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程

1

1929年8月24日，這是上海特別悶熱的一天。這天下午周恩來要去參加一個秘密軍事會議，胡雄一早就對出行的汽車進行了特別檢查，確定沒有差錯，才放下心來點了根煙。胡雄是周恩來在上海的保衛(wèi)，他原本是“紅隊”的一名副隊長，每次周恩來在上海工作，他臨時抽調(diào)來做外圍保鏢。時近中午時，周恩來把胡雄叫去，說他臨時有件重要事情要處理，不能去參加會議了。他讓胡雄去開會之地，把這個情況告訴同志們，并有一份重要文件傳達給大家。

秘密會議在白鑫家召開，白鑫是當時中共中央軍委秘書。白家在上海一條僻靜馬路邊上的石庫門。胡雄陪同周恩來去過白家，拐進小路穿過弄堂前面就是白家了。大暑天帶來的熱浪讓胡雄揮汗如雨，知了沒完沒了的聒噪，讓胡雄有種不祥之感。憑著職業(yè)的敏感，他隱約發(fā)現(xiàn)弄堂四周有一雙雙窺視的眼睛和游蕩的身影。他放慢了腳步，走出弄堂時，他確定身邊有不少特務(wù)。他心中一驚，對面就看得見白家的石庫門大門，兩扇漆黑的大門靜靜地關(guān)閉著。他的雙腳遲疑地停下了，是進去把這個情況告訴里面開會的同志們，還是暴露自己把敵人引向自己，給屋里的同志報警？就在胡雄猶豫的一瞬間，突然警笛大響，大批軍警和特務(wù)涌向了白家，站在外面的胡雄，隱隱聽見里面特務(wù)呵斥的聲音：“誰是周恩來？誰是彭湃？誰是楊殷……”

胡雄驚出一身冷汗，特務(wù)是有備而來，而且指名要抓周恩來。幸好周恩來臨時有事沒來參加會議，要是來了，難逃敵人早就布好的這張網(wǎng)?？粗锩娴耐疽粋€個被押上警車，胡雄第一反應(yīng)，他要趕緊把這情況報告周恩來，讓他迅速轉(zhuǎn)移。

周恩來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馬上找來中央特科負責人陳賡，要他趕緊查清事情的原委。

就在這時，正在門口警衛(wèi)的胡雄見一輛黑色轎車疾駛而來。胡雄正想上前盤問，只見里面拉著的窗簾后傳來一陣吟誦：“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p>

“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焙圳s緊答。這是緊急聯(lián)絡(luò)暗號，胡雄趕忙打開車門，只見一個戴著禮帽，一身雪白西裝的男子，用帽子半遮住自己的臉匆匆往里面而去。胡雄認出了那是我黨安插在國民黨高層的特工楊登瀛。沒有火燒眉毛之事，他是不會親自出馬的。

“是不是黨內(nèi)出叛徒了？”周恩來見著楊登瀛第一句話，就需要答案。楊登瀛點點頭：“是?！?/p>

周恩來和陳賡也不和他寒暄，要他直接報告彭湃的情況。楊登瀛帶來的消息是：白鑫叛變，以在他家召開秘密中央軍事會議為由，誘捕開會人員。周恩來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被捕的彭湃同志是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農(nóng)委書記兼任江蘇省軍委書記。楊殷和顏昌頤、邢士貞也都在中央軍委擔任重要職務(wù)。白鑫曾經(jīng)在周恩來和彭湃身邊做過秘書。

“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wù)……”周恩來剛要布置任務(wù)，楊登瀛急切地打斷說：“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wù)，我怕這個叛徒還知道你們的住所，你要趕緊轉(zhuǎn)移，他們的目標可是你?！?/p>

“好，我馬上安排?！标愘s應(yīng)聲就往外走，周恩來叫住了他，轉(zhuǎn)身對楊登瀛說：“老楊，你馬上了解彭湃關(guān)押地點，陳賡做好營救準備?！?/p>

楊登瀛沉默一會兒說：“蔣介石已經(jīng)下了命令，就地槍決彭湃等同志……”

“什么時間？”周恩來問。楊登瀛答：“8月30日……”

