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同

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沒有喝過不錯的綠茶，因為它帶給我的總是胃痛。

昨天喝了龍池凝碧，它一點一點地，刷新著我對綠茶的認知。以前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喝茶喝到感動，喝到流淚，不知道怎么去體會制茶人的氣息，直到昨天遇見這三泡茶。

參加完蘇州茶會，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疲倦毫無防備地席卷而來。晚餐后，和勇光老師一起去顧野王茶事喝茶，心想早點回酒店休息，所以一直懶懶地坐在一邊，心不在焉地喝了幾杯茶。

大家聊著綠茶，聊著趙恩語老先生，好像與我不在一個空間，這些信息從耳邊飄過?！皳Q茶了?！彼厮恼f。

過了一會兒，我抬眼看著桌上飲杯里的茶湯，以為是換茶前加的白水，隨手端起，幽幽的蘭花香飄來，再次看看湯色，又聞一聞，確認了那是一杯茶，喝下那杯今年素四做的九華恩露的新茶時，我想我對綠茶有了新的認識。

精神就這樣振奮起來，從離席最遠的角落，走到主茶人旁站著，想趕快分享趙老生前親手做的最后一批龍池凝碧，這是三年前的茶。綠茶以鮮爽取勝，三年前的茶會是什么樣？充滿了好奇與期待去品嘗傳說中的趙老親自做的茶。

干茶還是一樣的嫩綠，開湯后，茶湯透明接近無色，特殊的香氣迎面而來，蘭花香、瓜果香，帶著愜意喝下了那杯茶，這時，這杯茶的氣息才真正出現(xiàn)，那是我從來沒有在綠茶里感受到的氣息，它在身體里有秩序地游走，從脊柱到肩膀再到全身，它不濃烈，但是讓整個身體在蘇州涼爽的夜晚溫暖起來，它沒有讓手心發(fā)汗，而是讓我身體每一個疲憊的角落都得到按摩。

我終于明白，什么是一款茶可以帶來的感動。以前的，都是動容。

茶氣久久沒有散去，帶著它溫柔的勁道，瓦解了我對綠茶的那些偏見——茶湯單薄、炒豆味、性寒等等。在那時，回甘生津真的變得不那么重要，雖然它確實在你口腔存在，但是它的氣息讓我不舍言語，甚至呼吸都變得細膩，生怕打擾。一杯茶，把我?guī)У骄湃A山，亂石叢生的茶園，龍池旁，蘭花圍繞。

可是，這還不是全部。勇光老師帶來趙老1992年做的九華綠茶（龍池凝碧前生），我心里便預(yù)期著蜜黃的湯色、存儲的氣味和曾經(jīng)喝過的老綠茶的餿味。當(dāng)然，這些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等待著的干茶顏色偏深，入水第一泡，淡淡地飄來蜂蜜的甜香，飲下茶湯伴隨著感動，濕潤了眼眶。這是趙老壯年時做的茶，這么多年后力量依然在，依然溫柔甘甜。對任何老茶并沒有盲目的崇拜之心，但是喝下這杯茶時，心里無限感恩存茶人的細心和毫無保留的分享。

1992年的九華綠茶第二泡，像極了老白茶，濃濃的蜜香溢出，入口甘洌。她在慢慢蘇醒，慢慢打開，好像都能看見一片片茶葉在壺里伸著懶腰。接下來的一泡，果然在蜜香里找到了花香。茶湯也變得金黃。

老茶要煮，可是從來沒有煮過綠茶。趙老的茶在今天又是例外。6泡過后，勇光老師往急須壺中加入熱水，陶爐輕煮，不一會兒，便呈現(xiàn)出橙紅的茶湯。茶湯依然清透，帶著些許澀感，但很快化開，留下滿口清涼和滿身愉悅。

整個氣息走在身體，進入心里，暖暖的，又好像帶著一陣輕風(fēng)，緩緩地吹著，此時，靈魂已經(jīng)悠然躺下，舒爽地享受著那絲風(fēng)，那縷春天里早晨的陽光，安靜的山間，愜意。

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不得不帶著激動離去?？粗骼锏娜~底，她們舒展得恰好，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取出觀察，生怕打擾這剛剛好的美妙。

今早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打開素四寫的“傳奇的龍池凝碧”。

素四說，世間鮮少，一種茶，只因一個人存在，龍池凝碧就是獨屬趙恩語一人。

打開網(wǎng)絡(luò)，帶著崇敬與好奇，在搜索頁面里輸入“趙恩語老師”，首先出現(xiàn)了九華山隱±。然后才了解到，趙老祖上為安慶太湖名門望族，父親早年專攻數(shù)學(xué)，留學(xué)英倫劍橋大學(xué)，與熊慶來和大學(xué)者羅素等交好。趙老本人1957年考入鋼鐵學(xué)院成為大學(xué)生后，于1969年文革期間被下放到九華山。為了生存，他與當(dāng)?shù)夭柁r(nóng)采茶制茶，終于把茶葉做出了學(xué)問，做成了今天讓大家懷念的龍池凝碧。趙老生前的親人同窗，多已成為知名學(xué)者，可是趙老卻選擇一直生活在土窗泥墻的知青房里制茶著書研史，過著超然清逸的生活。

“吾門獨素風(fēng)”是趙恩語趙老的春聯(lián)，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老人，甚至沒有機會在他生前認識他傳奇的龍池凝碧，但卻在一個巧合的夜晚，品飲了他學(xué)生和老伙伴在他離世后做的茶，他老年做的最后一批茶以及他壯年時留下來的茶。用紅酒品鑒術(shù)語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垂直品鑒，但是這不只是去品飲茶葉生長的不一樣的天氣和做工的變化，而是這通過這三款茶，仿佛讓我認識了趙老和他的一生——溫和又有態(tài)度，感受了老人家對茶的心。老人家也用他的茶，滿足了我對好的綠茶的所有想象。

淡綠嬌黃半寸長，采來衣袖帶蘭香;青春已暖晨尤冷，素手枝頭怯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