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啟峰

（天水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與文化傳播學(xué)院，甘肅 天水 741001）

《五燈會元》是北宋、南宋之際五部禪宗語錄（《景德傳燈錄》、《天圣廣燈錄》、《建中靖國續(xù)燈錄》、《聯(lián)燈會要》、《嘉泰普燈錄》）的合編，南宋普濟撰。其語言屬于近代漢語。

《五燈會元》中的“者”字可分三類：第一類是傳統(tǒng)語法學(xué)所說的代詞，有的用在動詞、形容詞或其短語后面，指人、物、事、時間、地點等，[1]如“師初偕天童交禪師問道，盟曰：‘他日吾二人，宜踞孤峰絕頂，目視霄漢，為世外之人，不可作今時籍名官府、屈節(jié)下氣于人者。'”[2]有的用在數(shù)詞后面，表示“個”、“類”等意思，[1]364如“習(xí)學(xué)謂之聞，絕學(xué)謂之鄰，過此二者，謂之真過。如何是真過？”；[2]337有的用在“今”、“古”等表時間的詞后面，[1]364如：“山僧行業(yè)無取，忝主山門，豈可坐費常住，頓忘先圣付囑。今者輒學(xué)古人，為住持體例，與諸人議定，更不下山，不赴齋，不發(fā)化主。唯將本院莊課一歲所得，均作三百六十分，日取一分用之，更不隨人添減?！盵2]885“古者道，如何是禪？三界綿綿，如何是道？”；[2]570有的放在主語后面，引出判斷，[1]244如“臨陣抗敵，不懼生死者，將軍之勇也。入山不懼虎兕者，獵人之勇也。入水不懼蛟龍者，漁人之勇也?！盵2]729有的放在主語后面，引出原因，[1]248如“寂而非寂者，蓋無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蓋無所照之境也?！盵2]456

第二類為指示代詞“者”，同近、現(xiàn)代漢語中的“這”。[3]例如：

師示頌曰：“心是性體，性是心用。心性一如，誰別誰共？妄外迷源，只者難洞。古今凡圣，如幻如夢?！盵2]284

上堂：“金鋒敵勝，罕遇知音。同死同生，萬中無一。尋言逐句，其數(shù)河沙。舉古舉今，滅胡種族。向上一路，啐啄猶乖。儒士相逢，握鞭回首。沙門所見，誠實苦哉。拋卻真金，隨隊撮土。報諸稚子，莫謾波波。解得他玄，猶兼瓦礫。不如一擲，騰過太虛。只者靈鋒，阿誰敢近？任君來箭，方稱丈夫。擬欲吞聲，不消一攫。”[2]440

前例的“者”指“心是性體，性是心用。心性一如”的禪宗道理?！罢摺弊謫为氉髦髡Z。后例的“者”在名詞前，與所指示的名詞“靈鋒”結(jié)合在一起構(gòu)成短語，作句子的主語。

但《五燈會元》的“者”字，還有另一類用法，如：

尊者一日白佛言：“今日入城，見一奇特事?！狈鹪唬骸耙姾纹嫣厥?？”者曰：“入城時見一攢樂人作舞，出城總見無常?！狈鹪唬骸拔易蛉杖氤?，亦見一奇特事?！闭咴唬骸拔磳徱姾纹嫣厥拢俊狈鹪唬骸拔胰氤菚r見一攢樂人作舞，出城時亦見樂人作舞?！盵2]12

上例兩個“者”字，其用法與前兩類不同，不是置于其他詞或短語之后，也不是指示上文提到的事物。

筆者考察了《五燈會元》全書的“者”字，其中后一類“者”字凡72見。據(jù)我們分析，這種“者”，其實是“尊者”、“侍者”、“行者”、“道者”等禪宗人物稱謂的省稱。因為稱謂中含有“者”字，而《燈錄》多對話體，稱謂的重復(fù)率很高，所以為了行文的簡略，編撰者就用“者”來代替全稱。說到底，這是以部分代替整體的修辭手法的使用現(xiàn)象。

下面根據(jù)所省稱的具體內(nèi)容把“者”分為四種情況，分別舉例說明。

1.“者”是“……尊者”的省稱，凡24例。如：

（1）尊者化緣既久，思付正法。尋于吒利國，得優(yōu)波鞠多以為給侍。因問鞠多曰：“汝年幾邪？”答曰：“我年十七?！闭咴唬骸叭晟硎?，性十七邪？”答曰：“師發(fā)已白，為發(fā)白邪？心白邪？”者曰：“我但發(fā)白，非心白耳?！本隙嘣唬骸拔疑硎撸切允咭?。”[2]13-14

“者”代三祖“商那和修尊者”。

（2）（提多迦尊者）后至中印度，彼國有八千大仙，彌遮迦為首。聞尊者至，率眾瞻禮。謂尊者曰：“昔與師同生梵天，我遇阿私陀仙授我仙法，師逢十力弟子，修習(xí)禪那，自此報分殊涂，已經(jīng)六劫?！闭咴唬骸爸щx累劫，誠哉不虛。今可舍邪歸正，以入佛乘?！睆浾阱仍唬骸拔舭⑺酵酉扇耸谖矣浽疲骸陞s后六劫，當(dāng)遇同學(xué)，獲無漏果。'今也相遇，非宿緣邪？愿師慈悲，令我解脫?！闭呒炊瘸黾?，命諸圣授戒。其余仙眾，始生我慢。尊者示大神通，于是俱發(fā)菩提心，一時出家。者乃告彌遮迦曰：“昔如來以大法眼藏密付迦葉，展轉(zhuǎn)相授，而至于我。我今付汝，當(dāng)護念之?！盵2]16

