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延珍　馬劍

一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的鐵蹄開始踏入中國，東北三省淪陷。1933年山海關失守，令故宮博物院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

國亡可以復國，但文物斷代不可復制，因此故宮人接到文物南遷通知就馬不停蹄地開始閉館裝箱打包，時達半年之久。

那時我寄居在堂祖父歐陽道達家中，因文物南遷工程浩大、曠日持久，故宮博物院批準護送國寶的人員可帶家屬隨行，我跟隨其中。

文物剛剛運到上海，七七事變爆發(fā)，淞滬會戰(zhàn)開始，為避免文物毀于戰(zhàn)火，剛轉(zhuǎn)移到南京的文物又要大轉(zhuǎn)移。轉(zhuǎn)移分三線進行，其中堂祖父是中線的主要負責人，跟車船押運清點。車行到貴陽，大伙兒剛下車在路邊歇息，突然一聲巨響，裝有大石鼓的車子輪胎爆了，震得前后兩車的文物箱子滾落下來。

堂祖父覺得奇怪，才換沒幾天的輪胎怎么就爆了？自1933年這些中華瑰寶遷出北平起，沿途就很不太平，尤其在徐州時因消息走漏，引來土匪劫火車，幸虧地方軍隊頭一天剿匪，笫二天火車才安全通過。從那時起無論護運文物的隊伍經(jīng)過哪里，當?shù)卣紩沙鲕娋Ｗo，一般外人是靠近不了裝載文物的車隊的。

堂祖父把目光投向了隨隊的十幾個扛箱工，故宮博物院派出的專家和工作人員都是全程護送，但是搬箱扛運的工人卻是到了每個地方臨時招募。

堂祖父悄悄吩咐自己的兩個得力助手：“小梁，小莊，你們要暗中注意那些扛箱工，我怕有歹人混入！”

然而小梁和小莊盯了幾天，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些人中誰有異常。后來離開貴陽，在當?shù)卣心嫉目赶涔ぞ徒馍⒘恕?/p>

文物車隊繼續(xù)前行，入川后有一段路程改成船運。裝船需要人多，于是在當?shù)卣心剂艘恍褎诹?。小莊在岸邊監(jiān)督搬運，忽然皺起了眉頭，找到小梁：“你發(fā)現(xiàn)沒有，工人中有兩個人看著挺眼熟！”

小梁仔細看了看那些往船上搬文物的工人，用手一指：“那不是在貴陽時招的阿木和阿林嗎？他倆竟然又跑到這里來了！”

小莊點點頭：“這倆人一路跟著我們護送隊，肯定有問題，咱們先別聲張，以免打草驚蛇?！?/p>

次日一早，文物船沿長江水路前行，就快到富順的碼頭，本來在甲板上綁得很結(jié)實的文物箱，繩子突然斷裂，好幾個大箱子掉入水中，小梁和兩個工作人員立即跳下去打撈，誰知一到水底發(fā)覺情況不對，竟然有四五個“水鬼”潛在船底同他們爭奪落水的箱子！

小梁和兩個同事在水里跟那幾個“水鬼”搏斗，對方訓練有素，兩個同事用身體死死拖住他們，小梁才得以冒出水面向船上求救。

當?shù)卣蓙黼S船押運的水警立刻跳下去十幾個，那幾個“水鬼”見勢不妙立刻向岸邊游去，富順碼頭上一輛汽車立刻接走了他們。

水警們把落水的文物箱子，還有那兩個工作人員的尸體打撈上來，大家悲痛不已。

二

正在船上一片沉默之時，小莊額頭鮮血直流，跌跌撞撞跑上了甲板，一看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說方才他一直盯著阿木和阿林，看見阿木鬼鬼祟祟地走到文物箱子旁拿出匕首想割斷繩子，他剛要喊人就覺后腦一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想來是那個阿林在他身后給了他一擊，又把他拖到了船艙里。

