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
改革開放四十年,轉(zhuǎn)眼成為歷史,好像就是昨天。對中國人來說,這是重建生活信心的四十年。對于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來說,這是翻開歷史嶄新一頁的四十年,帶來了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繁榮的時代。二十世紀(jì)從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開始,至少有十年時間,我把它稱之為偉大的“八十年代”。
顧城在一首詩中說道,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所有在八十年代生活的人,都有一雙黑夜給的黑色的眼睛,我們共同用它來尋找光明。在我的記憶當(dāng)中,1980年以后,每天都是節(jié)日,每天都?xì)g慶著新生,每天都有新太陽出現(xiàn),每天都有鮮花重新開放。當(dāng)時就有一本書叫作《重放的鮮花》,這些作品使我們重新燃起創(chuàng)作的愿望,去探索當(dāng)代文藝和當(dāng)代文藝思潮,尋找新的可能性。
我記得有一首詩,寫長江邊上的神女峰。神女峰又叫望夫石,千年萬年等待丈夫回來。這位詩人寫道: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這就是新價值的獲得。在你心愛男人的肩頭痛哭一晚,比展覽千年的價值還要大。
一個女士給自己親愛的人寫了一組詩——《給他》,我讀了以后,特別震驚。她在詩句中說道,親愛的,只要你要,我的全部都給你,包括我的身體,我的手臂,我的什么……在那個時候這首詩只能寫給自己親愛的人看,不能發(fā)表。塵封三十年,放在抽屜里頭。也就是在陽光明媚的八十年代,它發(fā)表了。
汪曾祺在一個作品中寫道,有個小和尚,坐著小船到寺廟去,有個小丫頭送他,就好像送小情人一樣。她說,我要給你做老婆,你要不要?小和尚膽子小,很靦腆,支支吾吾的。她又說,你要不要?快說你要不要!這時小和尚說,我要!他說我要的時候,汪曾祺先生寫一江鷗鷺飛了起來。
八十年代就是這樣讓人難以忘懷?;仡欉@段歷史,我覺得這些年代是激情的歲月。許多人從遙遠(yuǎn)的地方回到城市,回到自己的書案前面,重新開始寫作。講這些的時候,我特別懷念我們的藝術(shù)家、作家和詩人,還有批評家。懷念他們,在那個歲月里頭給我們新的希望和信心,讓我們始終相信未來?;氐疆?dāng)前,我總覺得有一些不滿意。我總覺得現(xiàn)在的文學(xué)有一點蒼老,不夠年輕?!拔逅摹钡臅r候,李大釗也好,陳獨秀也好,胡適也好,都在呼喚少年精神。我們現(xiàn)在的文學(xué)有點蒼老,甚至未老先衰,我們的小說和詩歌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