“拿地圖來?！敝芏鱽硎忠恢福愘s已經(jīng)把地圖擺在桌上。

8月30日是個大熱天，一早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人腦袋發(fā)暈。在從外白渡橋去龍華的一個十字路口，到處可見特務(wù)的明崗暗哨，這是彭湃等同志押赴刑場必經(jīng)之路。突然，吵吵鬧鬧來了一隊電影攝影隊，他們推著拎著各種攝影器材和道具，在馬路上擺開了陣勢。就在導演一聲令下叫開拍的時候，突然一輛大卡車搖搖晃晃開過來，拋錨在路中央，拍電影的和卡車司機當場爭吵起來，一個要他開走，一個說汽車壞了沒法開走。一幫警察用槍頂著讓他們趕快讓開路，導演和卡車司機與警察對上眼了……站在不遠處茶館二樓窗戶后面的陳賡正瞧著這一切，胡雄突然心急火燎跑來，伏在陳賡耳旁報告：“今天一路上都布滿了軍警特務(wù)，檢查特別嚴格，那輛裝著槍桿的板車根本進不來……”

原先的計劃是，由于敵人盤查嚴格，人車分開走，人先進入埋伏地點，然后槍支再運進來。

陳賡聽得胡雄這么說，還沒發(fā)聲，十字路口又一片喧嘩，只見大批警察涌了過來，強行把停在路中間的卡車給推走了，拍攝電影的那撥人也被他們用槍頂著趕到路邊，緊接著有大批軍警沿線布警。

一聲聲尖銳的警笛由遠漸近，一輛囚車在眾多摩托和軍用卡車、吉普車“前呼后擁”護送下開來。陳賡的臉慢慢轉(zhuǎn)青了，他舉著的右手停在空中，遲遲不能往下?lián)]去──這是他發(fā)出營救命令的行動暗號。現(xiàn)在槍支運不進來，面對荷槍實彈人數(shù)超過他們幾倍的軍警特務(wù)，他不能讓同志們的血肉之軀往敵人槍口上撞。可是，他又怎么忍心瞧著自己的同志就這樣被押赴刑場，英雄就義。陳賡舉著的手在發(fā)抖。

胡雄著急地低聲發(fā)吼：“再不下命令來不及了……”

陳賡張開的手慢慢緊攥成拳，狠狠砸向桌子……

周恩來得知彭湃等同志在龍華被殺害，極其悲痛。彭湃是我黨早期重要領(lǐng)導人，他含淚向陳賡下了死命令：“迅速查清叛徒行蹤，定殺不赦！”

陳賡把這次行動命名為“紅色絕殺令”，他讓胡雄帶“紅隊”執(zhí)行。

2

范公館是一幢巴洛克風格的歐式別墅，他的主人是國民黨上海黨部情報處處長范爭波。別墅外面和普通的住宅沒什么區(qū)別，里面卻是明崗暗哨，守備森嚴，叛徒白鑫就躲在里面。

上海八月的天氣又悶又熱，樓頂?shù)娜龑娱w太陽直直照下來，到了晚間像個蒸籠，熱得透不過氣來。白鑫在此待了一個多月了，越待心里越發(fā)慌，半夜不是睡不著就是不斷被噩夢驚醒。他知道他出賣了彭湃等同志，罪不可赦。

白鑫早年憑著一腔熱血加入了革命隊伍，參加過南昌起義。1929年初被組織派往上海，任中央軍委秘書。大革命失敗后，敵人對共產(chǎn)黨人進行大肆屠殺，那天他在接頭的時候被特務(wù)追殺，瞧著和他聯(lián)絡(luò)的同志倒在敵人的槍口下，他嚇得尿了褲子。他想尋個出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的哥哥在南京被服廠當廠長，認識上海黨部的情報處處長范爭波。

范爭波起先并不看好白鑫，見面時正眼都不瞧他。白鑫涎著臉說，他能抓到伍豪。伍豪是周恩來的化名，范爭波這才精神一振，直直地盯著白鑫。白鑫說：“8月24日，中央軍委將在我家召開軍委會議，周恩來也要出席，只要到時候……”

