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欣

(鎮(zhèn)江市賽珍珠研究會，江蘇 鎮(zhèn)江 212004)

彼德·康曾在《賽珍珠傳》中指出，賽珍珠《大地》中對饑荒的描寫是小說中“寫得最精彩的部分”[1]141，傳記中還數(shù)處明示賽珍珠一生中多次“親眼目睹”災荒[1]45,142,151，這種經(jīng)歷對于作家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影響。對于《大地》中的災荒書寫，目前研究成果有所涉及，但專門及系統(tǒng)的考察，似未多見。研究賽珍珠災荒書寫的文學淵源，探索賽珍珠承繼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所作出的獨特貢獻，可進一步豐富和拓展關于賽珍珠的學術研究。

1 災荒書寫·“親眼目睹”

在小說開篇，主人公對豐收有著美好的展望，“大地就要結(jié)果實了”[2] 3。但隨后的災荒畫面令人印象深刻，是全書“寫得最精彩的部分”。這里的災荒書寫是核心情節(jié)，也是故事的高潮。小說這樣處理比較冒險，但寫得好卻具有獨特效果。這場旱災對于主人公及全家而言是一個命運攸關的大轉(zhuǎn)折。

“他現(xiàn)在買的這塊地看起來根本算不得什么”[2]45，此謂干旱前娶妻生子、種地買地的預見性?！八暮⒆涌煲I死了，吃的是地里的泥土。他們來到這里，趁他危急的時候要奪去他的土地?！盵2]68這里是說干旱時殺牲賣地的背井離鄉(xiāng)?！八o緊抱著那些還有別人身上余溫的金子，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我們要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明天，我們就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盵2]110這里寫的是逃荒乞討的日子即將過去，動亂中意外發(fā)財終于回鄉(xiāng)。由貧窮經(jīng)勤勞而稍有結(jié)余、又旱災逃荒驟富后回鄉(xiāng)，情節(jié)跌宕起伏。

灼熱日光下的干旱饑荒，是小說最精彩的描寫；有預兆、來勢猛且時間長的水災，同樣是引人矚目的書寫。“為修復堤岸籌集資金”，“人們把募捐到的錢都交托給剛上任的縣官” ,“縣官因為沒能實踐修復堤岸的諾言”，“當他看到自己會被人打死時，便跑了出來，跳河自盡了”[2]217，這里揭示的是吏治腐敗的社會政治背景。因意外之財一夜成暴發(fā)戶的王龍被誘惑而墮落，“他和他的愛妾吃著，喝著，盡情地享受著，他感到滿足了”[2]159。結(jié)果，懲罰似的蝗災連著長時間的水災，造成莊稼房屋田地被破壞，生活生產(chǎn)許久不能恢復。這也正應了西方哲學所言：“無食裹腹、無衣蔽體是真正的災難，而財富則是相對的災難?！盵3]61災荒也是主人公王龍由愛土地勤勞作的“好”向嫌發(fā)妻寵小妾的“壞”的人生節(jié)點的大轉(zhuǎn)折。

小說中除了描寫旱災、饑荒、蝗災和洪水的自然災害，還描寫了無以防備的社會兵匪之患。暴富后的王龍更有脾氣個性，但對好吃懶做且有歹心的叔叔一忍再讓，小說告訴我們答案?！八迨褰忾_上衣，讓他看了看上衣襯里上的東西”，“王龍直僵僵地站住了”，“他顫抖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2]183。原來，他叔叔是匪盜紅毛集團的二當家。聯(lián)系小說前面描寫的縣長名為治水實斂財?shù)那楣?jié)，小說在這里將災荒的社會背景引向更為廣闊的朽腐政治背景和復雜危險人際關系方面，王龍性格的豐富性得到進一步展示且更有說服力，因為“一個攔路強盜揮舞著手槍從樹叢中跳出，索要我的金錢，我只能被迫交出。但是，他的強力并不證明他的行為是公正的，我的軟弱也不會使我的勉強付出受到責備”[4]567。

