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張 倪

12月13日23時，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宣布中美就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文本達成一致。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寧吉喆，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財政部副部長廖岷，外交部副部長鄭澤光，農業(yè)農村部副部長韓俊，商務部副部長兼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王受文在會上介紹了中美經貿磋商的有關進展并回答了中外記者的提問。

從舉行的時間來看，此次發(fā)布會實在非同尋常。與此同時，美方也就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發(fā)布了官方聲明。那么，這份聲明透露出了哪些重大信息？如何看待中美雙方各自聲明中的差異？第二階段談判的難點將在哪些方面？接受《中國發(fā)展觀察》采訪的多位專家從不同側面進行了深入解讀。

經貿磋商取得重大進展 利于增強全球市場信心

中方聲明指出，經過中美兩國經貿團隊的共同努力，雙方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原則基礎上，已就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文本達成一致。協(xié)議文本包括序言、知識產權、技術轉讓、食品和農產品、金融服務、匯率和透明度、擴大貿易、雙邊評估和爭端解決、最終條款九個章節(jié)。同時，雙方達成一致，美方將履行分階段取消對華產品加征關稅的相關承諾，實現(xiàn)加征關稅由升到降的轉變。

中方認為，中美兩國作為全球最大經濟體，處理兩國經貿關系必須從大局出發(fā)，達成經貿協(xié)議有利于中美兩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將在經貿、投資、金融市場等方面產生積極效應。本協(xié)議總體上符合中國深化改革開放的大方向，以及自身推動經濟高質量發(fā)展的內在需要。協(xié)議相關內容的落實，將有助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改善營商環(huán)境，擴大市場準入，更好維護包括外國企業(yè)在內的各類企業(yè)在華合法權益，也有利于保護中方企業(yè)在對美經貿活動中的合法權益。隨著中國國內市場的擴大，中方企業(yè)按照世貿組織規(guī)則和市場化、商業(yè)化原則，增加從包括美國在內的各國進口優(yōu)質、有競爭力的產品和服務，有助于順應國內消費升級的趨勢，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本協(xié)議有利于中美兩國加強經貿領域的合作，有效管控和解決經貿領域的分歧，促進中美經貿關系穩(wěn)定發(fā)展。在當前全球經濟面臨下行壓力的背景下，本協(xié)議有利于增強全球市場信心，穩(wěn)定市場預期，為正常的經貿和投資活動創(chuàng)造良好環(huán)境。

雙方約定，下一步將各自盡快完成法律審核、翻譯校對等必要的程序，并就正式簽署協(xié)議的具體安排進行協(xié)商。

協(xié)議簽署后，希望雙方能夠遵守協(xié)議約定，努力落實好第一階段協(xié)議相關內容，多做有利于雙邊經貿關系發(fā)展和全球經濟金融穩(wěn)定的事情，維護世界和平與繁榮。

國家發(fā)改委對外經濟研究所國際貿易與投資研究室主任王海峰表示，這次階段性成果的達成，顯示了中美雙方共同的利益訴求，也就是“合則兩利、斗則俱傷”這樣的默契和共識。這一階段性成果經歷了風風雨雨，非常不容易，說明雙方均愿意通過對話和協(xié)商來一步一步解決雙方之間長期累積和存在的問題。

“協(xié)議總體體現(xiàn)了中美雙方相互尊重，兼顧到了雙方核心利益訴求，讓中美關系回歸到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下，同時也給予中國經濟未來發(fā)展一個相對確定、可把控的外部環(huán)境。今后我國在對策措施的采取上，也能有更具針對性的目標。”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副會長、商務部研究院原院長霍建國分析認為，第一階段協(xié)議的達成，不僅對于中美經貿關系，而且對于世界經濟形勢都是一個利好消息。

當前，世界經濟下行壓力增大，全球貿易投資放緩。2018年10月、2019年1月、2019年4月、2019年7月和10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經濟展望報告》（WEO）及其關鍵預測更新已經連續(xù)5次下調2019年世界經濟增長預期，目前的預期值僅為3.0%，為次貸危機以來最低，比2017年的3.8%低了0.8個百分點。且預計2020年世界經濟增長率也只有3.4%，比該報告4月份的預測下調了0.2個百分點。

2018年全球貨物貿易增長率僅有3.0%，低于世貿組織此前預期的3.9%；在世貿組織4月2日發(fā)布的2019—2020年全球貿易展望中，預計2019年貨物貿易增長率還將進一步下降至2.6%。11月初世貿組織總干事阿澤維多在上海出席進博會期間預計，2019年全球貿易增長僅為1.2%，是金融危機以來最低的一年。

“中美是全世界迄今僅有的兩個十萬多億美元的超大經濟體，且本世紀以來基本上每年世界經濟增量的50%來自中美兩國。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的達成意味著兩國經貿關系有望階段性回穩(wěn)，有利于增加全球經濟發(fā)展的穩(wěn)定性，提振投資者的信心，為全球經濟注入新動力?！被艚▏缡钦f。

