老總的聲音,是暴怒的那種。徐嵐站住了腳,通過透明玻璃看進去,老總和志遠面對面站著,志遠的臉色一直很平和,聽著老板的咆哮,任憑老總把桌子拍得山響,他也沒有激動。
徐嵐站在那里,漸漸紅了眼圈,這還是她的志遠嗎?曾經(jīng)的他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從不為五斗米折腰。可是現(xiàn)在,房貸、老人、孩子、這個家,每一樣都成了他的軟肋,讓他在職場上不能再無所顧忌。就像網(wǎng)上的那個段子,“不要大聲責(zé)罵年輕人,他們會立刻辭職的,但是你可以往死里罵那些中年人,尤其是有車有房有娃的那些?!?/p>
這些年,她只知道志遠在公司的職位越來越高,薪水越來越多,卻不知道他到底忙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承受了多少壓力和刁難。
那天,徐嵐提前回了家,做了幾個志遠愛吃的菜。志遠一進門,看到這一切,心里松了口氣,這表明徐嵐不跟他生氣了,他笑著問她,“今兒是什么好日子?”徐嵐夾了一只大蝦放到他的碗里,心里有點酸楚,她怎么從來沒有觀察過,志遠臉上的表情就一直是這樣的嗎?他掩飾了乏力和無奈,硬堆出笑容來面對她和女兒。
那天,徐嵐心情忐忑地跟女兒商量了一件事。
女兒不屑地看她一眼,“我早就想去住校了,你非說學(xué)校的住宿條件差,食堂的衛(wèi)生也不合格?!毙鞃沟闪伺畠阂谎?,“你個白眼狼,我想盡心盡力地侍候你,還有錯了?”
徐嵐當(dāng)天就給女兒辦好了住宿手續(xù)。不需要接送女兒的徐嵐,一下子就多出了很多時間。她再也不需要掐著點下班,等紅燈的時候也不再焦慮。到家后,她沒有急著做飯,翻出年輕時的牛仔褲和白T恤,又扎了一個馬尾。
等志遠回到家,她拉著他去了寬厚里,這個古樸的老街建了好久了,聽說現(xiàn)在都成了網(wǎng)紅景點,他們卻還沒好好地逛過。晚上八九點鐘的寬厚里,人擠人,人挨人,非常熱鬧。徐嵐買了兩大杯冷飲,志遠有點遲疑,他還不習(xí)慣這樣在街上吃吃喝喝。
周邊都是一對對的小情侶,或是帶著孩子的小夫妻,他悄悄說,“哪有咱這種歲數(shù)的人來逛的?”“怎么沒有?你看那邊?!迸赃叄瑤讉€五六十歲的大姐,穿著旗袍,表演著扇子舞,旁邊有不少人,拿著手機拍視頻。
那天晚上,他們從東到西逛了一大圈,吃了很多樣?xùn)|西,上海生煎、橋頭排骨、翅包飯……他們倆吃得有點撐,為了消化肚子里的食物,兩個人手挽手走回了家。
徐嵐問他:“你老總一直對你態(tài)度不好嗎?”
“我們遇到意見分歧的時候,就會吵得厲害,這不,問題解決了,他今天還跟我道歉了呢。放心吧,不管怎么說,我也在公司做了這么多年,老總還是會留點面子的?!?/p>
那晚,他們還突發(fā)奇想,等忙過這一段,就出去玩幾天,就他倆,不帶老人,不帶孩子。以前,他們從來不敢隨便請假,幾天的假,能扣掉將近上千塊了。其實,少了那一千塊,對生活也沒有什么影響。
人到中年,生活中的無奈和瑣碎都是真的。但它也并沒有可怕到讓我們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只要兩個人還愿意一起攜手,偶爾耍耍賴、偷偷懶,就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千萬種有趣的事情,來對抗生活中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