自從住進了范公館，白鑫開始有頭痛的毛病，每晚痛起來頭像裂開來一樣，抱著頭在床上翻滾。白鑫向范爭波提出他要看病，范爭波不同意。半夜時分，一聲聲鬼哭狼嚎的叫喊打破了范公館的安靜。范爭波知道白鑫的頭痛病已經(jīng)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只得同意讓白鑫外出看病。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選了一家離范公館比較近的達文診所。

達文診所的柯達文大夫在上海灘算得上名醫(yī)了，那天快下班時，一個病人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進他的診所。這些人的眼神飄移不定，柯達文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什么人。聽著白鑫講述病情，柯達文一邊按脈一邊看他的臉色，說：“先生沒什么大病，主要是休息不好，加之心里的不安因素，導致你的頭痛病犯了?！?/p>

“那你這里有什么好藥，只管給我用上?！卑做沃幌胫M快解除病痛?？逻_文點頭：“好，有幾味藥在樓下，我這就給你去取?！?/p>

柯達文疾步下樓，確定身后沒有人跟著，閃進旁邊的藥庫，抓起了電話。原來，柯達文也是我黨地下黨員，達文診所是我黨的一個秘密聯(lián)絡(luò)點。由于白鑫在黨內(nèi)職位比較低，來上海時間不長，對上海地下黨的許多秘密還不知曉。柯達文電話打給陳賡，報告白鑫出現(xiàn)在他的診所。陳賡一邊讓柯達文穩(wěn)住白鑫，一邊讓胡雄趕緊領(lǐng)紅隊隊員趕往達文診所。

這一個月來，胡雄幾乎把上海翻了個遍，運用了所有能用的關(guān)系，但白鑫如人間蒸發(fā)一般，音訊全無。這會兒得到他的消息，胡雄把這一陣子來所有的仇恨，都化在急速的行動之中。趕到達文診所時已近傍晚，診所四周靜悄悄一片，胡雄做了個手勢，紅隊隊員向診所圍去，胡雄動作敏捷地躍上二樓，猛地推開診室大門，只見屋內(nèi)柯達文一人坐在診桌前。胡雄上前輕聲問：“人呢？”

“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溜了?！笨逻_文也輕聲回答。

原來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白鑫，見柯醫(yī)生取藥不歸，慌亂中有種不祥之感，急忙帶著特務(wù)離去。

胡雄狠狠一揮手，他怪自己來得太晚。柯達文拍了拍胡雄，說：“我看他病得不輕，估計他還會出來看病?！?/p>

胡雄點了點頭，至少他們現(xiàn)在有了白鑫的線索。胡雄把情況向陳賡作了匯報。陳賡指示，讓胡雄蹲守達文診所，并指示柯達文，如果白鑫再來找他，必須想辦法弄清他的住地。

一個星期過去了，白鑫沒有再在診所出現(xiàn)。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天，柯達文快下班時，突然沖進來兩個黑衣人，架起柯達文就走?？逻_文大叫著：“干什么，你們這是干什么？”

柯醫(yī)生這么一叫，胡雄和診所的其他人都出來了。

“你怕什么，我們是請你去看病。”一個黑衣人見這么多人攔在門口，生硬地說?？逻_文認出這兩個黑衣人就是那天跟白鑫來診所看病的人。他向胡雄使了個眼色，大聲喝道：“你們慌什么，這位先生請我看病，我去去就來。”

柯達文提起藥箱，跟著那兩個人上了外面的黃包車，胡雄悄悄跟在后面。

黃包車轉(zhuǎn)了幾個彎，他們又讓柯達文換了輛黃包車。幾經(jīng)轉(zhuǎn)換，最后黑衣人帶著柯達文到了一家飯店，推開包房門，白鑫坐在里面，另外幾個特務(wù)用槍指著柯達文。白鑫湊過頭來，說;“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柯達文心中一驚，叛徒認出自己了？但他馬上又冷靜下來。白鑫剛來上海不久，他不認識自己，最多只是猜疑。柯達文有些生氣地問：“我是醫(yī)生?。∧銈儾皇亲屛襾砜床〉膯?？”

“那天你說給我下樓去取藥，怎么我等半天不見你來。”白鑫閃爍著狡黠的眼睛，盯著柯達文。柯達文一笑：“噢，那天藥庫里沒有這藥，我只好去隔壁西藥房借了一盒，等我拿來時你怎么走了？”