美方稱，這一階段性成果的達成為“歷史性的”，是因為這一成果向國際社會傳達了一個明確的積極信號，那就是中美之間的矛盾和分歧還是可以通過對話和協(xié)商來解決的。

在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陳鳳英看來，隨著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的達成，美國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而中國也實現(xiàn)了目標——為分階段解決問題爭取了較為充足的時間。

“確實，對中國來說，時間是非常重要的。改革并不能一蹴而就，中國需要充足的時間去調整?！被艚▏鴱娬{，我們須認識到中美矛盾的復雜性。一直以來，中美雙方的根本矛盾并非是簡單的貿易問題，而是涉及開放政策、產業(yè)政策、公平競爭環(huán)境等結構性問題。這些問題是無法在一次協(xié)議安排中得到徹底解決的。未來的中美關系，未必會完全恢復到合作競爭的狀態(tài)，還將面臨一系列的復雜矛盾或更加激烈的沖突。

霍建國認為，對于美國的霸凌行徑和單邊主義，我們勢必仍將面臨一場艱巨的斗爭。在短期內，當今世界沒有力量能夠迫使美國回歸到自由貿易體制下。這是由當前各國經濟發(fā)展階段和貿易不平衡狀況而反映出的利益格局的實際變化。但隨著全球經濟格局的演變和全球治理的不斷突破，世界對美國的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認識會越來越清晰。對我國而言，關鍵是要做到保持自身的政策定力，通過第一階段的簽約，加快鞏固提升國內經濟的穩(wěn)定性，保持中國經濟穩(wěn)中向好的態(tài)勢，在此過程中，主動化解由中美矛盾帶來的沖擊和影響?！拔磥砦覈芊駭[脫掉高度依賴美國市場的貿易格局，將是一個關鍵問題。因此，加大拓展‘一帶一路’和亞非拉等新興市場，顯然是首選舉措?！?/p>

中美雙方聲明表述仍存在差異

我們注意到，中美雙方在各自聲明和解讀中，對這次階段性成果存在不少表述上的差異。對此，王海峰認為，這些符合國際慣例，是可以理解的，反映了雙方基于自身利益對這一成果的認識和理解。

比如，在其官方聲明中，美方更多地強調中方的承諾，而在同意大幅修改其根據(jù)301法案制定的關稅方面則一筆帶過。中方的聲明，則更多地強調了成果對中美雙方及對世界經濟繁榮穩(wěn)定的重要意義，更多地強調了中方承諾符合中國改革開放大局。

陳鳳英認為，雙方都表達了自身最核心的訴求，中方聲明強調了第一階段協(xié)議達成的意義，而美方則更注重實質內容。與中國聲明中提到的九個章節(jié)不同，美國的聲明中包含了七個方面，并提到了“結構性改革”，具有明顯的結果導向性，目標明確。

“雙方達成的第一階段經貿協(xié)議文本整體相對平衡。必須要強調的是，中國的改革開放一直在主動進行中，中方此次聲明中所透露出的改革方向，均為原有計劃?！?陳鳳英說。

12月12日閉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特別強調，要堅持新發(fā)展理念，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堅持以改革開放為動力，推動高質量發(fā)展。這正是中國促進世界貿易發(fā)展，主動融入世界的有力證明，而第一階段協(xié)議的簽署只是加快了這些進程。

雙方的聲明中都提到了“爭端解決機制”，中方聲明中還提到了“雙邊評估”。在陳鳳英看來，這一機制可能會成為最大亮點，尤其是在全球治理爭端解決機制幾乎停擺的當下。

而且，相比于之前談判中美方提出的單方面“核查和執(zhí)行機制”，這種雙邊的爭端解決機制無疑更易受到中方接納。

在日前召開的WTO2019年度第五次總理事會上，因美國的阻撓，WTO成員經過數(shù)月討論形成的改進上訴機構的總理事會決議草案未能獲得通過，導致上訴機構暫停運轉。美國還提出了“非市場政策及行為對WTO的挑戰(zhàn)”的議程，并第五次提交有關發(fā)展問題的提案，要求取消部分發(fā)展中成員的特殊與差別待遇。而這些都使得以世貿組織為基礎的多邊貿易體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陳鳳英認為，中美之間的爭端解決機制，很有可能會促進世界多邊貿易體制的改革。

第二階段談判或將更為艱巨

盡管中美就第一階段協(xié)議文本達成一致，但并不意味著萬事大吉。畢竟美方此前已經多次表現(xiàn)“棄約精神”。那么，從現(xiàn)在到簽約期間，還會不會發(fā)生意外？

王海峰表示，考慮到中美雙方過去22個月磋商的艱巨性、復雜性和反復性，特別是受各自國內民意、輿論和政治的影響，協(xié)議正式簽署前，仍存在10%左右的變數(shù)。我們應認識到，中美雙方對于成果在未來兩年的落實，以及第二、第三階段的談判磋商，也將會繼續(xù)面臨反復和挑戰(zhàn)。