說話間，船已到了富順碼頭，文物卸船裝車，那兩個殉職的工作人員被簡單安葬。

車隊行至樂山，堂祖父接到上峰通知，文物暫時在此地安置封存，建立故宮博物院樂山辦事處，由他出任主任。

堂祖父負責的西遷中線共計有9369箱文物，這就需要很大一片地方存放。

堂祖父帶著小梁、小莊和一些工作人員親自在樂山考察了一番，相中了當?shù)匕补孺?zhèn)幾個村子的祠堂，不過他覺得不好開口，畢竟祠堂是宗族圣地，要讓族人們外借還沒有報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沒想到的是，各大族長竟然毫無二話地同意了，無一人推諉，族人們也都很熱心地幫忙卸貨安存，而且一文工錢也不要，用他們的話說“能為保護咱們中國人的寶貝出份力，那是幾輩子修來的?！?！

過了十來天，小梁和小莊到各祠堂例行檢查，發(fā)現(xiàn)存放文物的房子里多了很多白蟻和老鼠，隨行的治蟻專家連忙配藥祛蟻，小梁和小莊則帶頭找老鼠洞滅鼠。

守護祠堂的族人們也來幫忙，疑惑地說：“奇怪了，以前這里并沒有這么多鼠蟻啊，莫非這些畜生們得知這里存放了寶貝，也想來親近親近？”

小梁和小莊聽了，對望一眼，心中同時想起了那兩個罪惡的身影：阿木和阿林！

雖然懷疑是這兩人又來搞破壞，但是人家藏在暗處不出來也沒辦法。堂祖父想了想：“那就引蛇出洞，逼他們現(xiàn)身！”

這天風和日麗，堂祖父帶著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和工作人員們到祠堂把文物開箱晾曬。

為了保證文物安全，晾曬必須在眾目睽睽下進行。根據(jù)制度，場院外圍應有部隊站崗放哨，誰開箱、誰監(jiān)督、誰晾曬、誰裝箱，怎么入庫，每個過程都有一個清單，又叫“出組單”，小組里每個人都必須簽字。

正當堂祖父帶著專家在祠堂場院里晾曬文物時，忽然一陣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片刻間已臨近。在場的老族長驚道：“不好，怕是關山虎來了！”

三

說話間，就聽槍聲響起，好似對方和外面的守衛(wèi)交上了火。堂祖父心說糟了，因戰(zhàn)事緊急，數(shù)十萬川軍已出川到抗日前線殺敵，此次晾曬文物當?shù)卣怀檎{(diào)了為數(shù)不多的十幾個士兵前來，本想這里是大后方，不會有啥問題，但是沒料到久無聲息的土匪關山虎會帶人前來攪局！

堂祖父剛剛想到這里，外面已沒了槍聲，只聽“哐當”一聲場院大門被撞開，一個大漢騎著匹棗紅馬帶著幾個手下闖了進來，其余的土匪在外面喧囂著，那十幾個士兵已經(jīng)或是受傷或被制服。

關山虎騎在馬上，看著滿院子的文物：毛公鼎、翠玉白菜、玉石東坡肉和著名的《快雪時晴帖》等等，眼睛都直了，大笑道：“好家伙，這些就是皇帝老兒宮里的寶貝？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連江山都易主了，這些個寶貝也該換老子享受了！”

堂祖父冷冷道：“這些文物是屬于國家的，而不是哪個人的！”

關山虎不屑道：“如今是兵荒馬亂、軍閥混戰(zhàn)，大清亡了來了北洋，袁世凱復辟沒成，現(xiàn)在又建立了什么國民政府，改朝換代跟走馬燈似的，你說這些東西屬于國家，老子還不知這國家最后誰當家呢！”

小梁怒道：“那也是中國人當家，不會讓侵略者得逞。你現(xiàn)在幫著日本人搶奪國寶，就是漢奸賣國賊，以后會受到歷史審判的！”

關山虎一愣：“你小子胡說什么？”

堂祖父冷冷一笑：“閣下久無音訊，聽說一直在山上韜光養(yǎng)晦，怎么突然會下山奪寶？如果我沒猜錯，是被叫阿木和阿林的兩個人挑撥的吧？那兩個人我們已經(jīng)查清了，就是日本奸細！你要是一意孤行助紂為虐，就會成為國家的罪人！”

