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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學派中的詩學宗匠:黃承吉《夢陔堂詩集》及其詩論*

2019-02-10 22:05:15馬騰飛
關(guān)鍵詞:詩集

馬騰飛

(嘉興學院 文法學院,浙江 嘉興 314001)

揚州學派重視詩文、辭章之學,有別于乾嘉漢學獨鐘考據(jù)一派。龔鵬程先生曾在《博學于文:清朝中葉的揚州學派》一文中大力強調(diào)其“文學的心靈”:

揚州學人并不只是在經(jīng)學外,“兼擅”詩文,而是在他們生命最核心處即是個文學的心靈。經(jīng)學家只是他們在純知識活動時的一種表現(xiàn)。就其生命形態(tài)來說,他們乃是文人。[1]

在揚州學派中,黃承吉年輩稍晚于阮元、江藩、焦循等人,以字義源流研究著稱于世。黃承吉也是一位重要的詩人、文學批評家,現(xiàn)存《夢陔堂詩集》五十卷、《夢陔堂文集》十卷。在文學批評方面,他有《文說》十一卷,以治經(jīng)之法來研究揚雄賦作,在清代文章學中獨樹一幟。蔣寅嘗有《黃承吉及其〈夢陔堂文說〉略述》一文論及。[2]不過,黃承吉一生用力最勤、創(chuàng)作最豐的當屬詩歌。其子黃必慶《夢陔堂詩文集跋》稱黃承吉“學粹于詩,博大于《文說》”[3]跋。但黃承吉之詩實非流于考據(jù)、饾饤的學人之詩所能拘束,其詩作、詩論在當時均極富個性與特色。

一、學識豈狂終是狷:“學者”“詩人”身份的雙重考察

黃承吉(1771—1842),字謙牧,號春谷,祖籍安徽歙縣,長于江都,與同里江藩、焦循、李鐘泗諸儒以經(jīng)義相切劘,時稱“江、焦、黃、李”。嘉慶十年(1805),黃承吉進士及第,補廣西興安知縣,旋調(diào)攝岑溪。嘉慶十三年(1808),任鄉(xiāng)試同考官。次年因事被劾,革職。嘉慶十五年(1810)始北歸。道光六年(1826),呈請捐復(fù)官,翌年,遵酌增常例捐升道員,未赴選。道光二十二年(1842),英軍攻入長江口,黃承吉與揚州官紳籌辦捐輸防御局事,城鄉(xiāng)往來時感風寒,于當年七月病逝,阮元為其撰墓志銘?;潞5募拍拇偈顾诮?jīng)術(shù)、文學上的發(fā)奮與高產(chǎn)。晚年倉猝告終之時,學生王翼鳳聞赴奔哭于床下。據(jù)王氏回憶,“哲嗣必慶舉詩文集、經(jīng)說稿本百余萬言,钅矞置一巨簏中,授翼鳳,使任校訂監(jiān)刻之役”[4]卷六,可見其著述之富。

諸學之中,黃承吉于詩歌用心最深。劉文淇云:

就詩文二者論之,先生素以詩自許,未嘗以文自豪,即與同人談藝,亦論詩至多,而論文絕少。[4]卷六

黃承吉生前詩歌創(chuàng)作豐富,在相當部分作品遺失的情況下,仍存詩五十卷,三千余首。道光九年(1829),黃承吉編詩得四十卷,不幸此年毀于火,所存別本僅為原稿十分之二,梅植之處雖有借閱稿本,尚不及全稿之半數(shù)。后經(jīng)黃承吉本人回憶以及四處搜集綴補,最終編得三十四卷,于道光十二年(1832)刊行。不久又續(xù)刻一卷,成為通行的《夢陔堂詩集》三十五卷。此后,黃承吉詩作頻繁,一如往日,并高吟“祝融于吾亦奈何,一火又添詩境界”[5]卷三十一,可見此老兀傲之態(tài)。黃承吉卒后,其子黃必慶、后學王翼鳳復(fù)刻詩續(xù)集十五卷,與原來的三十五卷匯集成編,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付梓。

黃承吉自齔齡肄業(yè),甫學為詩,《夢陔堂詩集》存有幼塾課作《新月》《賦得東嶺秀孤松》二律,可彰其早慧。李斗記載黃承吉“學唐人詩律有得,年十二,以《白蝶》詩為金棕亭博士所賞”[6]。弱冠時,黃承吉有“人在白云清夢里,詩成紅葉亂山中”之句,一時頗為傳誦,時人呼之“黃紅葉”[5]卷四十六。在求學中,他先后與金兆燕、曾燠、洪亮吉、吳錫麒、姚鼐、王昶等詩壇前輩結(jié)交,當時名流如王豫、凌霄、張惠言、周濟、陳文述、李兆洛、屠倬等與之皆有過往,性靈派魁杰袁枚甚至主動邀其相見,足見其詩名之盛。黃承吉晚年在詩中回憶:

昔年有某公,詩名世相夸。

引人入下里,度曲流三巴。

和者千萬輩,一時太讠雚嘩。

俗士無不笑,折楊而皇華。

時予陸機年,聲譽亦已頗。

相聞未相見,余論欲齒牙。

秋風莫愁湖,光景勝若耶。

傳語特置酒,為我開鸚螺。

我時漫不顧,隔水如蒹葭。

意實為千古,挽溺存無邪。

逮今三十載,其人已煙霞。

而我憶當時,亦復(fù)深咨暖。

老輩器后生,其意亦孔嘉。

道在不能往,惆悵無如何。[5]卷十八

嘉慶三年(1798),黃承吉赴金陵省試,得中戊午科解元,于金陵先后結(jié)交凌霄、王豫等詩友。但他拒見詩壇宗主袁枚,頗見其性格。王豫《群雅集》對此事有記載:

春谷負性倜儻,持論嚴峻。時有某翁,負海內(nèi)重名,以奔放纖巧為宗,士習幾為一變,嘗過邗上,春谷戒同人勿往見,其卓然自立如此。[7]8463

時黃承吉年富青春,科場得意,晚年乃悟隨園屈尊接引之心誠。但他依然耿直地強調(diào):

吟詠豈小道,六經(jīng)重詩葩。

片言不假借,證為爭聲華。

要之彼少作,所邁非一家。

后世須論定,誰能掩瑜瑕。[5]卷十八

不難看出,個性與詩學取向的差異,是黃承吉對袁枚心存芥蒂的主要原因。隨園身兼風流才子、詩學廣大教化主于一身。但立身嚴謹者,往往不滿其性靈詩風,甚至斥之為妖妄。黃氏在江都累世清門,嚴格的家風、母教激勵著春谷持身中正,最終形成遺世獨立的清高之性。黃承吉嘗有詩曰“母氏希儒風,居恒凜言笑”(《先大人病革承吉跪請庭訓……賦詩自警》)[5]卷二,焦循云春谷“時為諸生,負才氣,英雋倜儻,落落寡偶”(《揀選知縣李君濱石事狀》)[8]卷二十三,可見其性情。

清代文人雅集蔚然成風,名士以競相標榜為能,酬唱席間,眾人詩題亦往往羅列與會者之名,這本是以詩存人之舉,但內(nèi)容大多為應(yīng)酬逢迎,寡見真情,現(xiàn)在讀來,不少詩歌已無異于“點鬼簿”。而翻檢《夢陔堂詩集》,這類作品誠不多見。省試金陵時,黃承吉結(jié)識一時俊彥良多,其間與會詩題僅僅統(tǒng)稱“金陵快園宴集”“金陵塔影園宴集”之類,而未見詩友名單羅列。實際上,春谷本人很少參加大型的雅集酬唱,并直言“予素不喜作和韻詩”[5]卷九。倘若為必要的投贈往來,其詩題往往明確標注為“贈某某”“呈某某”等樣式,僅僅在一二詩友間,如《戲酬劉明府贈茶》《藤邑呈陳六齋年丈》之類。

在官場、學界的交往中,黃承吉時而表露出雄鷙凌人的氣概,頗見個性。阮元《江都春谷黃君承吉墓志銘》稱:

君于公所議事,率以才能屈其坐人,緣是漸為同僚所詆,上官亦竟以文書過境失落未能遽獲,劾罷之。至道光六年始得捐復(fù),且捐道員需次復(fù),因齒就衰,遂一意發(fā)憤著述,無出山之志。[9]卷四十八

蔣超伯《南漘楛語》載:“江都黃觀察承吉,文雄一時。偶臚古籍之孔墨,對舉者十數(shù)條,以示同社,士林驚服?!盵10]卷五(《許文恪公》)可以說,不熱衷于私人文學網(wǎng)絡(luò)的經(jīng)營,不刻意逢迎當時文壇先輩,是黃承吉詩名埋沒的一大原因。在同時諸名公詩文集中,提其之名者亦少。除阮元、焦循、李鐘泗、李斗等數(shù)位至交,及劉文淇、王翼鳳、梅植之等后輩學者外,鮮有與之唱和往來者。此外,《湖海詩傳》等大型地方詩選成書之時,黃承吉尚未正式登上詩壇。道光六年(1826),黃承吉尚健在,因此只收逝者的《淮海英靈集》《淮海英靈續(xù)集》皆未收錄他的詩作。黃承吉在這一批大型詩選中的缺席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詩名的傳播。近代以降,《夢陔堂詩集》已經(jīng)鮮為人知。無意間讀到《夢陔堂詩集》的譚獻可稱黃承吉的異代知己,據(jù)譚獻回憶:

楊臥云借《夢陔堂詩》去,初不謂然,今日言始知其不露鋒鍔,自然神到。詩學至此,良非易易。誠哉是言,亦以見讀前人文字之難。如春谷先生者,不由王句生丈先入之言,予亦幾幾失之。然則由唐以來,未見全集者不具論,即卒業(yè)其別集,亦豈能盡心目出入其間如夢陔堂乎?[11]9

若非王翼鳳介紹,譚獻幾與《夢陔堂詩集》失之交臂。而《夢陔堂詩集》也的確有著“不露鋒鍔,自然神到”的特點,只有細細品讀,方可發(fā)現(xiàn)其獨造之處。譚獻尤嗜《夢陔堂詩集》,將之與清初布衣詩杰吳嘉紀詩并列,認為“吳、黃二集,實別集之翹楚”[11]67,并直言:“春谷先生服膺漁洋,亦幾智過其師,是真能傳法者。余謂學漁洋易,學春谷難,當與天下共參之?!盵11]9《夢陔堂詩集》的出現(xiàn)對揚州學人領(lǐng)域,乃至對盛世過后的整個嘉道詩壇也有其獨特的意義。

二、萬古江河擁巨觀,當前不解盛波瀾:《夢陔堂詩集》的內(nèi)容與藝術(shù)

《夢陔堂詩集》五十卷,三千余首,博綜大觀。阮元云其“體物摹景,敷事類情,尤善于樂府古辭”[9]卷四十八(《江都春谷黃君墓志銘》)。其實,黃承吉詩歌題材不光集中于山水紀游、朋輩贈答、題詠抒懷等常見類型,對于個人內(nèi)心的抒發(fā)也臻于極境。在黃承吉詩筆之下,可以讀到一個傳統(tǒng)士大夫的一悲一喜,一觴一詠。晚而詩境愈奇,可謂因體制宜,不拘一格。

黃承吉以“夢陔”命其集,乃敦崇孝道之意。因《小雅》有《南陔》篇,晉人束廣微《補亡詩》有“循彼南陔,言采其蘭”[12],皆表奉養(yǎng)父母之意。黃父病革時,承吉跪請遺訓,黃父索紙筆書“無為小人,勉為君子。勉之勉之,無悼予死”[5]卷二十六字,令識之勿忘。承吉嘗有過,其母令反省,乃“悔通交集”,賦詩自警。在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中,黃承吉一生孝悌篤謹,視親友情誼極重。其烏鳥反哺、兄弟友于之情,每見于詩。其詩集中如《送家兄之句曲》《答家兄見寄》《父德篇》《母德篇》乃至《哭方氏姊》《懷亡侄必中》等悼亡篇章占有很大的比重。又如《出門三首》有“前年出門揖老父,老父凄愴相戒語。今年無父更出門,颯沓靈帷慘風雨”[5]卷二等句,讀之令人動容。再如他赴廣西任之前所作《登舟赴粵》,所敘離情別意相當感人:

此去真遙去,今游異昔游。

只鞮輕萬里,孤劍短千秋。

灑淚看兄妹,吞聲托墓丘。

故鄉(xiāng)容易擲,一夕到江頭。[5]卷九

細細品讀,“吞聲托墓丘”意味著生離死別,五字的重量,字字千鈞。另外,非只親情,對于友誼,黃承吉同樣看重。他雖不喜酬答唱和,但不意味著他獨學無友,落落寡交?!秹糈胩迷娂分杏写罅康馁浻阎?,多為知交密友間的私人酬答。以卷二論,該卷收有《贈楊宇皋》《聞雁憶汪晴山》《酬許仞峰》《與李艾塘斗、徐心仲夜話》《重送汪青崖》《悼畢敦》《阮伯元閣招同人凈香園雅集》《酬心源上人》《送汪硯蕓游楚》《西園餞友人》《送艾塘游浙》《集康山草堂和江文叔》等詩作,大多是師友朋輩間的切磋往來,而感情流露尤為真摯。如《與李艾塘斗、徐心仲夜話》云:

游棹不遑發(fā),棲遲還至今。

雜花縈遠夢,細雨滴春心。

書劍頻看冷,關(guān)河覆望深。

誰憐二三子,相對短長吟。[5]卷二

其詩集中摯友朋輩間的情誼佳作屢現(xiàn)。中年罷歸后,黃承吉居鄉(xiāng)不出,他的交游圈大多集中在揚州各邑,除少量朋輩至交宴集酬唱外,多為題詠、抒懷之作。

山水紀行詩是《夢陔堂詩集》的另一大宗。黃承吉早年曾赴金陵省試,隨后赴京北上應(yīng)試,官定后南下湖廣,身行萬里間留下了大量山水紀行之作。徐世昌《晚晴簃詩匯》錄其詩作五篇,皆為山水紀行詩,多為縱橫捭闔的古體,筆鋒峭拔,能見其個性。如《巴陵怪風行》一首,極郁怒頓挫之致:

吾聞帝子之出恒飄風,今來正值風交通。踉碭天吳夜不息,銀虬雪貘摶虛空。虛空震憾無聲入,撇擘撞舂萬舟急。撞欲崩摧撇欲流,擘如相掎舂相襲。舟人黑暗競凌波,腰系檣繩仗檣立。引長拋重百難施,綆似云連鐵山集。我船三蕩不可支,欲離所傍愁無依。風威況是離不得,斡旋實賴能工師。洞庭春雨連天漲,激切飛廉怒相向。水勢今宵盡卻回,湘源卻恐生波浪。少婦無端覯此驚,牽裾坐對可憐生。瞪然仆婢更何事,如此風波寧可行。嗚呼,人生豈不懷鄉(xiāng)里,薄宦偏羈二三子。一夜心旌百丈懸,夢回錯認蛟宮里。[13]

黃承吉早年所到,以江南江北為主,其筆端清麗,秀雅清絕。但南下湖廣,飽覽湘楚山水的雄闊偉麗之后,愈顯詩筆縱橫,兀奡滂葩。觀此篇七古,句法多變,或瘦硬生新,或筆鋒老辣,無板滯之病,出自李杜韓蘇之正脈,與時俗之熟膩淺滑大異。

在詩歌生涯中,孤獨、冷峻、耿介的學人性格對黃承吉的影響不可忽略。數(shù)十年來,他沉潛于文字、經(jīng)義、章句之學,寫有不少題圖與金石考訂之詩,凸顯其學人本色。如卷八《答胡丙皋清河》以詩論古韻,卷十七《與陳冶夫談弈》,卷十九《品甕行酬齋中客》,可窺見其無施不可之才力。劉文淇回憶說:

先生于人事酬酢外,終日坐一室中。羅列群籍,遍為探討,心有所得,奮筆疾書,俄頃千言。夜則燃二巨燭,冥情捜索,必四鼓乃寢,率以為常。其夜讀之況,詩集中每自道之,江氏所謂篤志研究者。誠哉,其篤志也。[4]卷六

漫長的書齋生涯中,黃承吉習慣于在冥冥長夜獨立思索,有不少詩作凸顯其深沉思緒,詩中有著大量對暮夜、夢境的描繪。翻閱《夢陔堂詩集》,最為常見的詩題是《冬夜》《夜坐》《深宵》《不寐》《夜永》《夜況》等。自粵歸鄉(xiāng)后,李濱石、趙虎文諸詩友已零落殆盡,可謂“無人入詩思,獨自寫虛空”(《八月三十夜坐》)。黃承吉對黑夜的描繪貫穿了《夢陔堂詩集》始終。例如:

深宵無賴只高歌,漏永燈殘意若何?

三徑縈紆空竹木,九天寥廓自星河。

鴻飛詎縈沖霄遠,菰落翻嫌托地多。

我欲買山營窟宅,好將心跡付煙蘿。

——《深宵》[5]卷四

在暮夜典帙間,他純以溟濛夜景與心靈感受為詩材,其筆下幽闃寂靜,浸透人心,偶有現(xiàn)代色彩的流露。他的不少夜詩想象詭奇,色彩斑駁,令讀者猶入長吉之境,例如:

蟲聲凄凄客心結(jié),風薄竹窗秋栗烈。

颼然過雨白嘯生,古棺荒魂夜凝血。

青燈欲小鬼火亂,點滴霜根聞草斷。

一枕槐安夢乍醒,柔腸軋盡心焦爛。

——《讀書郊夜》[5]卷四十二

他進而癡迷于對夢境的描繪,例如:

夢里空回又五更,杜鵑聽去一聲聲。

非煙非霧成何境,如哭如歌竟此生。

游子涉裳絲久爛,慈親倚戶木俱平。

極天悔恨天無極,只是連天不了情。

——《夢里》[5]卷四十二

如怨如慕,歌哭迷離。黃承吉一生盡力于傳統(tǒng)文士極其看重的立身、立言,然其官場、文壇兩不遇,在詩中難免會有知音難覓的沉吟自賞:

萬古江河擁巨觀,當前不解盛波瀾。

閑情道路看人慣,薄俗文章問世難。

——《懷古四首》其二[5]卷二十二

對自身詩作,黃承吉深知個中甘苦,可謂“得失寸心知”。

數(shù)十年的苦心吟哦,黃承吉詩歌藝術(shù)形成了鮮明的風格,其句想象奇詭,精于造境。例如,“擊汰迎澆流,豗騰去如驥”(《屆積布山將泊復(fù)進》),“客行唯有鄉(xiāng)山月,夜夜清光送馬蹄”(《辛酉仲春攜開虞北上》),“今日音書來薊北,孤舟天上逐飄蓬”(《得江鄭堂書》),“懸去漸悄人似月,著余無定我猶棋”等詩句,或明快生動,或比擬出奇。而通感的頻繁運用,更是使得其作矯矯不群,這里不妨舉數(shù)例: “鳥聲穿月過,蟬影度風來”(《七月十四夜有懷》); “鐘聲流塔外,秋草近停艫”(《七月八日泛舟湖上夕泊蓮性寺》); “楊柳碧連春嫩遠,芝蘭芳入夏涼多”(《小暑后三日召集孟瞻楚》); “清窗細雨彈錚錚,秋蓮墮水芳無聲”(《溪上》)。

通感不但能夠豐富主體的審美感受,對于詩歌意象的感性表現(xiàn)也極大增強。在古人詩集中,能將通感的手法運用到如此熟練、頻繁的尚不多見。至于意象與動詞的搭配組合,集大成于杜甫五七言律,而春谷詩時而融通感于其中,足以力追古人,并具有一定的現(xiàn)代意義,故其筆下佳句頻繁,如散珠在盤,美不勝收。再看幾組動詞與意象的靈活搭配: “槳明雙撥月,笛遠四飄云”(《暮赴真州》); “樹杪添鴻字,峰尖減日輪”(《晚眺》); “野曠云嘶馬,山高月奏琴”(《呈曾賓谷師》); “白讓天趨岸,青爭水接山”(《江行》); “石上縱橫松溜雨,檻前來往竹翻風”(《雨窗》); “花羃竹樓香迸筍,月籠瓜洲凈生潮”(《寄懷王柳村》)。 諸如此種,多混合光、聲、觸感,令人應(yīng)接不暇,且音節(jié)繁復(fù),意象疊加,又能含拗怒于其中,夢陔堂詩句法之妙可見一斑。

另外要提及的還有黃承吉詩歌的用典。作為飽學大儒,黃承吉腹笥極深,其詩雖著力于意象、通感的營造,但背后往往藏璞玉于石中。如《送艾塘游浙》中“梅影孤山月,潮聲萬弩風”一聯(lián),動靜結(jié)合,皆造境妙語,然上句狀孤山月色,下句用錢王射潮之典,其典悉出杭郡,緊扣友人游浙之題。這只是《夢陔堂詩集》中顯而易見的常例,此外尚有不少典故為今人鮮知者。梅植之嘗作《齋中夜讀賦呈春谷先生并書》,與黃承吉探討其讀《夢陔堂詩集》后的體會:

植讀先生詩,往往有漫不經(jīng)心、久而后知其蘊蓄之所在者。如見《家人摶雪獅》云:“超超元是絕氛?!保^尋常疊字耳,及閱《南史·劉顯傳》:“黃師子超不及白師子超”,乃知所自也;《病暑》云:“五內(nèi)卒煩悶,心知為暑傷。掉眩百脈轉(zhuǎn),誰云堪自強”,謂質(zhì)直語耳,閱《晉書·皇甫謐傳》:“隆冬袒食冰,當屬煩悶”,又《東觀漢記》:“光武中風吐眩有白,大司馬亦病如此,自強從公”,乃知所自也;《寄信施南文太守》云:“城郭青山對素秋”,謂清詞取致耳,閱少陵《鄭典設(shè)自施州歸》詩:“青山自一川,城郭洗憂慽”。又《寄裴施州詩》:“冰壺玉衡懸清秋”,乃知所自也;《渡洞庭湖》云:“而我亦長嘯,猿啼鴻鵠驚”,謂當前點綴耳,閱《嘯旨·十五章》:“六日巫峽猿,七日下鴻鵠”,乃知所自也;《石首魚歌》云:“肌肉豁挺疏非堅”,謂“挺”,煉字耳,閱《曲禮·鮮魚》曰:“‘鮮魚’曰‘脡祭’”,注訓“脡”為“直”,又士虞禮記注古文“脡”為“挺”,乃知所自也。[5]卷三十七