賽珍珠人生經(jīng)歷中多次“親眼目睹”各種災荒，作家自幼具有的用心觀察對其精彩的災荒描寫起到積極的作用。在《大地》中，筋疲力盡的王龍無力趕走那只饑腸轆轆把阿蘭剛生下來的女嬰尸體吃掉的狗，“這樣的事賽珍珠小時候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1]142。童年時候的賽珍珠常在墳塋中看到死去孩童的尸骨被狗刨出地面，賽珍珠就會掘坑再將這些尸骨埋葬。英國女作家希拉里·斯波林在醞釀賽珍珠的傳記時，即以“埋骨”寫進書名(《埋骨：賽珍珠在中國》)，可見此等情形的“親眼目睹”對于賽珍珠后來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

在1905年，家庭教師孔先生過世一年多后，賽珍珠焦慮激增，因為她“親眼目睹了一場中國歷史上最大的饑荒帶來的災難”。她與母親親歷了令人難忘的救助江北難民的活動?！百愓渲橐惠呑佣紩浿笕捍笕吼嚸裨陲L雨中的呻吟”[1]45-6。她像風雨中看苦難流民的李爾王一樣要呼喊：“衣不蔽體的不幸的人們，無論你們在什么地方忍受著這樣無情的暴風雨的襲擊”，都應讓安享榮華的人們“睜開眼睛來，替這些不幸的人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分一些你們享用不了的福澤給他們，讓上天知道你們不是全無心肝的人吧！”[5]233-234

“1931年的洪水算得上20世紀最具毀滅性的自然災害之一”，“賽珍珠親眼目睹了這場大水及其受害者，通過觀察寫下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小說，把抽象的數(shù)據(jù)轉(zhuǎn)換成便于想象的個人悲劇。這些小說主題簡單：中國農(nóng)民原本就過著朝不保夕的艱難生活，洪水更使他們一貧如洗、苦不堪言”[1]151。

賽珍珠的這些小說與30年代中國作家們對鄉(xiāng)村災難的書寫(丁玲的《水》、匡廬的《水災》、歐陽山的《崩決》等)結(jié)合起來，有力印證了災荒形成的原因，即：“雖然饑荒總是包含著饑餓的嚴重蔓延，但是，我們卻沒有理由認為，它會影響到遭受饑荒國家中的所有階層”[6]58。

賽珍珠將多次的親眼目睹和仔細觀察、每一次的“新的痛苦和極度的憐憫”[7]140帶入《大地》等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既描寫了中國農(nóng)民在災荒歲月里的受苦受難和苦苦抗爭，又展示了中國北方農(nóng)村真實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風俗；既印刻了作家在中國成長生活歲月里對農(nóng)民的同情憐憫和難忘記憶，更昭示出作家思想靈魂深處的面對艱難時世人類須具有的共命運信念。

2 圣經(jīng)文體·文學淵源

對圣經(jīng)稍有閱讀的讀者在閱讀《大地》的過程中，可能會產(chǎn)生二者語言敘述及文體風格有極其相似的感覺。同樣，也會對《大地》中滿目災荒的書寫中呈現(xiàn)出的窮人之苦難，給予人道主義的同情，對權富之貪欲給予譴責。這正是可考《大地》的文學淵源的兩個視點，即風格與思想。

《大地》體現(xiàn)出莊重樸素的敘述風格，正與《圣經(jīng)》文體風格吻合。彼德·康指出小說受美國讀者歡迎的原因：“小說用正式文體敘述，風格和《圣經(jīng)》近似，為故事賦予了一層莊嚴的色彩。許多讀者對書的風格極為推崇，說它有助于升華故事情節(jié)，使之產(chǎn)生廣泛意義?！盵1]149

試以《大地》和圣經(jīng)兩個文本的數(shù)例語句作一比較：

1) “我們從土地上來的……我們還必須回到土地上去……如果你們守得住土地，你們就能活下去……誰也不能把你們的土地搶走?！盵2]287

“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盵8]86

2) 斷糧的日子終于到了，既無剩米也無剩面，只有一點點豆子和一點少得可憐的玉米，牛也餓得低下了頭。這時老人說：“接下來我們要吃這牛了?！盵2]57

那地的饑荒甚大，他們從埃及帶來的糧食吃盡了。他們的父親就對他們說：“你們再去給我糴些糧來?！盵8] 110

3) 天空昏暗起來，空中到處都是蝗蟲翅膀互相摩擦產(chǎn)生的低沉的嗡嗡聲?；认x撲向地面，飛過一塊地落到了另一塊地里，頭一塊地的莊稼一動未動，后一塊地卻被蝗蟲吃得像冬天的荒野一樣186[2]。