關山虎皺起眉頭不說話了，這時從門外跑進來兩個人，正是阿木和阿林，阿木道：“歐陽主任，你們說得不錯，我叫青木，他叫小林，我們是受了土肥原機關長的命令來接收這批文物的！中國有句話：識時務者為俊杰，現(xiàn)在我軍在各大戰(zhàn)場均是勢如破竹，你們還是投降歸附我大日本帝國吧！”

原來，自從日本在東北的第一間諜土肥原賢二出任奉天特務機關長并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儀成立偽滿洲國后，通過與溥儀的接觸了解到故宮中所珍藏的無數(shù)中國文化瑰寶，就深深垂涎覬覦著這些寶貝，派了青木和小林兩個日本特務守在北平。

當接到兩個手下的報告，得知故宮博物院將一大批文物遷出北平后，土肥原賢二命令二人一路尾隨跟蹤，并派出一個小分隊去貴陽與他們會合。

青木和小林先是在貴陽弄爆了汽車輪胎，但后續(xù)行動因為小分隊沒有及時趕到，所以一時擱淺。

后來他們和小分隊會合后在文物船行至富順碼頭附近動手，沒想到又是兩個故宮博物院的工作人員用生命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直到來了樂山，他們打聽到這一帶山上盤踞著巨匪關山虎，覺得可以加以利用，就上山找到匪巢天花亂墜地忽悠了一番，使得關山虎動了心，決定與他們合作，當然關山虎當時并不知道青木和小林的真實身份。

四

現(xiàn)在一切真相都揭開了，青木對猶豫不決的關山虎道：“只要大當家先幫我們收了這些文物，等土肥原機關長派出的第二小分隊到達，你是要金條還是要部分寶貝，隨便挑！”

小梁冷笑道：“關山虎，你要是智力沒毛病就該明白，他們的后續(xù)隊伍來了，你的末日也就到了，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關山虎大笑兩聲：“這些東西我不會給小日本，老子自己照單全收！”說罷舉槍就給了小林一槍。

看著小林倒地身亡，青木大驚，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綁著的炸藥，狂笑道：“你敢開槍？咱們同歸于盡！”

關山虎一驚，不由得放下了舉槍的手。小梁忽然一咬嘴唇，縱身撲向青木，抱著對方滾向了晾曬著一大片文物的場院深處，只聽“轟隆”一聲，爆炸聲中火光熊熊，小梁與青木連帶著地上的文物一同灰飛煙滅！

趴倒的故宮人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默默流下了眼淚。關山虎也被從馬上震下來摔到了地上，他望著眼前的這一切，驚呆了，良久，才嘆道：“可惜了，這些寶貝終究沒保??！”

堂祖父哽咽道：“可惜的是我們的好同事，人死不能復生。”

關山虎問道：“難道這些被炸毀的文物不可惜？這可是你們的失職啊！”

堂祖父淡淡道：“這些拿出來晾曬的東西都是贗品，是我們?yōu)榱艘苑啦粶y特地秘密仿制的！”

“??！”關山虎徹底震驚了，“既然是贗品，你們那個同事為什么還要撲向炸藥、撲向死亡？”

堂祖父眼泛淚光：“這就是我們故宮人的責任，是我們的使命！你也許永遠也不會懂！”

關山虎看著故宮博物院的人們清理現(xiàn)場，抬走了小梁的遺體去安葬，看著一地的殘破贗品和炸藥灰燼，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好似又更糊涂了，但無論怎樣，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今后，他就是故宮文物的守護神，要同大家一起保護好這些中國人的寶貝……

文物西遷時，中線水路最長，陸路貫通，經(jīng)長江沿岸到自貢，幾千多箱文物躲過樂山大轟炸，安全藏于樂山安谷鎮(zhèn)，在此保存八年后又北上。

在前后15年里，南遷文物行程上萬里，穿越大半個中國，然而上百萬件文物中沒有一件丟失，也幾乎沒有毀壞，堪稱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跡。這些文物兩千多箱去了臺灣，部分留在南京，其余繞了一大圈回到故宮。

故宮人盼著文物早日完歸，看似即從巫峽穿巴峽，卻載不動故宮人一路的艱辛和對文物看得比命還重的情絲……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2018.9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