梅植之所揭橥的遠不止上文篇幅,其典出自經(jīng)史、雜家乃至小學,能如鹽著水,不露痕跡。讀罷《夢陔堂詩集》,對梅氏所云“久而后知其蘊蓄之所在者”之感尤其深刻。無怪乎譚獻在《復(fù)堂日記》中驚嘆:“閱《夢陔堂詩》,氣體博大,予雅重之,以為無一字無來歷,春谷先生足以當之?!盵11]8此與梅氏評價如出一轍。

三、“情”與“聲”:黃承吉之“雅正”詩學觀

黃承吉嗜詩如此,卻未留下專門的詩話著作,讓人頗為遺憾。他在談詩之時,反復(fù)感嘆詩道之難,如其《且齋談記》云:

凡學莫易于詩,而莫難于詩?!虿恢潆y則已,知其難,欲避其難,而難愈甚,則難之至也。[3]卷九

這是多年浸淫詩學、究心詩藝后的體會。黃承吉并沒有系統(tǒng)的詩論,但有大量讀詩、論詩之作。從這些詩作中可知,他對唐宋名家熟諳于心,上起漢魏,下迄清季,無不細覽。黃承吉與焦循書云:“仆以為言詩者,固當溯源風騷,浸淫漢魏,下逮六朝、三唐諸家,靡不細心參究,俾了然洞悉其所以盛衰之故,而追逐企及之,然后可以為詩。”[3]卷三《夢陔堂詩集》中,黃承吉對陶淵明、陰鏗、陳子昂、駱賓王、李白、杜甫、岑參、劉長卿、韋應(yīng)物、孟郊、賈島、陸游、元好問、高啟、吳梅村、吳嘉紀、王士禛等歷代大家、名家皆有題詠。此外,《夢陔堂文集》中尚有不少論詩詩前有長序,學界對這一體例稍有提及,并肯定其形式的創(chuàng)造。[14]我們可從以上材料梳理黃承吉詩學觀之大概。

黃承吉不滿隨園持論的尖新佻巧,對于袁枚素來評以“一代正宗才力薄”的王士禛,黃承吉則一再為之辯護,自言“茲事更無余子目,平生最服此公膺”[5]卷二十七,“數(shù)讀不曾厭,君詩如蔗鄉(xiāng)”[5]卷十,其推許如此。乾嘉以降,壇坫宗主經(jīng)過幾番興替,神韻詩風無復(fù)往日之盛。黃承吉為漁洋張目,不單是由于反對性靈詩學,也不僅是對神韻詩風的偏好。黃承吉赴粵途中所作的《風疾帆飛飲酒獨酌徑醉再題漁洋詩帙》一詩值得注意:

輕薄哂王楊,群兒嗤李杜。大笑千秋博戲場,梟牟一擲誰知故。我昔吟詩陋建安,謂其篇章褊偪辭懈寬。一語千人萬人道,雖欲噴激無波瀾。開天之間始能讀,大歷而還更自娛。元豐以后造語不經(jīng)人,何異鑿險錘幽窮九曲。十年當膝磨穿后,消息程途徑回首。楚客懷金漫北行,鄭人取玉應(yīng)南走。筆硯縱橫已盡焚,逢人欲自未能云。時時顧盼曹劉席,夜夜低徊屈宋軍。漢家樂曲誰能效,此事青蓮不解奧。元白張王苦漫為,天許狂夫入神妙。自從昌黎學詩宗少陵,后來繼起誰不稱。少陵屈伸地下任窺測,不知掩目胡盧輟未曾。空山落葉無行跡,誰是當年詠歌客。自笑操觚已后時,教君不見韓陵石。君才卓犖我所知,君詩突過韓退之。間時稱黃道白謝時輩,可憐一何所覯非鐘期。玉山傾欹吾醉矣,彩筆題箋壓江水。醒時若悔少作習未除,請問漁洋山人阮亭子。[5]卷十

