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寒
不知何時起,標簽文化已經到了盛行的地步。用現在比較流行的方式說,我是一名“90后”。在1978年12月份“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第一聲號角響起的時候,我還沒有看到過那個世界。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第一次被高聲呼喊時,我也還沒有看到過那個世界。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很困惑一句話,這句話有很多大人都對我感慨過——“你們真是生在了好時代”。
直到有一天,“00后”成了新生一代,而且聽說他們已經陸續(xù)開始進入大學,甚至在新聞報道中看到有的已經開辦了自己的公司,小小年紀已是身價不菲。再往后是有些“10后”,聽說已經踏入短視頻或直播平臺,甚至擁有過萬粉絲。小到身邊的快遞員,大到已經在NBA打球嶄露鋒芒的球星,也許誰都會有這樣的一天:突然地發(fā)現,周圍人群似乎約好了一樣,變得都比自己年齡小,這一切讓我感到尤為驚訝。
我開始意識到,我也成了當初自己眼中的大人,但我卻絲毫不想像前輩那樣發(fā)出感慨——大概是因為我確實是生在了好時代吧!
1998年是改革開放的第二十個年頭?,F在查閱資料才發(fā)現,那一年,我國和南非建立外交關系;那一年,我國的民樂第一次有機會在有“音樂殿堂”之稱的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那一年,我國首屆“魯迅文學獎”正式揭曉;那一年,我國發(fā)售首批證券投資基金;那一年,我國制造的“長征號”火箭先后把美國的兩顆“銥星”和歐洲制造的“鑫諾1號”衛(wèi)星送上太空;那一年,美籍華人崔琦教授榮獲“諾貝爾物理學獎”,成為第六位榮獲諾貝爾自然科學獎的華人科學家……而那一年,我6歲。根本沒有關注到我們的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諸方面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后來聽說美國的迪士尼公司以中國的民間故事為藍本,推出了一部叫《花木蘭》的電影,令美國影壇嘆為觀止。聽說那一年,我國已經正式把“互聯(lián)網的用戶”的中文名稱定為“網民”,想必當時網絡應該已經開始普及了吧?但是我家當時還沒有電腦,即使有電腦,也還不會有現在這樣快捷的網速,供人們像今天這樣便利地獲取資訊娛樂信息。雖然娛樂信息獲取不太便利,但是要說無聊也是不存在的。
當時,我家住在小縣城一幢類似四合院的房子里,有南院和北院。我、雙胞胎的妹妹、爸爸、媽媽,還有老爺爺住北院;奶奶、爺爺、姑姑和姑父住南院。從我開始記事起,北院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棗樹。一次,看到老爺爺在用斧頭削樹皮,我就蹲在一旁看。老爺爺解釋說,削了外邊一層厚皮,可以讓棗樹長得更好,結的棗子更多更甜。他叮囑我撒尿的時候,記得往棗樹下的樹坑里尿,并說小孩的尿,棗樹的肥料。大概真的只有小男孩的尿才是棗樹的肥料吧!印象中,只有我時不時地去撒尿,其他人都去廁所。后來有一天,老爺爺不知道去哪兒了,就沒人給棗樹削厚皮了。我有時候拿起斧頭削,也不知道削得合不合棗樹的心思,不過再不往棗樹下邊尿尿了。萬幸,棗樹依舊長得很好,每到秋天就會結出一樹的紅棗,站在樹下用最長的竹竿也夠不到時,就需要在東屋搭上一架木梯子,先爬上東屋的房頂,然后再順著一個小鐵梯子爬到北屋房頂上,才能夠到棗樹上的棗子。