柯達文邊說邊從藥箱里拿出藥，放在白鑫跟前。白鑫細細看著藥，然后哈哈大笑：“對不起，柯醫(yī)生，我錯怪你了。”

白鑫生性多疑，就從他接柯達文來飯店看病，可以看出他的謹慎和害怕?？逻_文臉也掛下來了：“先生，你要是不信任我，可以找其他醫(yī)生，我告辭?！?/p>

柯達文說完就要走，白鑫急忙攔住，態(tài)度也變客氣了：“柯醫(yī)生，不要生氣。我是誠心誠意請你來看病的?！?/p>

柯達文心里明白要不是白鑫的頭痛病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是決不敢出來看醫(yī)生的?？逻_文也不多言，像平時出診那樣給白鑫診病開了處方。拿著處方，白鑫讓人守著柯醫(yī)生，囑咐半個小時以后才能放柯醫(yī)生回去，他自己帶人先離去了。

胡雄早已守候在飯店門口，看見白鑫從里面出來。他想下手卻怕自己一人勢單力薄，打蛇不成反而驚動于他。瞧著白鑫被好多個特務(wù)保護著坐上黃包車，他暗暗一直跟蹤，直到他們進了霞飛路和全坊4弄3號。

3

霞飛路和全坊4弄3號就是范公館，總算找到了白鑫藏身之處?？墒?，白鑫躲在里面不出來，外面有再大的勁兒也使不上。

通過各種關(guān)系，胡雄結(jié)識了一個為范公館送菜的老鄉(xiāng)。這個老鄉(xiāng)是地下黨一個同志的表哥。胡雄要這個老鄉(xiāng)帶他去范公館。老鄉(xiāng)猶豫了半天，說他是愿意的，可是范公館最近盤查得很嚴，外人輕易不讓進。胡雄說這個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胡雄跟著老鄉(xiāng)來到范公館后門。一進去就有人叫住他們，一個特務(wù)模樣的人問干什么的？老鄉(xiāng)急忙說這是他表弟，今天送的菜多請他臨時來幫個忙。特務(wù)上下打量著胡雄，胡雄暗暗塞上幾張票子。特務(wù)怪怪一笑，押著老鄉(xiāng)和胡雄進了后面的廚房。廚房在后院角落里，前面看得見別墅主樓，要去主樓卻要通過前院的一個小花園。胡雄探頭望了下，正想著怎么往前院探路，緊跟在后面的特務(wù)叫住了他，說前院不能去。胡雄笑笑說，他只是好奇，這有錢人家的院子怎么這么大。胡雄搬菜進了廚房，遞了根煙給胖廚師。從廚師的話中，胡雄得知，最近新來的一個神秘人物住在樓上閣樓，只要人一上去，樓梯就給抽掉了，下面再由人把守，一天三頓飯都是送去，只有范爭波來家里了，這個神秘人物偶爾會下來一塊吃個飯?？磥矸豆^防備森嚴，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可在這里貿(mào)然行動。

胡雄從范公館出來，把情況匯報給陳賡，也把他的計劃報告給陳賡。這閣樓有個老虎天窗，他不著地，我們就從天而降，想辦法從屋頂上面進到閣樓，對白鑫下手。陳賡認為這計劃不妥。范公館不是一般民宅，它是一幢獨立的別墅，不和其他樓房頂層相接。如何上得屋頂就有難度。要上到樓頂首先得進入范公館，范公館里外防守，豈是輕易進得？就算進去了，如果情況有變，白鑫的行蹤被暴露了，他一轉(zhuǎn)移再要尋找，敵人會更加小心，難上加難。見陳賡還在猶豫，胡雄急切求戰(zhàn)：“成與不成讓我們一試。如果放任叛徒在外，黨組織就更多一份危險?！?/p>

陳賡想了想說：“可以一試。但是，在沒有確切把握下千萬不要貿(mào)然動手。切記，我們的目的是一次成功，不要打草驚蛇?！?/p>

入夜，范公館圍墻外，突然閃過兩個矯健的身影，剛上墻頭就見院里樹叢下跳出倆人喝道什么人？兩個身影伏在墻上一動不動，見那倆人走近，后面又跑出一大群特務(wù)，墻上的人只得悄然翻下墻去。