霍建國也表達了類似觀點。他認為，當前美國正面臨經濟下行壓力，特朗普總統(tǒng)本人面臨被彈劾的壓力以及白宮內部的變化。從這點看，美國顯然更加迫切地需要達成這份協(xié)議，特別是特朗普總統(tǒng)本人迫切需要通過這份協(xié)議的達成，來顯示其在中美貿易摩擦中獲取了巨大勝利，以此來證明其執(zhí)政的正確性。基于此，美方再次出爾反爾的可能性相對較小。

與此同時，繼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之后，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庫德洛12月18日接受?？怂剐侣劜稍L時肯定地表示，華盛頓和北京之間的首階段協(xié)議確實已達成，這將讓美國對華出口翻倍。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協(xié)議達成了?！睅斓侣逭f，“我們將會把美國的出口翻倍。對我們國家經濟增長的正面影響怎么說都不為過。正因為如此，我在這里稱其為促進增長……我認為，這項協(xié)議還會帶來生意興隆的好年景?！?/p>

在被問及中美是否計劃在明年1月第一周簽署協(xié)議時，庫德洛表示他們確實希望如此，并說：“我想這是部長級的簽署。萊特希澤先生和劉鶴副總理?！?/p>

稍早前，萊特希澤曾公開表示，兩國雖然還需翻譯校對協(xié)議文本，但協(xié)議已經“完全完成”。他也提到雙方尚未決定正式簽署協(xié)議的時間和地點。萊特希澤說，協(xié)議不會解決中美之間所有問題，因為要融合中美不同經濟體系需要好多年。

庫德洛表示，第二階段的貿易會談“很快”就會展開，但沒有透露確切的日期。他說，“第二階段及其結果在某些方面將取決于首階段的成功，兩者將會有聯(lián)系，如果我們進展順利，首階段的承諾得到維持，我相信這將讓第二階段合作更好，更容易辦成事情。”

而在霍建國看來，第二階段的談判或將更加艱巨。他認為，在第一階段，中方先行處理了諸如保護知識產權、穩(wěn)定匯率、擴大金融開放等問題，中方在這些領域的承諾是因為這些改革在國內已經開始啟動并且已經有了明確的改革目標。我們需認識到，這些改革和調整，有利于推進市場化改革，有利于調動中國經濟內在的發(fā)展動能。中國也完全有能力做得到。而第二階段的談判將會更加復雜，主要體現(xiàn)在我們對公平競爭環(huán)境的認識上，也可能會涉及體制層面更深層次的改革任務。我們須看到這些任務的背后，其實是涉及發(fā)展理念、發(fā)展路徑、發(fā)展模式的問題，其調整無疑是需要時間的。因此第二階段將是更為復雜和艱難的討價還價的過程。

“當前中國的高水平開放進程正在加快，所以只要國內的改革進展順利，對外談判的壓力就會相應小一些。在今后的談判過程中，我們一定要明確底線，在堅持原則和維護核心利益的前提下，也要體現(xiàn)一定的靈活性?！被艚▏ㄗh。

改革開放是掌控中美經濟博弈的定盤星

王海峰表示，對于中美經貿摩擦必須要理性認識和應對。中美博弈不僅是一個接觸、談判、反復互動的過程，還是在對手、伙伴之間互相塑造的過程。而改革開放是中國最大的底牌，也是掌控中美經濟博弈的定盤星。

陳鳳英強調，不管中美經貿談判進展如何，我們必須要清楚地認知：開放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改革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是為了中國高質量發(fā)展和中國人民的美好生活，是為了中國未來的競爭力，并不是做給其他國家看的。

不能否認，中國在發(fā)展過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難。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長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長征路。深化改革開放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任務。在解決中美貿易爭端的過程中，中國勢必會加快改革步伐。一旦邁過去這個坎兒，就能以較短的時間獲得長足發(fā)展，促進中國高質量發(fā)展。

王海峰強調，隨著爭端解決機制等框架內措施的出現(xiàn)，理性的聲音一定不能被任性的宣泄吞噬，一定不能讓情緒左右中美關系，影響改革開放的大局。畢竟，在某種意義上，中國改革開放空間巨大，意味著中國有更多的談判籌碼，可以成為管控中美經濟摩擦的獨特抓手，但是改革開放也不應為中美經濟摩擦所綁架。

“只要把握好改革開放的節(jié)奏，就能有效應對中美經濟摩擦，同時更好服務國內經濟建設，培育科技教育和企業(yè)的核心競爭力?！蓖鹾７迮袛啵磥硎曛忻狸P系仍將繼續(xù)發(fā)生深刻變化，而這也是“十四五”時期外部經濟環(huán)境變化的最大變量。中美經貿博弈考驗的是雙方的智慧和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