當然,也不是什么植物用心種就會活。記得有一次,爸爸在院子種了毛竹,說是熊貓吃的食物。我很興奮,這種黑白條紋的動物我以前在電視里見過。我很喜歡熊貓,天真地想,也許不久就可以養(yǎng)一只了。然而夏天還長得好好的毛竹,一到冬天就全凍死了??磥肀狈降奶鞖獠惶m合養(yǎng)竹子,熊貓自然也就養(yǎng)不成了。不過有次我和爸爸出門,在路上撿到一棵被人遺棄的紫竹,撿回家種在盆里,卻奇跡般種活了,但是可惜熊貓不吃紫竹?,F在看來,以熊貓的食量來講,養(yǎng)的那一盆紫竹連它的一頓飯都不夠。
棗樹也并不只會長出好吃的棗,落葉子的時候也很麻煩,一到秋天掃也掃不完,總是今天掃完,第二天起床發(fā)現又落了一地。換作落一地雪就會很好玩。記得有時候冬天,會下很大的雪。早晨,大人們都起得很早,似乎約好了一樣,和左鄰右舍一起把房門前的街掃出一條路。我、妹妹就和鄰居家的小朋友們,就在那條街上瘋跑。我們專挑沒有路的地方跑,誰都想在一個平整的區(qū)域踩下第一個腳印。等跑膩了,就開始滾雪球、打雪仗。不知道為什么,單獨只有我和妹妹的時候,妹妹一點兒也不喜歡和我玩打雪仗。如果是堆雪人的話,她就會很樂意。
印象中,我童年的大多時光是在北院度過的,不過夏天的時候,也會去南院玩,那邊種著石榴樹,還種了香椿樹。春天,大人們會用竹竿把嫩芽勾下來做菜吃,不過我一直覺得不太香,有點不喜歡。院子里種的植物并不是所有都能吃。起初,北屋前的臺階上放了一排花盆,階上還有一個木蓋,下邊是一個地下室。過冬的時候,會把花盆都搬到里邊去,春天再搬上來?,F在我還能記起名字的除了仙人球和仙人掌以外,還有“含羞草”和“指甲花”?!昂卟荨笔且环N很有趣的植物,每當用手指觸碰“含羞草”的葉子時,它的兩片葉子就會合在一起,當然憑人的力氣,哪怕當時我只是個小孩,也能輕松把它的兩片葉子分開,但是它第一次讓我知道植物也有生命?!爸讣谆ā睋f可以像指甲油一樣,把指甲蓋涂成或紅、或黃、或粉、或紫的顏色,這取決于摘取花瓣的顏色。它的花瓣很軟,也很薄,卻黏稠多汁,摘下一朵在手里一搓,就會變成一層皮。把汁涂在指甲蓋上看不出太大變化,但是皮膚的地方很容易變色,指甲縫里的顏色會比較難洗。院子里還可以看到一種小黑螞蟻,這種螞蟻很怕水,如果接一水壺水往它們洞里倒,它們就會接連從洞里爬出來。學校里可以見到一種大黑螞蟻,它們似乎不太怕水,捉住放進下雨積聚的水坑里時,它可以自己游出來。大黑螞蟻有時候生氣了會咬人,被咬過的人說還挺疼的,但是我從來沒有被咬過。
院子周圍的四個屋子雖然高度不同,但都相互連接,如果爬上了一個,就可以去周圍所有的屋頂,甚至還可以輕松跑到別人家。我總會有點兒提心吊膽,所以基本都是在自己家的幾個房頂上溜達。不過被大人知道后,總是非常擔心。后來大了一些,家里開始養(yǎng)貓。我發(fā)現了兩個不用梯子就能爬上屋頂的方法:一、廁所頂棚前有一堆靠在墻角的木料,沿木料交叉出的空隙可以很輕易地爬上廁所頂棚,然后走上西屋頂;二、順著過冬預備的煤炭,爬到儲藏室的棚頂,間接爬上西屋頂。西屋頂上有一塊背陰處,時常能看到一個蜜蜂窩,我常常偷偷爬上屋頂去窺探。