這蝗蟲遮滿地面，甚至地都黑暗了，又吃地上的一切菜蔬，和冰雹所剩樹上的果子。埃及遍地，無論是樹木、是田間的菜蔬，連一點青的也沒有留下156[8]。

上述每組單數(shù)例句子來自《大地》，雙數(shù)例句子來自《圣經(jīng)》。這數(shù)例僅是兩書中無數(shù)類似個例的大致所示，而二者的全篇敘述風格大體如斯。因此，我們可以明了熟悉《圣經(jīng)》的讀者為何感到親切以至推崇《大地》的原因了。

《大地》有《圣經(jīng)》的莊嚴之風：文體正式端莊、敘述平穩(wěn)從容、語詞樸素簡練?！洞蟮亍分宰屛覀儺a(chǎn)生既熟悉又陌生之感(熟悉的是表層看到的故事情節(jié)類的題材，陌生的是其中蘊藏著的作家對于題材處理的態(tài)度傾向)，就是因為小說再現(xiàn)了自古而今決定人類延續(xù)最必須的“民以食為天”的基本生存問題(莊稼食物、土地水源)，表達了作家和讀者對這一問題具有共識的正義(契約)、慈善(同情)和人道(人性和人道主義)的情感和信念。由此可見，《大地》莊嚴精煉樸素的語言敘事風格的外表下，其深層表達的是基督教和人道主義一些廣為我們這個星球各種世俗社會的文化所推崇的共同價值觀。

譬如：對土地的熱愛眷念、執(zhí)著守護的不變情結(jié)；對勞動的肯定贊美、光榮自豪的價值觀念；視生活儉樸為品行美德的操守根本；正視生活苦難的堅忍的意志力。美國文學同時代的一系列作品(如《飄》《煙草之路》《憤怒的葡萄》等)反映的也是相同的題材，這也是美國文學的一貫主題及風格。

再如對于貧窮和財富、善惡有報等故事情節(jié)的處理傾向：即使在外乞討以求活命，王龍也不忘不偷不盜是道德底線，對拿了肉回來要下鍋煮著吃的小兒子竟狠心大打出手；但自己“一旦發(fā)大財”，便嫌貧愛富、厭妻納妾，“在道義上就迷失了方向”[7]149。

文藝復興以來，直至19世紀，進步的作家們以人性論、人道主義思想反映了與《圣經(jīng)》基督教相類似的價值觀。如關于行善和平等：“我所要做的事，不能只是讓一千個人有吃有穿，像是喂養(yǎng)和趕著一千頭羊那樣，而是要對這些人行善。這一千人中的每一個人，都和我一樣，也有同樣的過去，同樣的欲望、誘惑、謬誤，同樣的思想，同樣的問題，是同樣的人。”[9]599關于慈善和愛：“施舍吧！為了使你們能得到上帝的撫愛，/為了使惡人也稱道你們，向你們致敬，/為了你們家庭的和睦與安寧?！盵10]84關于富人和窮人、平等和人性：“富人在本能地呼喊：‘讓咱們大吃大喝吧，反正我們將來總有一死?！F人則本能地哀號：‘得等多久？主啊，得等多久？’”[11]20，“在你們中間的窮人，是我的托付，請照顧他們，勿僅致力于你自己的逸樂。如你遇著窮人，請勿輕視他。想一想，你從何而生，你們同出于苦惱之源。”[12]1316

賽珍珠創(chuàng)作方法的文學淵源可溯至19世紀現(xiàn)實主義文學思潮。雖然很多學者包括賽珍珠自己，都認為受中國小說影響頗大，但筆者認為，作家受自幼就誦讀多遍的狄更斯作品影響更大。因為，創(chuàng)作題材的來源和取舍、主人公形象的確定和描寫、小說敘事的基本結(jié)構(gòu)和脈絡線索、人物形象的烘托刻畫塑造(例如心理描寫)，及上述基督教道義和人道主義的思想資源，都不是傳統(tǒng)中國小說所能提供的。狄更斯的巨大影響讓賽珍珠始終感到有欠導師一筆債之感。她感謝狄更斯把洞察現(xiàn)實生活的激情、人間萬物的歡樂給了自己，讓其“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和藹可親的英國人的上帝，一個類似父親的上帝，一個性情純樸的窮苦人樂于求助的上帝”[13]。“狄更斯小說世界里的人物已經(jīng)成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那幾乎就是她的整個生活”[14]43。