三個“者”均代五祖“提多迦尊者”。

（3）須菩提尊者在巖中宴坐，諸天雨花贊嘆。者曰：“空中雨花贊嘆，復(fù)是何人？云何贊嘆？”天曰：“我是梵天，敬重者善說般若?！闭咴唬骸拔矣诎闳粑磭L說一字，汝云何贊嘆？”天曰：“如是尊者無說，我乃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說般若。”[2]114

兩個“者”都代“須菩提尊者”。

（4）賓頭盧尊者。因阿育王內(nèi)宮齋三萬大阿羅漢，躬自行香，見第一座無人，王問其故。海意尊者曰：“此是賓頭盧位，此人近見佛來?！蓖踉唬骸敖裨诤翁?？”者曰：“且待須臾。”言訖，賓頭盧從空而下。王請就座，禮敬。者不顧，王乃問：“承聞尊者親見佛來，是否？”者以手策起眉，曰：“會么？”王曰：“不會?！闭咴唬骸鞍Ⅰ襁_池龍王曾請佛齋，吾是時亦預(yù)其數(shù)。”[2]115

第一個“者”代“海意尊者”。第二、第三個“者”代“賓頭盧尊者”。

2.“者”是“侍者”或“……侍者”的省稱。凡37例。例如：

（1） 大于侍者到，師問：“金剛正定，一切皆然。秋去冬來，且作么生？”者曰：“不妨和尚借問?！睅熢唬骸凹唇窦吹?，去后作么生？”者曰：“誰敢問著某甲？”師曰：“大于還得么？”者曰：“猶要別人點檢在?！睅熢唬骸拜o弼宗師，不廢光彩”侍者禮拜。[2]197

三個“者”都代“大于侍者”。

（2） 文遠侍者在佛殿禮拜次，師見以拄杖打一下曰：“作甚么？”者曰：“禮佛。”師曰：“用禮作甚么？”者曰：“禮佛也是好事?！睅熢唬骸昂檬虏蝗鐭o?！盵2]206

兩個“者”都代“文遠侍者”。

（3） 師有偈曰：“直下猶難會，尋言轉(zhuǎn)更賒。若論佛與祖，特地隔天涯?！睅熍e問僧：“汝作么生會？”僧無語，乃謂侍者曰：“某甲不會，請代一轉(zhuǎn)語?！闭咴唬骸昂蜕信c么道，猶隔天涯在?！鄙e似師。師喚侍者，問：“汝為這僧代語，是否？”者曰：“是?！睅煴愦虺贸鲈骸2]411

“者”代“侍者”。

（4） 德山侍者來參，才禮拜，師把住曰：“還甘欽山與么也無？”者曰：“某甲卻悔久住德山，今日無言可對?！睅熌朔攀衷唬骸耙蝗沃粚??！闭邠荛_胸曰：“且聽某通氣一上?！睅熢唬骸暗律介T下即得，這里一點用不著?！闭咴唬骸熬寐剼J山不通人情?！睅熢唬骸袄鬯律窖勰?。參堂去。”[2]814

三個“者”都代“德山侍者”。

3.“者”是“行者”的省稱。凡5例。如：

（1） 古寺和尚，丹霞來參，經(jīng)宿。明旦粥熟，行者只盛一缽與師，又盛一碗自吃，殊不顧丹霞。霞亦自盛粥吃。者曰：“五更侵早起，更有夜行人。”霞問：“師何不教訓(xùn)行者，得恁么無禮？”師曰：“凈地上不要點污人家男女?！毕荚唬骸皫撞粏栠^這老漢！”[2]175

“者”代前面提到的“行者”。

（2） 有一行者，隨法師入佛殿。行者向佛而唾。師曰：“行者少去就，何以唾佛？”者曰：“將無佛處來與某甲唾。”師無對。[2]366

“者”代“行者”。

（3） 住后，有行者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乃禮拜。者曰：“和尚為甚么禮俗人？”師曰：“汝不見道尊重弟子。”[2]544

“者”代“行者”。

4.“者”是“紙衣道者”的省稱。凡6例。如：

（1） 紙衣道者來參，師問：“莫是紙衣道者否？”者曰：“不敢?！睅熢唬骸叭绾问羌堃孪率?？”者曰：“一裘才掛體，萬法悉皆如。”師曰：“如何是紙衣下用？”者近前應(yīng)諾，便立脫。師曰：“汝只解恁么去，何不解恁么來？”者忽開眼，問曰：“一靈真性，不假胞胎時如何？”師曰：“未是妙?！闭咴唬骸叭绾问敲睿俊睅熢唬骸安唤杞?。”者珍重便化。[2]791

“者”代“紙衣道者”。

上述諸種用法，似與《五燈會元》當(dāng)中以人物稱號中的一個字代替其整個稱號的用法相類。如：

（1） 洪州泐潭法會禪師，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曰：“低聲！近前來，向汝道！”[2]158

“祖”是“馬祖”的省稱。

（2） 潭州秀溪和尚，谷山問：“聲色純真，如何是道？”師曰：“亂道作么？”山卻從東過西立。[2]181

“山”指“谷山”。

（3） 佛日長老訪師。師問：“伏承長老獨化一方，何以薦游峰頂？”日曰：“朗月當(dāng)空掛，冰霜不自寒，”[2]539

“日”代“佛日長老”。