有時候,我只是爬上最高的北屋屋頂吹吹風;有時候,我也會故意嚇唬鄰居家的一只很大的狗。大狗一叫,就會被主人罵,隨即變成一陣哀嚎。我再嚇唬它一下,它又忍不住叫,然后就又會被主人罵。有一天,我被下班回家的爸爸批評了,因為鄰居把我老是去逗他家大狗狂叫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再后來,我家也養(yǎng)了一只大狗,叫“黑豆”?!昂诙埂睆暮苄〉臅r候開始養(yǎng)到了很大。它吃得很多,力氣也很大。拴它的鐵鏈也逐漸換成了市面上能買到的最粗的一種。有次來客人,它竟然把最粗的鐵鏈也掙脫斷了,差點兒傷到人家,所以大人就商量把“黑豆”賣了。聽說在市場上一下子就被人相中買走了。我和妹妹知道這件事后,哭得很傷心,媽媽便帶著我倆再去市場上找,卻已經找不到“黑豆”的影子。隨后,我們家又養(yǎng)過兔子、鳥、金魚、倉鼠,最后又養(yǎng)了兩只不會長太大的小白狗,一只叫“寶寶”,一只叫“肚梆梆”,都很可愛,小學的時候,幾乎所有同學都來我家和它們玩過。大概也因為這樣,我有了很多小伙伴。學會騎自行車以后,我們就把小縣城的每條街道都逛了一遍。那時候時興玩“小霸王”卡帶游戲機,不過很快就開始玩設計更復雜多樣的電腦游戲了。
沒人想到2008年會非常與眾不同。那一年,在北京成功舉辦了第二十九屆奧運會,隨后,由我國自主研發(fā)的“神舟七號”載人航天飛船發(fā)射成功;那一年,也有很多天災人禍的大悲事。由于天災過于哀傷,我不想多說。有件人禍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關于“三鹿奶粉”毒害嬰兒的事件。在對其深惡痛絕之后,又有很多食品安全問題頻頻被報道出來。以前是我們活得太不講究,還是有些人心腸壞了呢?人性的復雜面一句兩句談不清楚。我只記得大概從那時起,人們似乎開始更加關注更安全的飲食和更健康的生活方式。“綠色”“無污染”“純天然”“無添加劑”這樣的詞匯開始頻頻出現在公共視野里。
那一年,我們一家人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北京生活。這聽起來是好事,但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感覺真的是不怎么樣。我記得爸媽突然開始變得異常繁忙,而我們的生活質量卻急劇下降——四口人租住在一間十多平米的小平房里。那感覺就像一個平日里被保護得很好的小民,突然被征調到邊疆前線,去打一場硬仗。雖然在那場苦戰(zhàn)中,我頂多算是一個吶喊助威的小兵,但是憑著那個年紀獨有的敏感和脆弱,我品嘗到了什么是“蝸居”和“漂泊”的滋味。因為剛來北京,我身邊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朋友可以訴說。妹妹也什么都沒有說,而我那時是個失職的哥哥。那會兒,還養(yǎng)了一只很愛干凈的兔子,我們給它起名叫“小臭美”。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租了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家里的電腦也連接上了網,感覺似乎生活又恢復了常態(tài)。這么說,好像我是那時流行的一個詞——“網蟲”。其實,當時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可以免費搜到很多類型的電影資源看。也許是從網上了解了太多負面新聞的緣故,我對網絡游戲一直有點兒抵觸,但是當時的確很多人在玩。不過在我看來,也就是接任務,打怪物,然后不停地反復,完全看不出樂趣。我想,這可能就像看恐怖片,相信是真實的才會害怕,網絡游戲可能也是類似的情況,相信是真實的才好玩吧!