賽珍珠的《大地》不僅繼承了19世紀以來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傳統(tǒng)，還展示了人道主義思想財富的積極價值，真實描寫了社會底層農(nóng)民生活的不幸遭遇?！拔覀?nèi)说拇嗳醵瘧K的處境的天然貧乏性，我們?nèi)说奶幘晨蓱z到了極點。”[11]30《大地》揭示了災荒帶給人民的深重苦難，災荒中甚至發(fā)生了駭人聽聞的現(xiàn)象，干旱饑荒中“村子里有人在吃人肉了”[2]63，“低等動物為了自己的生存，虐殺、捕食其他的同類，是無關緊要的。可是，人卻是沒有此必要的”[12]1316。

《大地》表達了作家對于受災受難農(nóng)民的真誠深切的同情。賽珍珠不止于在中國親眼目睹災荒，她在印度乃至美國也親眼目睹許多受苦累受壓迫的窮人，她悲傷心痛甚至曾上前阻止以強凌弱的欺壓行為。人道主義精神植根于賽珍珠心靈深處，無論何種膚色、無論哪個民族、無論貧富與否，對于同類，賽珍珠執(zhí)守平等信念和美善愿望?！叭绻谶@個世界上必須有苦難存在”，“但至少要留下一線光明，至少留下一點希望的閃光，以促使人類中較高尚的部分，懷著希望，不停地奮斗，以減輕這種苦難”[12]1319。因為，“根據(jù)未來的最高精神來證明，/人道是我們永久的目標”[15]350。19世紀歐美現(xiàn)實主義文學是世界文學史的一個高峰；賽珍珠繼承了歐美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并在新世紀實現(xiàn)再攀登；現(xiàn)實主義的《大地》問世近百年，早已是并仍將是“現(xiàn)代經(jīng)典作品”。

3 藝術形象·文學貢獻

賽珍珠的《大地》為20世紀中國文學災害書寫填補了藝術形象和人物譜系的空白。

首先，學界對民國時期的災害文學進行了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這無疑加深和豐富了我們對民國歷史和文學的理解[17]30。成果取得共識的一點是：20世紀中國文學災害書寫的藝術形象尚顯不足。作家閻連科曾表示，面對苦難的民眾，“確實沒有充滿作家個人傷痛的深刻思考民族歷史和更為疼痛的個人化的寫作，沒有寫出過與這些20世紀苦難相匹配的作品來”[18]。賽珍珠的中國災荒題材書寫正好作出了有特別意義的增補。這種意義體現(xiàn)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以魯迅、茅盾、沈從文為代表的中國作家筆下的鄉(xiāng)土中國，分別呈現(xiàn)的是“解剖”“病態(tài)”社會的病人(阿Q等)、表現(xiàn)社會劇變中蠶農(nóng)(老通寶等)的悲慘命運、寄希望于新一代覺醒出走、描寫雖有“隱伏的悲痛”但仍是令人向往遠離塵囂的夢中邊城——湘西沅水。賽珍珠展示的是傳統(tǒng)鄉(xiāng)土中國風俗風景，表現(xiàn)的是地道鄉(xiāng)土中國原貌原態(tài)，希望的是新一代回歸土地的感性理性，這些獨特主題恰與中國作家的書寫形成相應觀照。