胡雄只得如實向陳賡匯報，別說從樓頂上潛入閣樓，就是要進入范公館這個特務(wù)老窩也是難上加難。

陳賡沉吟半晌，道：“里面動手不成，只能把他引出來了?！?/p>

“我想到了一個人……”陳賡眼睛一亮。

胡雄忙問：“誰？”

“你認識?！标愘s說，“他一定在想辦法。”

4

“處座，我申請去意大利的事情，到底批下來沒有？”白鑫每次面對范爭波，聲音一次比一次放低。

“白先生急什么啊。委員長還等著接見你，給你封賞呢！”范爭波知道蔣介石為什么還留著白鑫，上面是希望他還能抓住周恩來。雖然白鑫抓捕彭湃有功，可是從這個叛徒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是范爭波目前更大的目的。

白鑫見范爭波這么說，心里也明白，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他說話聲音更低了：“你們也知道，周恩來可不是那么好抓的。先前我聽和他一起工作的人說，他的住處每一個月就要換一處，再說他是中央特科的負責人，他身邊的那些人，個個厲害……”

“當初你來找我的時候，可是拍著胸脯說你能抓到伍豪……”范爭波話還沒說完，白鑫就急著道：“可我?guī)湍銈冏プ×伺砼人麄儭?/p>

“可你說的話還沒有完全兌現(xiàn)。”范爭波笑臉即刻變成一張黑臉，白鑫嚇得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低下頭來。

見白鑫如此害怕，范爭波哈哈大笑：“白先生別怕，你去意大利的申請我已經(jīng)遞上去了。你在家里藏著也不是個辦法，共產(chǎn)黨早晚會找上你，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遠走高飛是最好的辦法?！?/p>

白鑫剛要說什么，手下人進來，報告說楊登瀛來訪。

范爭波連聲說著幾個請字。話音未落，楊登瀛已到了客廳。楊登瀛和陳立夫關(guān)系非同一般，范爭波當然不敢怠慢。楊登瀛看到白鑫站著，隨便地問：“請問這位是……”

范爭波趕緊把白鑫介紹給楊登瀛。楊登瀛點了下頭，白鑫趕忙向楊登瀛伸出手去：“早就聽說楊先生大名，幸會幸會?！?/p>

楊登瀛是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wù)調(diào)查科駐上海特派員，他是唯一一個不是中共黨員的中共特工人員。他早年留學日本，因為與陳立夫關(guān)系非同一般，而進入國民黨高層，同時，他同情共產(chǎn)黨人，所以又為我黨工作，他暗中給我們傳遞過不少情報和救過我黨同志。這次就是陳賡同志讓他去范公館，了解白鑫的行蹤。

白鑫見著楊登瀛這個大官，當然想著巴結(jié)。

“白先生啊，你在國民黨這邊是立了大功，可是共產(chǎn)黨那邊是不會放過你的。范兄啊，你就打算一直把他藏在你這里？”楊登瀛點著頭又搖著頭。白鑫一聽這話，臉都發(fā)白了，聲音顫抖得差點向楊登瀛跪下：“楊特派員，你救救我……”

楊登瀛抬頭，問范爭波：“范兄有什么好辦法？”

“這不，白先生申請去意大利?！狈稜幉ㄕf。

楊登瀛問：“打算什么時候動身？”

“動什么身……這上面還沒有批下來呢?！卑做慰迒手樲D(zhuǎn)向楊登瀛，“楊特派員，你給想想辦法，要不先讓我去南京，這地方再待下去，我會瘋。”“南京的事……可以考慮。不過去意大利的申請，范兄，你得抓緊辦?！睏畹清妓髦浦稜幉?，“要不要我這邊也幫著想想辦法？”

楊登瀛知道，只要把白鑫引出范公館，紅隊就有下手的機會。范爭波顯然不滿白鑫見著楊登瀛就套近乎，似乎又有改換門庭之嫌。他陰沉下臉：“白先生申請去意大利的事情，我會盡力辦。白先生就不用讓楊特派員費心了。”

5

十一月的天氣說不上太冷，晚間夜風吹來，還是有陣陣寒意?？斓阶右箷r分，胡雄還不敢打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范公館。昨天楊登瀛告訴周恩來和陳賡，白鑫已獲得批準赴意大利避風頭。