又過了一段時間,爸媽貸款買了我們自己的房子。奧運會結束之后,北京的房價開始瘋漲。據說我們辦完手續(xù)后一周,周圍房價就翻了一倍。從這以后,我能明顯感覺得出,爸媽都有了“生活總算是基本安定了”的踏實感。老爸為了出差方便,還買了筆記本電腦。周圍開始流行即時戰(zhàn)略類游戲,不同人物都有不同的參數對比,以及戰(zhàn)斗的場景添加了地形變化及陰影效果的元素。尤其是男生,幾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更是把一些游戲競技戰(zhàn)隊的當家選手看作英雄。由于這種游戲要集體玩兒才有趣,我和幾個朋友就在放學后,坐公交車偷偷去很遠的網吧玩。不過大多數放學后的時間,我還是會和在朋友一起光明正大地打籃球。
考上大學后,我和妹妹也都有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不過,我和妹妹的交流越來越少,以前的朋友聯(lián)系就更少了,大家都開始忙著面對新的環(huán)境。由于專業(yè)的緣故,我們班的男生比較少,以前常玩的那款游戲,我們換了一個模式玩,但是漸漸地也都開始覺得無聊了。同時,有一家新公司出品了另一款和之前類似的即時戰(zhàn)略游戲,并且簡化了操作方式,卡牌類游戲也有幾個很火爆,不少女生開始加入玩游戲的行列。有的人甚至通過游戲認識了女朋友,聽說畢業(yè)以后還結婚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對游戲再也提不起以前那樣強烈的興趣了?;@球有時候倒是還會打,不過都是去球場上找陌生人一起打。
當時我也還不知道,后來隨著手機的網絡有了質的飛躍,“便宜、快速、便捷”讓有些手機游戲幾乎成了“全民游戲”。前段時間和一個朋友吃飯,聊到玩某某游戲,我“竟然”還從來沒充過錢,讓他感到十分驚訝,而他的反應也讓我感到驚訝,我卻只是笑笑,沒有表現出來。隨后,我私下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游戲市場,發(fā)現現在電腦端的游戲真是設計得越來越精致,游戲設備的可操作性也是越來越高端?!癆R”“VR”“MR”更是橫空出世,不僅僅是游戲領域,前段時間有個關于混合現實題材的電影,我有位朋友甚至去院線刷了三遍??傊摂M世界正在悄無聲息卻異常高速地以一種不能拒絕的方式向著現實世界邁進。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都會有更多不一樣的新奇生活和新體驗。
與此同時,人們的IP意識也明顯增強,網絡資源很多都是相應平臺的會員才可以免費查閱。有一次和朋友聊天,他把拒絕買便宜的盜版書,選擇到正規(guī)網店買貴一些的正版書當作一件自豪的事來和我講,我表示欽佩。過些時候,我們國家信用機制健全了,我覺得他即便得不了滿分,也一定會得95分以上。
2018年時,我26歲,已經成為一名成年人。在日本留學兩年,現在就職于一家出版社,剛剛擁有了自己的房子。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個周五。我和單位籃球隊的同事打球回來,剛坐到座位上,就收到大學的一位老師約我以“90后”的視角,寫一篇關于“改革開放40周年”的稿子。恰巧有個同事的哥哥是78年生人,與改革開放一同成長,我和他隨意聊了起來。
我:你們小時候都玩兒什么?
小哥哥:我們小時候很窮,什么也不玩。
我:大概什么時候開始有打籃球這項活動?
小哥哥:初中吧!哪像你們這會兒這么好?
……
他也是在一個縣城長大的。他給我講了自己小時候的娛樂活動。那時常會有集會,趕集是一件大事。而集會又有兩種,一種是專門買賣東西,另一種是大家會表演各種雜活絕技。他曾經很羨慕踩高蹺的民間藝人。那是一種很高的高蹺,可不是只到小腿肚子那么矮,是那種齊腰高的高蹺。他說的時候,使勁兒在腰的地方比劃著,顯得很激動。那么高的高蹺,他們可以跳得很高,然后落下劈叉,最后還能猛地一躍,站立起來。不知不覺中,我開始羨慕起他來。
也許若干年后,成長在信息時代的新一代年輕人,也會羨慕我的童年生活,就像我羨慕78年的哥哥,而他又羨慕那些踩高蹺的藝人一樣。這就是時代印記,是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選擇的歷史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