讀此詩可知,黃承吉早年輕薄建安,未能把握漢魏詩質(zhì)樸渾厚之妙。對于“元豐以后造語不經(jīng)人”的評價,則反映出他對“鑿險錘幽”的不滿。至于中唐韓愈之后,家家祖述少陵,黃承吉亦表示不屑。其后乃標明其詩學祈向,即講究“空山落葉,杳無蹤跡”的沖淡之風,甚至認為“此事青蓮不解奧,元白張王苦漫為”。黃承吉從不掩飾自己對沖淡一派的喜愛,直言:“我愛滄浪善說詩,上乘才證即低眉。世人但識嵯峨好,爭見須彌納芥時?!盵5]卷十七(《偶題滄浪詩話》)再看詩集中如“白讓天趨岸,青爭水接山”“遠江千嶂白,殘雨一樓明”等句,沖和澹遠,深得右丞三昧。

但中年以后,黃承吉詩已經(jīng)擺脫了神韻之束縛,晚年更是以意警語工,以章法變化為能。如果說他早年欣賞漁洋是出于對沖淡一路的追步,中年后他對漁洋的傾慕則更為具體。其《與客談漁洋詩賦簡》詩前小序云:

詩不有聲乎?非必其聲之至也,就其所自為者之聲而叩之,而人亦罕協(xié)也。詩不有情與詞乎?非必其至也,就其所自為者之情、詞而印之,而人亦罕適也。漁洋則于其所為者而能協(xié)之適之,予慕而弗能及,是以稱之也。[5]卷二十七

漁洋詩風,感情色彩不以主觀濃烈為勝,而代以意外之旨;辭藻不施以雕繪,而代以清雅之才,故而其情、其聲皆為春谷所推崇。由此可見,“聲”與“情”才是春谷所致力追尋的詩學旨歸。

符葆森《國朝正雅集》錄《寄心盦詩話》云:

春谷先生論詩,以情與聲二者為則,又云詩有古情、今情之分,可道畫古今作者之旨。嘗謂余詩為深于聲與情者。[7]8463

今檢春谷《與梅蘊生書》云:

仆嘗謂詩有古情、今情之別,夫今情,五言之境,康樂其方員之至矣。所開閫奧,被及百世,猶之洙泗之道,遍及人倫,余者則百家諸子耳,雖陶彭澤亦夷、惠、老、莊之列也。才者,天之所賦,其必當鐘之何人,孰知其所由然?是故境之所造,天為之。若五言今情,康樂安得有二,古情則有非所擅場。七言情在今古之間者,若鮑明遠又安得有二。太白多得其古,少陵多得其今。初唐七言之體,則諸子也然。若無明遠、初唐,又從何而來乎?[3]卷三

春谷所謂“情”,并非“情感”,而是近于“情境”或“情韻”,并力持今古之分。在此基礎(chǔ)上,他對聲調(diào)亦有要求,其《答夏循陔廣文書》云:

詩本圣經(jīng)道,而非藝,一切步趨好尚,咸外室堂。蓋一言以蔽,始自思生,八音克諧,終由辭至,如使志情皆協(xié),則可成為正音。[3]卷三

在《與梅蘊生書》中,黃承吉將矛頭直指當時詩壇的聲調(diào)、音律濫用的現(xiàn)象:

近今作者,有前后直陳樸語,中間忽廁以初唐疊調(diào),如兩句連用,亦有或此時等字者,不知彼之疊調(diào),非為故疊,乃以協(xié)其通體之宮商,一字不諧,全篇廢失。夫是之謂聲律。若以革蒙于鐘,絲組之管,而莫知顧忌,則譬如以裘紉葛,以酒劑飯,如是而謂之趨步何氏乎?何況裘葛酒飧之都無偏當乎?[3]卷三

黃承吉對于時人故用疊調(diào)以致宮商不諧大為不滿,自會刻意避免己之詩作染此弊病。他講究音調(diào)平衡和諧之旨,在《與焦理堂書》中,黃承吉照例首述情、詞,并將要求擴大到骨、采、音、體等各個方面:

凡為詩者,情不檢謂之外;詞不擇謂之外;骨不固謂之外;采不張謂之外;音不適謂之外;體不稱謂之外;不當有而有謂之外;不當無而無謂之外;詞掩乎情謂之外;采艷乎骨謂之外;音違乎體謂之外;……若夫顓蒙之倫,妄襲古貌浮慕之輩,但識今情不知草木鳥獸之名,而自矜高妙,絕無酬酢吐納之具,而自詡淹通,斯又外中之外,不可以詩論也。[3]卷三