那天楊登瀛正好去范公館，范爭波、白鑫和楊登瀛一起商討起白鑫出逃的計劃。11月11日正好十六鋪碼頭有條船去意大利。上海到意大利雖說有航線，可是一個月只有一個班次。范爭波提出的方案有兩個，一是坐這條船走，二是轉(zhuǎn)道其他城市再去意大利。白鑫惶惶不可終日，早一日能逃早一日是好，當然急著要走，范爭波怕共產(chǎn)黨得知消息就此下手，所以猶豫不決。

楊登瀛聽他們這么一說，故意沉吟一會兒說：“拖到下個班次，白先生怕是要急出病了。轉(zhuǎn)道其他城市，更不安全。只要我們保護措施得當，我的意見是讓白先生坐這趟船走。”

“好是好，我是怕……共產(chǎn)黨的紅隊很是可怕?！逼鋵嵎稜幉ㄐ睦镞€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知道白鑫還有利用價值，也許還能從他身上抓到其他共產(chǎn)黨人，特別像周恩來這樣的中央高級領(lǐng)導人，所以他還想留著白鑫。

“這樣吧，范兄，你的人負責把白先生送上碼頭，在碼頭上我也派我們調(diào)查科的兄弟守在那里，和你一起把白先生送上船。”

聽楊登瀛這么一說，范爭波沒有再推卻的理由了，笑著說：“好，那就這樣決定了。白先生坐11日的那班船走，晚12點我把車停在大門口……”

“這是不是太招搖了，你這不是告訴別人你們要行動了?！睏畹清孟裾媸窃跒榘做沃胍话悖牧伺乃募绨?，說：“這樣，范兄把車開到弄堂口。12點整，從你們家到弄堂口也就五十米距離，這樣不會讓人懷疑?！?/p>

楊登瀛表面上是在為白鑫安全考慮，其實他是在為除掉白鑫做準備。如果汽車停在范公館大門口，那么我們的同志下手就有難度了，停在弄堂口走過去只有五十米，可這五十米正好給下手留了空間。

夜，越來越深了，胡雄已經(jīng)有點著急了。時間已經(jīng)過了晚上12點。本來說好汽車在12點來接白鑫，可是，現(xiàn)在范公館門口寂靜一片，沒有車開來也沒有車停在附近，里面還是漆黑一團，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楊登瀛情報有誤？還是白鑫他們臨時計劃變了？一旁的隊員有些著急，胡雄觀察著范公館，讓他們再等等。

這時，守在范公館后面的小組傳來報告，有輛小車正從里面開出……為了防止白鑫從后門逃跑，胡雄早在那里也埋伏了紅隊隊員。胡雄早就給過他們命令，讓后門那組隊員先不要動手，要確認白鑫在里面再實施行動。后門出來的那輛車沒開出多遠發(fā)現(xiàn)輪胎不對勁，這是后門組隊員早已在汽車路過的馬路上，撒下釘子把汽車輪胎扎了。就在司機下車檢查漏氣的輪胎時，紅隊隊員悄悄接近車子，確定這是一輛空車。

調(diào)虎離山？！胡雄命令大家做好戰(zhàn)斗準備，看來大蛇要出動了。就在這時，一輛車在前面的弄堂口停了下來。范公館的大門緩緩打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慢慢走向停著的汽車。

“白鑫，哪里走……”如同一聲巨雷響起，白鑫一個哆嗦，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幾個魁梧的身影已經(jīng)向他走來，他返身想往回跑，剛一轉(zhuǎn)身，胡雄擋在他面前，罵道：“你這個敗類，你的死期到了！”

旁邊的幾個特務(wù)正想舉槍，胡雄的槍響了，同時幾個紅隊隊員一起開火。白鑫還沒有喊出聲來，跟他一起的幾個特務(wù)和前來送行的范爭波的弟弟，就倒在了血泊中。

槍聲驚動了法租界的巡捕，等到他們趕到時，只留下白鑫他們的尸體。敢在法租界大特務(wù)頭子范公館門口殺人，這次事件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法租界巡捕和國民黨警察到處捉拿兇犯，結(jié)果是一無所獲。

選自《上海故事》20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