其次，《大地》圍繞著災荒題材的書寫，為20世紀中國文學災荒書寫中的人物譜系作出了有價值的填補。20世紀中國社會經(jīng)歷歷史重大巨變，但此時魯迅時代開始的對國民對農(nóng)民的本質(zhì)性的書寫停滯了，賽珍珠的中國農(nóng)村農(nóng)民災荒題材的書寫，恰是從另一角度對魯迅式書寫的繼承和深化。閏土們的后代水生們在革命文學那里參加革命去了，而賽珍珠的書寫中有像王源一樣學成歸來，在祖先的土地上用新知識來種好自己的莊稼(如伏爾泰的“老實人”)。藝術形象畫廊里有王龍、阿蘭、老秦、王龍父親等勤勞、質(zhì)樸、堅忍、勤儉、守土的中國傳統(tǒng)正面農(nóng)民群像，也有像黃姓地主、王龍叔叔、荷花等這樣頹靡、潦倒、匪氣、油滑的反面農(nóng)民形象。這些群體系列的農(nóng)民形象無疑增加了中外讀者對現(xiàn)代中國鄉(xiāng)村農(nóng)民社會生活面貌乃至本質(zhì)性的認知。

再次，《大地》災荒書寫中的藝術形象或人物譜系，可從文學人類學、文化學研究角度(如原型批評)，上升至文學意象和寓意寓言的高度進行研究。如關于王龍和阿蘭形象的評論和關于大地、土地、洪水意象的深入研究。

關于王龍這一人物形象，一般評論將其概括為具有勤勞本分傳統(tǒng)美德，雖有蛻變但最終回歸大地的傳統(tǒng)正面農(nóng)民形象，有研究者將王龍和古希臘神話中英雄安泰進行比較，認為兩者有共同點，他們力量的有無與強弱、品性的好壞,都與大地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關于阿蘭形象，有研究者運用原型批評理論進行分析，將其比作原始時期人類的全能而神圣的大母神形象。阿蘭兼?zhèn)渖茞簝煞N屬性：周身透著一種永恒的母性光輝(忠實能干、危急關頭有主見)，又憑借其足以壓倒一切的破壞力(毫不猶豫的溺嬰、仇恨多年前的對手并使其蒙羞)威懾著茫茫眾生[19]。王龍與阿蘭這兩個形象展示了中國人傳統(tǒng)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和原始的韌性生命意識。

有關土地、大地形象的描寫，其藝術效果或已上升至意象乃至寓意寓言的高度。在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很少有人將主人公與大地的關系寫得如此渾然一體的；在中國現(xiàn)代作品中，很難發(fā)現(xiàn)有作品將土地對于農(nóng)民的現(xiàn)實生產(chǎn)生活意義和農(nóng)民的原始生命生存欲望，寫得如此細節(jié)真實、心理豐富、樸實莊重的；在中國現(xiàn)代作家作品中，很少有從鄉(xiāng)村農(nóng)民題材本體出發(fā)，有如《大地》史詩般再現(xiàn)農(nóng)民主體應有的社會身份、自信心理和人格尊嚴的。誠然，農(nóng)民的日常生產(chǎn)生活似沒有驚天偉業(yè)壯舉，與災荒的相纏困斗，似也沒有傳統(tǒng)文學描寫的悲劇英雄本質(zhì)的因素。但筆者認為，“凡諸水之泛濫，皆從山水來，山水之爆發(fā)，皆從霪雨來”，“倉促不能歸海，則泛濫田間而為大害”[20]810，當農(nóng)民面臨干旱、洪水、蝗災、匪患這些令人驚恐不安的災難時，征服這些災難就是壯舉。朝出暮歸、勤勞耕作的農(nóng)民群體中，同樣存在“兩種屬于悲劇英雄本質(zhì)的因素”：一是“使他毀滅的不幸屬于那種必須與之斗爭的不幸”；二是“確實與使他毀滅的不幸進行了斗爭”。“我們發(fā)現(xiàn)人們用一切自由力量抵制災難，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與災難斗爭，同時又感到災難的襲來是‘必然的’——正是人們用如此巨大的能量與災難斗爭，并且念念不忘這種斗爭時，我們感到災難是一種特殊的崇高的必然性?！盵21]301在《大地》的災荒書寫中，具有平民意識的作家賽珍珠幫助我們進行了理性思維的拓展，這無疑是一份意外的收獲。

綜上所述，賽珍珠撰寫的《大地》“是一部深刻的、得到了中國‘真相’的偉大作品”[22]188，賽珍珠以她不同于中國其他災荒書寫的作家創(chuàng)作的本位角度，豐富和拓展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鄉(xiāng)土中國的表現(xiàn)領域，對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作出了獨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