焦循為黃承吉至交,二人頻有詩歌往來。從上文可知,黃承吉所謂的“外”,是未能臻于登堂入室的“外道”。換言之,即情韻、辭藻須檢擇;骨氣、神采須立而張;音調(diào)、體格須適而稱;并強調(diào)詩歌當有所為而作,不為無病呻吟之篇。焦循《答黃春谷論詩書》贊嘆“‘外’語一言,尤可為詩人之鵠”[8]卷十四,可見黃承吉的詩學祈向乃在措辭考究、重乎辭采、骨氣的雅正一脈。這也無怪乎他不滿袁枚“獨來獨往一枝藤”的性靈詩學,而重乎國初“醇雅”“正宗”一脈的王漁洋了。

在隸事用典上,黃承吉同樣強調(diào)一種“雅正”的平衡。他雖該博淹通,但反對故作艱深。前文提及的梅植之貽書發(fā)覆其用典,黃承吉旋作《答蘊生貽書并詩》云:

聲情固天籟,匪學無由深。

而我實不慧,空洞聊追尋。

神明積杼軸,歷久還銷沉。

吾子善發(fā)覆,窺我集組纴。

古云破萬卷,獺祭詎可欽。

矧彼饤饾客,徒然博書蟫。

雅道勿寥曠,斯人意骎骎。

慚顧慎取竊,夐哉懷古今。[5]卷三十七

可見他反對一味獺祭顯才。正如其《與焦理堂書》批評蘇、黃所云:

有宋諸家,蘇黃稱首,黃則過作艱深,蘇則徒為博肆,自謂足以似風騷凌漢魏矣,而其致力愈深,去古愈遠,其得以處,皆古人所不肯道者。[3]卷三

由此可以看到,黃承吉平生推重唐詩,他認為的唐宋詩之差異,并非著眼于時人所爭論的“唐音”“宋調(diào)”的體格殊乖,而是在創(chuàng)作理念上秉持一貫的雅正之風,反對艱深博肆。

四、黃承吉文學史地位芻議

應(yīng)該看到,黃承吉對詩歌的偏好、執(zhí)著超過揚州學派諸多先輩,其《夢陔堂詩集》三千余首,在揚州學派諸儒中罕有其匹。事實上,自乾隆中后期以來,揚州學派諸儒之詩歌創(chuàng)作已經(jīng)趨于消沉,這與時局下的文學生態(tài)關(guān)系密切。以學派中人為例,賈田祖《稻孫詩集》身后遭到禁毀;汪中未過而立之年,已經(jīng)譎言吞聲,極少言詩;焦循雖長于詩詞,卻是著眼于“益于經(jīng)學不淺”[8]卷十之詩詞;王念孫、任大椿、顧九苞至劉臺拱、江藩等碩儒于詩均偶一為之。整體來看,揚州學人由“辭章”向“經(jīng)史”而轉(zhuǎn)變的整體過程已經(jīng)相當顯著。黃承吉的《夢陔堂詩集》則為揚州學派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另一個典型:既著力于經(jīng)史文字,又醉心于辭章之學。

黃承吉對晚清近代的揚州詩壇均有一定的影響?!肚逶娂o事》引程畹《嘯云軒詩話》云:

春谷先生論詩,導(dǎo)源漢魏六朝,沿波三唐,以格律聲情為宗。出其門者,有梅先生蘊生,吳先生熙載,王先生西御、句生兄弟。梅先生教授里門,再傳則有薛先生介伯,王先生竹溪,黃先生慎臺,沈先生戩門,任先生漢卿,李先生賓嵎,田先生季華,皆揚州人。[7]8464

可見其影響頗巨。但黃承吉早年步入詩壇之時,正值性靈派風馳海內(nèi),其孤傲亢直之性,與之相左;中年時為宦南粵,忙于俗務(wù),且為同僚所詆;晚年歸還鄉(xiāng)里,杜門發(fā)憤著述,僅僅與十數(shù)友人酬唱往還。無論從哪個時段看,黃承吉皆為詩壇上不合時宜的孤僻者。

但黃承吉獨特的學人、詩人秉性無疑是突出于時輩的。許承堯《歙事閑譚》云黃承吉詩與古文“自出機杼,空無依傍,寓神明于規(guī)矩之中,不屑為世俗之詩文”[15]。黃承吉之詩,譚獻認為“斷為乾隆后第一大家”[11]219,似有過譽,但在《夢陔堂詩集》中,首先應(yīng)看到的是黃承吉對世俗之詩的反撥。他注重自我心境的抒發(fā),詩句中通感手法的運用、意象的搭配組合,與傳統(tǒng)的古風、律絕的結(jié)合絲毫不見突兀;《夢陔堂詩集》中的大量詩歌詠嘆暗夜、剖析夢境,極富個性。從以上幾點可見,黃承吉的《夢陔堂詩集》足以代表清代揚州學派詩歌的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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