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艾

暑氣遺留的饋贈：清涼糕

打小起我一直覺得立秋是一個神奇的節(jié)氣，因為明明天氣還很熱，絲毫感覺不出跟夏季的差別，但很多事情過了這一天大人就會不再允許你做了。比如不能再睡竹編的席子，不可以再穿著涼鞋蹚水等等。所以我小的時候，在立秋這一天，大家都會大吃特吃西瓜，因為再不吃，這一年就再也吃不到這種甘甜多汁的水果啦！我曾經(jīng)問過我的媽媽，為什么過了立秋就有這么多的事情不能做？她告訴我，過了立秋，白日陽氣就開始減少，不足以抵擋西瓜、露天的水、竹篾涼席這些東西的陰寒之氣，再碰就容易被寒氣入侵體內(nèi)導致生病。

這理論玄而又玄，現(xiàn)在看來沒道理，當時我卻聽得似懂非懂，接過媽媽遞過來的清涼糕，吃了一口又一口。

清涼糕這東西地域性非常強，我小的時候也是因為有親戚是住在浙江金華的，才會經(jīng)常在立秋吃到。用番薯粉做成的微微透明的糕團被包在半潮濕的紗布里帶來，吃的時候用刀切成小塊，加入涼開水、白糖、米醋和薄荷油，吃一口又酸又甜還有一股涼氣直沖腦門，別提多爽了。而且此物平日并不常見，后來長大后去四川旅游，吃到冰粉涼蝦，才覺得有那么點類似。

跟暑氣告別的冬瓜老鴨湯

過完立秋很快就到處暑，而處暑這一天家中必吃的就是“冬瓜老鴨湯”。做好冬瓜老鴨湯的關鍵是冬瓜和老鴨都要夠老。要去菜場里買來老冬瓜，洗凈后連皮切成大塊，老鴨先在鍋里和著姜片一起炒過后加水燉到酥爛，再放入冬瓜，燉出來的湯汁雪白，清爽不膩。傳統(tǒng)觀念里認為冬瓜消熱，老鴨滋陰，喝上一碗，就好像這個節(jié)氣的名稱一樣讓你“出暑”。如果再配上當令的菱角、鮮藕和蓮子炒成一碗荷塘小炒，鮮美的滋味能一直徘徊到你夢里。

白露釀米酒

在我還沒有讀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時候，就記得奶奶會在白露前一晚提前浸好糯米，白露時上屜蒸熟，放冷之后倒入準備好的甕里，黃昏的時候爺爺會親手加入酒藥，攪拌均勻之后用紗布封口放在灶旁，這樣再等上大半個月，就可以喝到又甜又香的白露米酒。

自釀的米酒入口綿軟好像飲料一樣，家里的大人往往會因為“度數(shù)低”而允許小孩子喝上一杯。但因為自釀酒往往會因為溫度控制不精準而產(chǎn)生大量雜醇，導致了“后勁足”這一特點，結果經(jīng)常會聽到小伙伴喝白露酒一杯倒的事跡?，F(xiàn)在超市里可以輕松買到包裝精美的米酒，白露釀酒的習俗也基本不再有人遵循，但秋風一起，總還會不由自主生出應該喝一杯的念頭。

蘇式月餅

白露過后，三秋過半，秋天里最大的節(jié)日慶典到來，那就是“中秋”。說到中秋，月餅就是最經(jīng)典的食物代表，不吃就不算過節(jié)。

江南一帶月餅的本土風格是蘇式，起酥面皮包裹著各種餡料，尺寸較廣式月餅要小不少。我小的時候，因為當時整個社會物資比較匱乏，月餅也做得缺油少糖的，酥皮餅沒了油根本就酥不起來，餡又總是很難吃的青紅絲，咬在嘴里干乎乎硬邦邦，還不如麥芽糖餡兒的立夏餅。

中秋節(jié)的時候拿著外婆硬塞進手里的月餅，實在是不想吃，但卻絕不被允許不吃，因為“這是傳統(tǒng)”。后來有一年第一次吃到廣式月餅，餅皮軟薄，咬下去滿嘴都是香甜的豆沙餡，簡直驚為天人。哪怕是現(xiàn)在被大家叫嚷著要踢出月餅界的五仁月餅，因為是廣式的也覺得特別好吃?；蛟S因為當年肚子里實在缺乏油水，油和糖的誘惑簡直就是不可抵御。

隨著幾十年過去，肚子里油水越來越多，月餅的花式也百樣翻新，外表讓人眼花繚亂，餡料更是層出不窮。流行的大潮來來回回翻覆，廣式開始被嫌棄太甜太油，蘇式月餅看起來不那么油膩，倒是又重新占據(jù)了月餅界半壁江山。人們一邊在喊月餅這種三高食品簡直就是健康殺手，但依然會在中秋節(jié)不自覺地買來月餅，家人們圍坐在一起哪怕是象征性地只吃上小小一塊，因為“這是傳統(tǒng)”。

秋高蟹肥

賞完秋月之后，在吃方面有一個值得一提的節(jié)氣是秋分。過了這一天，就有一項美味無比的食物會重新回到我們的餐桌上，那種令人歡樂到有如節(jié)日般的食物就是——螃蟹。

秋風起，蟹腳癢。如果你也身處江南，過了秋分，就會發(fā)現(xiàn)大街小巷有不少春夏時分都關門落鎖甚至轉租他人的小店又重新開張了。大大的玻璃水缸被擦洗得干干凈凈，氧氣泵也紛紛落位，鮮紅的價格牌準備就緒，只等著店里最大的主角——大閘蟹們登場。青殼雪肚，還有毛茸茸的大螯，經(jīng)過了一整個夏季，湖蟹們在堅硬的外骨骼下填充了飽滿的肉體。還有從遠方的海洋中被捕撈運送而來的白蟹，被精明的主婦們提起腳骨仔細掂量評估著是否已經(jīng)夠肥。

在江南，螃蟹會出現(xiàn)在秋天的每一道宴席之中，又因為性寒，要配以大量姜醋。等到重陽節(jié)，登高賞菊歸來的人們團團落座，每人面前都擺放著姜醋碟，桌子中間放著巨大的盤子，蒸得通紅的螃蟹堆得高高，仿佛在高呼著讓大家不要吝惜自己的胃口。所有其他的菜肴統(tǒng)統(tǒng)都變成陪襯，只有螃蟹傲然雄踞，席上每一只手都在做著同樣的動作：掀開背殼，剝?nèi)バ啡?，把蟹身對折兩半，露出里面黃澄澄的蟹膏和白絲絲的蟹肉。江南出身的人，每一個都是吃蟹的好手，從來不會浪費任何一絲蟹肉，其中最厲害的高手，吃空一只螃蟹，能把蟹殼重新完整地拼回。但對我來說，最讓人回味的時刻，是滿足地放下手中空殼，順勢舔去手指上最后一滴蟹肉的汁水，然后再來一口香甜的菊花酒。

重陽過，草術衰。秋日的盛典即將結束，萬物從豐盛飽滿開始走向殘敗凋零，然而我們依然沉浸在秋天歡慶的氣氛之中。倉廩已經(jīng)豐實，御寒的衣物也已備足，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接冬天到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